爷儿不敌娇娘子 第九章 原来是糖果哥哥

作者 : 千寻

“想见贺盛吗?”

贺关这句话,引出贺盛与陆家的恩怨,让陆溱观的身子猛地一僵,人也傻住了。

其实怨着怨着,她也就习惯把贺关当成始作俑者,习惯不满的时候恨骂两句,情绪也就过去了,她从没想过把元凶逮出来,没想过亲手为父母报仇。

这样……是不是不孝?

他走到她身边,轻轻把掌心覆在她手背上,说:“不怕,我在。”

文二爷有一张可敌千军万马的嘴巴,但贺关连嘴巴都不必动,单单一个眼神,就让她的心定。

然后有了现在的场景——

贺盛很惨,惨到让陆溱观怀疑,是怎么样的坚韧意志力,让他还愿意活下去?

他瘫坐在椅子上,手脚无法动弹,只穿一只鞋,不是因为鞋子掉了,而是因为脚板少了,有六根手指歪成奇怪的弧度,左眼剩下一个黑色的洞,右颊骨外露……用这副模样活着,比死更辛苦。

看见贺关,贺盛呵呵大笑,嘶哑的嗓音,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杀我啊,你不敢对吧?贺关,你真是薛种,连杀妻害子之仇都不敢报,呵呵呵……”他全身上下不能动,只能靠嘴巴泄恨。

“要试试吗?”贺关凝声。

陆溱观叹气,问:“机关算尽,却落得如今下场,不后悔吗?”

贺盛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瞄她。“身为皇子,若从没为那个位置拚命过,一辈子平庸活着,才会后悔。”

“你拚命的方式是弑母害父?真真是有趣得紧,可惜不管后不后悔,现在连平庸地活着都很困难呢。”已经沦落到这等地步,还如此嚣张,太招人厌恨。

“大胆,谁让你……”话说一半,贺盛突然消了声,他看看贺关,再看看陆溱观,恍然大悟。“你是陆羽端和高乐水的女儿陆溱观吧?哈哈哈……居然是你、居然是你!”

贺盛的反应奇怪,奇怪到陆溱观一时无法理解。

但很快地,贺盛用下一句话为她解惑——

“你长得跟高乐水有几分像啊,当时如果我加把劲,说不定你会成为我的女儿。”

陆溱观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困惑地望向贺关,只见他一双浓眉紧蹙。

“贺关,你好样的,到最后还是把陆溱观给弄到手,哈哈……我以为你真有成人之美,会成全她和程祯,原来只是嘴巴说说。你是怎么办到的?用权?用势?还是用利益?不过不管怎样我都服气你,至少你比贺镇有种,他再爱有什么用?打死他也不敢把高乐水从陆羽端身边抢走,嘿嘿嘿,谁晓得龙椅上那个男人是个十足十的大孬种。”

“闭嘴。”

贺关抓起茶盏往他头顶砸去,砰的一声,碎瓷片在他额际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淌下。贺盛用舌头舌忝了舌忝,一脸痞笑道:“恼羞成怒吗?该怒的人是我吧,人人都说七皇子与皇子妃鹣鲽情深,害我信了,谁晓得陆溱观才是你始终如一的那个,当时如果我把毒下在陆溱观身上,你是不是就会放弃战事,迫不及待赶回来?”

贺关挡不了他的破嘴,只好出声喊,“来人!”

魏旻迅速进屋,像抓小鸡似的揪着贺盛的后领,把人给拎了起来,无视他的前襟卡住他的喉咙,害他吸不到气,一张脸憋成青紫色。

屋里的对话,魏旻全听见了,虽然要把贺盛的话组织起来有些困难,但要理解他让爷有多愤怒并不难。

伤了爷,还敢让爷生气,贺盛肯定觉得自己活得太畅快,所以……

扬手,魏旻把他丢给府卫,道:“割掉舌头。”

何必留着那三两肉为祸?他不是很想活吗?没有舌头这个祸根,他肯定能够长命百岁。这个主,他作了!

