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是昼是夜?
睁开双眼的一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铺,还有陌生的——不,很熟悉的带着薄荷香气的烟草味道!
分明就是那个大烂人的味道!
猛地惊醒,掀被就想跳起来,然而,左脚脚踝上那种湿湿冷冷的感觉,使得一切都霎时停顿了。
见鬼般地瞪着被包得十分好看的脚踝,临子的思绪完全接不上来。
记得,之前是去了校友会。
记得,离开的时候好像又扭到了脚。
记得,扭到脚后……
猛地捂住自己的唇,恶心的感觉让胃里直冒酸气——如若记忆无误,她跟那大烂人,不,她被那大烂人强吻了一下!而当时,因为突然看到那三人折返,又被那大烂人用眼神警告,所以她也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没有甩他一记耳光,更没有当场追究……所以,顺理成章地吃了这个哑巴亏?!
一下子,竟不知道是恼是怒。
可后来,似乎还发生了什么。
脑袋现在?*??模?瓜氩黄鹄础Ⅻbr />
就在临子纳闷得鼓起香腮时,意外地听到门外传来的交谈声,很沉很低的声音,但显然,是那大烂人的!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下了床,猫着腰,轻轻地走了过去。
透过悄悄打开的门缝,只见贺剑正背对着自己,坐在摆满了乱七八糟书籍、杂物的电脑桌前,似乎正在和什么人视频聊天。
临子细眯细眯着眼。
那轮廓,那装扮……
女人?
“我知道你的考虑有道理,但是,你的提议行不通。”
但……
就那打扮,那烂人说话时的态度,视频里面的女人绝对不可能是徐紫言的!
毕竟,贺剑怎么可能会用这种不耐烦的语调跟徐紫言说话呢!而且,看他对着视频还边抽烟边喝咖啡,坐没坐相的样子,领带又被丢在地上,头发显得蓬乱,如此的不修边幅,实在可疑!
对于一个老是金玉其外的人而言……
所以,他到底是在跟谁视频聊天?
“熙康,小老鼠醒了,下次再说。”
小老鼠?
正奇怪着,就见贺剑猛地关掉了屏幕,反身转过来。
临子急着要躲回床上去,可是一转身,就痛得跌跪在地上,而身后的门,也在这个时候被人“吖”的一声打开,光明,从房外透过黑压压的人影照进来。
但是,那家伙没有开口说话,看地上的影子,那家伙只维持着大手按在门框上的姿态。
忍着脚上的痛,僵直着脖子转过头去,仰望里,只看到那家伙半沉着眼,幽暗的深邃在他凸出的五官上甚是魅人。
不过,这份深邃却使临子一直接不上轨的记忆猛地苏醒。
只见她,猛地双脚发软跪在地上,又满头是汗地狼狈旋身,想要躲起来,可是,这一切在贺剑眼中看来,除了可笑……
打住心里的想法,他淡淡地开口:“我不会杀你的,你躲什么躲?”
这样肯定的语句,却用越发冷漠的语调说出来,非但不起安慰的作用,还害得临子忍不住哆嗦了起来。看着她双手下意识地搂住了床上仍然带着自己体温的被子,紧紧地拽入怀中,恐怕的确是受惊不轻。
而造成这一切的,的确是他。
徐徐地,当着她越发抖动的细肩走过去,他缓缓地单膝跪下,却一话不说。
相近的距离里,是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的。
他在等待,等待她回复到往日的嚣张。
明明害怕明明胆小如鼠,却又嚣张地在他面前装温顺装乖巧,以拙劣的方式去探知情报,扰乱视线,叫人心烦。
“我……”
然而,最终还是不见她自己平静下来。
“我保证,掐你脖子只是开玩笑的。”
天知道这样的示弱代表了什么?
看着她抖动的肩膀悄悄地,悄悄地平静了下来,然后徐徐地,以一种怀疑的目光忐忑地睇过来,委屈得小媳妇似的,那一刻,他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除了冷漠还是冷漠。然而,她又飞快地转过脸去,看着那又突然抖动起来的双肩,他傻眼,猛地,毫无气质可言地倒坐在地上,用手扒了扒早就乱得不能再乱的发。
“何临觞,为什么恭沁眉会有你这般懦弱胆小的朋友?”
一个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是倔强得叫人难以想象,另一个则……
“不许你提起眉!”
就像是触动了危险装置的保险丝一般,只见她猛地跳了起来,一手叉腰,一手直指向他的鼻子。
他沉默地看着她数秒,才徐徐地道:“脚。”
“什么?”