屋里一片沉默。

陆溱观垂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贺关,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片刻后,她抬起眼望着他,低声道:“你是不是该解释些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他并不习惯长篇大论,只是这件事,需要他用长篇大论来解释。

半个时辰后,陆溱观凝视着贺关的眸光充满浓浓的难以置信,他是在记忆中淡了颜色的糖果哥哥?

她的胸口起伏不定,心脏狂跳,记忆喧嚣。

她记得的,记得他每次来家里,她的兜里就会有一袋好吃的糖果,他喜欢跟爹娘说话,而她喜欢窝在他怀里,她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她晓得他的怀抱很舒服温暖,所以宁可无聊,也要让他抱着。

抱着抱着,听着听着,她睡着了,他是她童年最幸福的摇篮。

糖果哥哥出现那年,她三岁;糖果哥哥离开那年,她五岁。

她说过要当他的新娘子,他应了,说等她长大一定娶她回家。

她说过,会一辈子待他好,他应了,说他会待她更好。

她曾经那样地喜欢他,喜欢到两天不见,就会隐隐叨叨个不停,可是他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她每天拿着长凳站上去,攀在围墙边,远远地看着墙外街道,心想,会不会他又从街的那一头走过来,递给她一袋糖果?

一天天,她的思念化成泪水,她常常想着想着、想出心痛。

那时,娘像自己教水水的那样,告诉她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既然终归要别离,为什么不记住快乐的时候?

娘说:人人都不爱悲离,只想欢合,可没有分离的哀愁,又怎么会有相聚的快乐?

娘说:成长就是一边得到、一边失去的过程。

娘说:缘分未到,纵使历经千劫也无法相遇,缘分到了,便是天涯海角,也能走在一起。

可是等待的岁月那样漫长,她一点一点失去希望,直到某天,系在兜里的玉虎不见了,她渐渐将他淡忘。

贺关说:“十八岁艺成回京,我向父皇要求赐婚,知道我想求的对象只是个十岁女童,贺盛恶意嘲笑,但在父皇面前,他非但没有反对,还大力为我说话,最后父皇同意让你当我的侧妃。”

“他有什么目的?”陆溱观一语中的。

“你外公是宫中太医,小时候陆婶婶经常进出宫中,意外结识皇兄,当年她并不知道皇兄身分,两人性情相投、情感深厚,皇兄心知两人身分相差太远,想尽办法为陆婶婶筹谋,只盼能结成佳偶。

“意外地,陆嬉嬉也遇见贺盛,贺盛惊黯,为争夺佳人,手段层出不穷,皇兄的身分因此曝光,陆嬉婿退缩,她告诉皇兄,宁为贫人妻、不做富人妾,她说:‘请原谅我的自私,比起爱情,我更珍爱性命。’为断绝皇兄的感情与贺盛的妄念,陆婶婶与陆叔叔订下亲事。

“贺盛知道陆婶婶对于婚姻的态度,刻意促成此事,刻意让陆婶婶亲口拒绝我,如同拒绝皇兄那般。他成功了,圣旨尚未出宫,陆婶婶闻风,便为你与程頼订下亲事。”

陆溱观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些经过,她一直以为娘是因为她笃定坚持,才早早替她订下与程家的亲事,可就算这样,他怎么能就此放弃?

“我不想放手,直到亲眼看到你与程祯相处融洽,且四目相对间,你已经不认得我,我想,时间会改变许多事。”

他的落寞扎着她的心,终究是她的错,她忘记他,忘记承诺……

寂寞的独生女,有个祯哥哥出现在生活中,他聪明风趣,时刻相伴,于是糖果哥哥渐渐被祯哥哥取代。

陆溱观苦笑,原来失之交臂、错身而过的遗憾,竟让人如此难受。

她从荷包中取出他给的小玉虎放在桌上,推还给他。

“谢谢你,糖果哥哥,这些年来,在最辛苦的时候,我都没有忘记相信自己是最好的。”

看见玉虎,贺关猛地抬眸,所以她没忘记自己?她还记得他说过的话?

他属虎,玉虎是出生那年母后为他系在颈间的,那年他想变得更强,想保护亲人,他决定出京学艺,离开前他把玉虎挂在她身上。

陆婶婶强烈反对,她知道收下那只玉虎代表什么。

陆婶婶很喜欢他,但她清楚他的身分,知道三妻四妾是他的权利也是责任,她不想让女儿成为之一,不愿让阿观收下。

他只好退而求其次说:是借的,我不在,有玉虎保护阿观。

见陆溱观泪流满面,陆婶婶这才让步。

贺关又道:“我还说过,我是阿关、你是……”

陆溱观接下他的话,“我是阿观,关观相护,你会护我一辈子。”

还以为记忆早已湮没在光阴中,如今方才晓得它们依旧鲜明,原来过去只是被尘封,原来尘埃扫除,他对她的维护一如过去。

贺关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肩膀,居高临下地对她说:“这句话,永远有效。”

她明白了,所以雪地疾行时他出现;所以困境挣扎时他伸手?,所以她一路来到蜀州,一路平安顺遂,所以魏旻、采茵来到她身边。

她忘记他,他却从未忘记过承诺。

陆溱观彷佛又回到三岁那年,有人护着的感觉真好。

离开程家,她就做好独立打算,可是老天给她送来一根大柱子,让她忍不住想要依靠。房里传来朗朗读书声,水水和阿璃正在念书。

陆凑观不懂,两人程度相差那么多,阿璃为什么非要水水跟着?

贺关说:“那时你更小、更不懂,可抱着你听婶婶上课,我心里欢喜。”

陆溱观笑了,一个木头似的男人,随口一句欢喜就甜入人心。

她这才知道,都市规划竟是娘教他的,除此之外,娘教他的本事可多了,经营管理、发展组织、知人善用等等,他说她娘比太傅更厉害。

“我娘怎就没教我那些?”她不解地问道。

“许是你没兴趣。”

陆溱观噗哧笑出声,是啊,那时娘和贺关一开始聊,她就睡得不醒人事,对她而言,那是天底下最好的催眠曲。

“你离开后,我哭得很惨,娘为了让我转移心思,开始教我医术,娘说我比爹更有天分,爹不服气,坐下来和娘辩论医理,一谈就是两、三个时辰,我才晓得娘的医术比爹更好,可惜受限于身子羸弱。”

这点,贺关同意。

“你怎会经常到我家?”陆溱观又问。

“因为陆婶婶见识不凡。”更因为那个老挂在他背上、窝在他怀里的小女娃儿。

他在陆家感受到亲情温暖,感受被看重的自信,感受幸福快乐的滋味,从此便恋上爱上,一天不出现,便难受得紧。

“后来你为什么离开京城?”

贺关回道:“夺嫡之争越盛,没有实力就无法保护亲人。”

“那些年,对你很重要吗?”

贺关点头,他的运气很好,拜在师父赵震邦门下,赵震邦曾是父皇重用的武将,曾为朝廷保住半壁江山,可后来得罪文官,一怒之下,挂冠求去。

皇兄为他访得赵震邦下落,他千里迢迢找到他,软磨硬泡终于得到赵震邦的首肯,传授他一身武艺与兵法。

“没有那些年,我无法助皇兄上位。”

“那些年对我也很重要,我勤学娘的医术,我在师公的手底下学了几年功夫,虽不能学以致用,但是很有成就。我曾问过我娘,‘女子不能抛头露面,若不能行医,为何要浪费力气?’”

“力气不会白白浪费。”贺关接话。

“我娘也是这样说的,她说流下汗水必会收获,她说即使亲如父母也无法保我一世顺遂,在最艰困的时候,可以助我一臂之力的,不是银钱、不是丈夫,而是自己的本事。”他沉默片刻,道:“没有陆婶婶的医术,没有阿璃。”

陆溱观垂下眼帘,是啊,为了保住阿璃,爹死母殁,她在世间隅隅独行……

“对不起。”贺关不舍地道。

抬眸,四目相对间,她突然笑出声,觉得自己好幼稚,她怎么就怨上他了?还怨得理直气壮?她如此是非不分,真是可惜了爹娘给她的脑袋。

“身为皇子不是你的错。”她终于肯自己说出公道话。

“没保护好陆叔、陆婶是我的错。”

“你是人、不是神。”陆溱观苦笑,这么简单的道理,非得直到今天、直到晓得他是糖果哥哥,她才愿意深思,人的偏见与主观真是可怕。

“没有人应该为谁遭祸。”这份罪恶感,他始终背负着。

“那就补偿吧,对我好,也对水水好,但……”她扬眉,脸上多了一抹俏皮。

“但是?”贺关问。

“不可以再用糖果。”

贺关笑,陆溱观也笑,水水再吃下去,就算阿璃手有缚鸡之力,怕也抱不动。

季方从外面进来,将一封信呈到贺关面前。

贺关打开看过后,把信递给陆溱观看。

“钱知府?”

“非好官。”贺关道。

两句对话,季方失笑,这算什么解释,姑娘听得懂才怪,他连忙上前补充道:“姑娘,那天魏旻回来说了钱知府想强留姑娘一事。”

“所以……”

“钱知府本要进京述职,爷令人搜集钱知府任上贪赃枉法的罪证,快马加鞭送进京城,这下子等在他前面的,不是杀头大罪就是牢狱之灾。”

季方这么一解释,她就清楚了。

“钱大夫人?”贺关问。

交谈次数够多,陆溱观慢慢学会从他简短的字句里理解他长长的意思,她忖度片刻后回道:“她虽有害我之心,但终究没害成,后宅嫉妒之事在哪里都有,与其怪她,不如怪让她变成这样的男人,算了,别管她。”

季方见主子爷皱起眉头,心一紧,等等,爷不会这要批评姑娘妇人之仁吧?

不行,姑娘是恩人,是心性善良,文二爷说了,姑娘大才,往后要仰赖她的地方还很多,所以要让她顺心,不能逆她的意。

于是季方连忙抢白道:“也是,让她留着祸害钱家门庭,比把她除掉得好。”

陆溱观闻言皱眉,她没这个意思,她想的是得饶人处且饶人。

季方这是马屁拍到马腿上,里外不是人了。

贺关看了陆溱观一眼,知道季方理解错她的意思,道:“下去。”

两个聪明人,一个眼色就晓得对方在想什么,季方哀叹,看来他拍马屁的技巧还得再加强。

他讪讪地开门,准备走出去,却迎上正要敲门的采茵。

采茵绕过季方往里头走。“姑娘,有媒婆上门。”

都涂着厚厚的妆容,都穿金戴银、打扮得一身喜气,也都甩着红帕子,好像空气中到处飞着苍蝇。

坐在陆家大厅,两个媒婆的两双眼珠子里里外外细瞧。

她们一个姓林、一个姓赵,都是棹都有名的媒婆,由她们出面,还没有撮合不成的亲事,只不过恁地凑巧,两人赶在同一天上门。

棋逢对手,严阵以待。

林媒婆见陆府下人井然有序,进进出出没发出半点声音,孩子稚女敕的读书声传来,她的嘴角微扬,这陆姑娘不简单,家里没男人,还能管理成这样,难怪一个寡妇还能得黄老爷青睐。

赵媒婆盘算的和她不同,看这杯子、茶具,得好几百两银子才买得起吧?再说说这茶叶、茶点,哪样不是金贵货?小小的坐堂大夫能过上这样的生活,可见得药丸帮她挣了不少,这人娶进门,等于娶了个聚宝盆,往后许秀才的日子还怕过不下去?

正在计较间,陆溱观进门,身后还跟着贺关。

两个媒婆一看见她,连忙起身,一左一右笑盈盈地迎上前,异口同声地道:“陆姑娘,恭喜恭喜,天大的好消息。”

她们的过度热情让陆溱观直觉倒退两步。“恭喜什么?”

“黄老爷……”

“许少爷……”

林、赵媒婆互瞪一眼,急着抢话——

“黄老爷(许少爷)托我来同陆姑娘提亲。”

瞬间,贺关脸色铁青,一双怒目来回在两人身上转过。

“哪个黄老爷?哪个许少爷?”陆溱观呐呐地问。

两人又抢上前,赵媒婆暗暗架了林媒婆一拐子,抢得先机道:“许少恩公子,年二十三,已经考过秀才,今年秋天准备下场考试,要是顺利上榜的话就是个举子,倘若姑娘点头,一个官家夫人的名头,就稳稳地落在姑娘身上了。”

林媒婆轻哼一声,似笑非笑道:“这么好的男子,怎么二十三岁还没成亲?莫非有什么说不得的毛病?”

赵媒婆瞪林媒婆一眼,拉起陆溱观的手,热络地道:“那许少爷原是订过亲事的,可惜那女子命薄,成亲前两个月生了场病,没了。许少爷心善,为她守了两年,之后又遇上父丧母亡,这才一路蹉跎至今。”

“莫非是八字硬,怎地和他沾上亲的全死了?”林媒婆又插话。

“你别胡说八道,讲这种话,也不怕头顶流脓、嘴巴长疮。”赵媒婆又推林媒婆一把,续道:“姑娘细想,嫁过去之后,没有翁姑,家里就你最大,事事由你作主,日子说要过得多轻松就有多轻松。这种男人不嫁,还有更好的吗?”

“若如同你说得这般好,好端端一个秀才郎,婚后不必伺候翁姑,又能作主家事,哪家闺女不想嫁,怎就看上姑娘?”

话没说透,意思却明白得很,人家条件够好,怎会看上陆溱观这个再嫁女?

此话伤人却再现实不过,陆溱观倒没有生气,反倒也好奇的看向赵媒婆。

赵媒婆咬牙暗恨,回道:“许家唯一的缺点就是家境平常了些,可姑娘能干啊,夫妻贵在同心嘛,有姑娘悉心扶持,待许少爷中举后,自会感激姑娘恩情,许少爷可是发话了,就算日后再迎小妾,定也会待姑娘不同。”

林媒婆嘲笑道:“说穿了,这许公子不是找老婆,而是想找个钱庄?也对,念书得花多少银子,更别说与文人应酬交际,处处都得用钱,否则再会念书也是白搭,只是你全替许公子着想了,怎不替姑娘想想?现在她得养着许公子,等他当官,还得替他养小妾、养儿子,女人家出嫁,贪图的是一世吃穿不穷,可是到了许家,你说说,姑娘这图的是什么?”

赵媒婆被激怒了。“说话小心点,你可知许公子的表舅是谁?是咱们蜀州的钱知府呐,许公子中举之后,有钱大人在旁提携,岂能一路穷困潦倒?”

贺关和陆溱观对视一眼。原来如此,这是钱家上门求好呢,只要把陆溱观变成亲戚,那一荏事还能记在心里?当事人自个儿不计较,就算是蜀王府,哪还能多事?

陆溱观道:“多谢许公子抬举,这门亲事我高攀不起。”

见赵媒婆碰了钉子,林媒婆笑着迎上前道:“姑娘,我是代黄老爷上门求亲来的,姑娘也认识黄老爷,那是济世堂的东家,手下有二十几家铺子,生意好得不得了,年年赚得钵满盆溢,姑娘要是嫁过去,日后定是荣华富贵、金馔玉食,生活令人羡慕。

“黄老爷的元配过世多年,只留下一个嫡子,还是个体弱的,日后能不能撑起家业还难说,陆姑娘嫁过去之后,加把劲儿,三年生两个娃儿,将来济世堂这么多铺子,还不是姑娘得了去。”

陆溱观不禁苦笑,这话里话外是让她去谋夺人家的家产不成?

“黄老爷说过,他诚心求娶,不介意姑娘再嫁,也愿意善待你的女儿。姑娘应该也明白,虽说您能干,可背后没个男人支持,人人都可以欺上门来,怎么说还是得再找个男人才成,依黄老爷的身分,不是我夸口,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

赵媒婆不满。“商人能比得上官家?”依她看,黄老爷只能给许公子提鞋。

“依姑娘的能耐,日后教养出几个官儿子有啥困难?”林媒婆一句话堵得赵媒婆无言。

陆溱观尚未开口,就听贺关问:“黄宜彰有无姨娘通房、庶子女?”

此言一出,林媒婆脸色微变,呐呐地道:“是有两位姨娘、两个通房,一庶子、两庶女,可……”她吸口气又堆满笑。“这不是问题,陆姑娘嫁过去就是稳稳当当的主母,姨娘通房不过是丫头奴才,想怎么搓磨,还不是由着姑娘心意,要是看不顺眼,直接打发出去得了。”

陆溱观好笑地问:“我看起来很像坏人吗?”

“姑娘的意思是……”林媒婆不明白,这笑是代表生气还是乐意?

“沉溺,不可取。”贺关道。

陆溱观微蹙双眉。

贺关看见了,浓眉皱得比她更紧。

这是什么表情?莫非她觉得适合?一个马茹君都能让她把正妻之位拱手相让,难道姨娘、通房她反倒不看在眼里?

其实贺关误解她了,她蹙眉是因为拒绝别人不应该太直接,打人不打脸,踩人弱点不道德,更何况她和黄宜彰还有合作关系。

“多谢你走这一趟,麻烦你转告黄东家,我行事公私分明,倘若结成姻亲,合作之事怕是不能继续。”

陆溱观的回答让贺关瞬间松开眉心。

赵媒婆淡淡哼了两声,就算林媒婆坏了她的事儿,也圆不来自己的事呀,她最后再试着说服道:“还望姑娘再考虑考虑,许公子品性敦厚温良,堪称良配,若姑娘有意思,派人到明水胡同问问赵媒婆,人人都能给姑娘指路。”说完,她便先走了。

林媒婆不甘示弱,也道:“姑娘与黄老爷熟识,他的品性如何,自然不必老婆子多话,若只是因为那些个玩意儿拒绝黄老爷,姑娘一定会后悔。老婆子说句实在话,姑娘曾经婚嫁过,又带着一个女儿,寡妇孤女生存何易,这段时日若非黄东家时时照拂,姑娘岂有顺心日可过?再说啦,黄东家有钱有地位,多少黄花大闺女盼嫁,他却非要上门求娶姑娘,若非看重,又怎会不顾他人眼光?

“还望姑娘别把话给说死,再多考虑几天,老婆子便倚老卖老一回,放过这次机会,日后怕是……要不过几日我再登门拜访,到时再请姑娘给我个准信儿。”说完,她也离开了。

陆溱观挺无奈的,林媒婆口口声声为她着想,可到底还是认为她配不上黄宜彰,唉……她也没打算同他们相配啊,怎就惹出一身风流债?

转身,她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贺关,看见她的苦笑,他伸出手臂,大大的掌心落在她的肩膀上,微温传入,带给她安定力量。

她其实并无不安浮躁,她其实以为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过得更好,她甚至相信没有男人没有关系,但他的掌心很厚、很大,很轻易地推翻她原本的想法。

是因为太懒,有得依靠便不想自立?

这是不好的,她想退开,但他不允许她退却。

抬头,她对上他的眼。

贺关说:“不要急。”

“急?”她不懂,她从没着急过什么。

“你值得更好的。”

陆溱观点点头,这句她懂了,原来是安慰。

一个和离妇,在多数人眼光中,不管是许公子或黄老爷,都是纡尊降贵,都是施恩,可他却说她值得更好的,深吸气,她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他拿出她归还的玉虎,再度系上她颈间,这次没有陆婶婶跳出来阻挠,而她不知道它代表的意义,他很顺利地将它挂上,并且重复多年前那句话,“你要相信,你是最好的。”

“是,我是最好的。”至少在他眼里是如此。

贺关头也不回,扬声道:“魏旻,马。采茵,披风。”

简单扼要的命令,没有人错解。

眨眼功夫,两人办好差事,贺关拿起披风,轻自为陆溱观披上,带着茧子的手指有些粗糙,但他的动作温柔,表情温柔,目光更温柔。

沉溺在他的温柔里,一时间,她忘记说话,直到反应过来,他已经带着她飞上马背。

贺关和陆溱观并没有离开棹都太远,他们在一座山上停下马,他告诉她,这座山叫作梧燕山。

山不高,但风景很漂亮,从山上往下望,可以看见棹都的模样。

山上的树很高、很大,风吹过来,飒飒作响,不深的谷底开满金黄色小花,花香清淡,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美不胜收。

一路上,陆溱观担心他撕扯到伤口,问过几回,他不回答,但嘴角越扬越高,因为她的关心他感受到了。

最后,她不问了,如果他的身子真有什么不舒服,还能笑成这样,那也不容易。

贺关把她从马背上抱下来,空气很新鲜,天气很好,蓝蓝的天、白白的云,一眼望去,是无止境的绿。

谁说蜀州贫瘠落后,在她眼里,这里比京城更适宜人居。

她伸展双臂,仰头用力吸气,转头,满脸笑靥对上他的眼睛,他严肃刻板的脸上浮起淡淡笑意。

这么美丽的地方,令人心旷神怡。

陆溱观问:“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承诺过。”

她微歪着头认真地想,他承诺过什么?当时她真的年纪太小了,好多话,说着说着就忘了。

“我不记得了。”

“回音。”他提醒。

闻言,她想起来了,娘的童话故事里说到回音,她不懂,他试着模仿回音的样子,她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来,然后他承诺——

找一天,我带你上山。

她一直在等他回来,可惜她没等到他,却等得自己将他忘怀。

突如其来的抱歉之感,让她红了双颊,为了掩饰,她幼稚地将两手圈在嘴边,对着山谷大喊,“你好吗?”

好吗……好吗……吗……吗……

听着回音传来,她大笑。

哈哈,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想象不到的事儿,在眼前实现。

“我是陆溱观……”

陆溱观……溱观……观……观……

她笑得前俯后仰,抱着腰,她第一次晓得,这样简单的事,可以让人这样快乐。

她乐此不疲,一喊再喊,直到喊得月兑力,直到快乐涨满胸怀。

贺关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企图把她每一分表情、每一丝情绪,统统烙进心底。

他们席地而坐,风吹起他们的头发,发丝在空中飞扬、翻腾、纠缠,她没有注意到,而他不想解开。

他想,就这样……纠缠一生吧。

“谢谢你。”陆溱观真心地道。

“承诺,我会一一做到。”贺关认真回答。

“一一吗?全部吗?统统吗?”她调皮地望向他。

她那眼光彷佛是童稚时期的小阿观,对他有着无止境的依赖与崇拜。

“对,一一、全部、统统。”他郑重点头。

“说到要做到。”

“嗯,说到做到。”他再度给出承诺对于她的事,他一向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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