“我说,你的脚不痛吗?”
女人是“麻烦”的同义词,眼前这个就堪称“麻烦之最”了。
上一秒还对他怕得要死,这一秒倒是化身河东狮吼,就连自己脚受伤的事情也可以忘个精光,如果换个心情换个身份换个相遇方式,他会考虑鼓掌称赞。
至于现在这个“下一秒”,他冷眼地看着她吃痛地跌坐在地上抱着脚呵痛,沉着眼,不合时宜地开口:“何临觞,如果你确定你头脑清醒了,我们也合该是时候把话说白了。”
心头猛地一颤,临子头脑空白地瞪着同样坐在地上的他。
“你……你刚刚说的是谁?”
他高深莫测地睇过来,让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她禁不住咽了下口水——纵使她目前是口干舌燥的,“你说……恭沁眉?那、那是谁?”
“你该不会,以为我忘记了你吧?”
他飞快地回答,把她心中的希冀打碎。
果然,是把话说白了。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我从来没有说我忘记了,当天站在恭沁眉隔壁的人是谁,伴娘小姐。”
明明不该脸红的,但是被他这样一说,她心里一慌,竟心虚般地红透了一张脸。而盘绕在喉咙里的话,支支吾吾着,竟就是说不出口。
“安装在办公室里的窃听器,如果提交出去,相信你会有不少的麻烦,对吧,伴娘小姐?”
临子瞪圆了眼,心里忐忑不安,除了努力地瞪着他虚张声势,一时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上什么话来。
如果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所有的事情,那么,又为何只字不提,容忍到现在?
“你要说白的,应该不只这些吧?”
这回,换他顿了顿,不再说话。
“为什么非要我冒认你的女朋友?为什么那些人想抓我,你一定有自己的说法,我也不想去深究,反正,你到底想怎样,不要给我在这边玩心理战术,这里不是法庭,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包没有法官或评审团会看你的演技!”
基本上,窝囊到这个分上,再不发火,连她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为了眉,她可以忍辱负重下去,可是,既然现在事情都已经被他拆穿了,她就不必再受什么委屈了,她是个直来直往的人,不喜欢玩计谋也不喜欢演戏!如果此路不通,她还可以利用其他的渠道来调查他的犯罪事实——例如寻求侦探社的帮助!
可恶的是,那边的大烂人还在沉默!
一咬牙,她发狠地站起来,也不管脚上再疼,也忍着以最快地速度离开。
“慢着!”
而他,几乎是反射地,手一拉。
“哇!”
“小心!”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觉得重心一虚,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陷入了热热的怀里,耳边,是“咚咚咚咚咚咚”的心跳声。
瞪着身下那个像是护着她,于是把自己当肉垫的家伙的前襟。
感觉着,肩膀上的力度紧紧地,几乎,透不过气来。
脸上蓦然一红,临子挣扎着就要从他的身上爬起来,可是,他却在这个时候开口:“别动。”
声音其实是很轻很轻的,不带任何的感情,不沾命令的边,然而,那低低的声音,却能诱使人顺从,此刻,此地——纵然,她的心里还是会感到不甘心,为自己的听话。但,她终究还是安静了下来,以很僵硬的姿态继续伏在他的身上。
她,乖乖地等着,不耐烦地等着,懊恼地等着,麻木地等着!
可,她受伤的脚抽搐了,她身上每一道神经都抽搐了,嘴角更是抽个没完,那家伙却偏偏连个屁都不放!
“喂!”
她恼羞成怒地从他身上支起身来,“贺大律师,你到底要……这……”
不是她要结巴,真的!
谁会料到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沉沉睡去的脸?!
自己起了的话题,竟然说了个头就转身睡去,这跟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是一个层次吗?是更高的吧?!
简直是过分!
相近的角度里,瞪着那道不算浓密的天字眉,往日是又跩又骄傲的,如今却懒懒地舒开如毛毛虫般地爬在脸上。他的睫毛,很短,完全不符合现在乖乖牌或毒药牌帅哥的审美观。但是往日老给人一种很能干的感觉,如今却是一种迷糊的味道,就连老是露出个得意洋洋的弧度的嘴角,此刻也显得懒懒的,完全无害……
看着看着,她不禁皱了皱眉。
这是贺剑?
那个大烂人吗?
当注意到自己的注意力竟然都集中在这个大烂人身上的同时,临子急急地把注意力抽离,视线睇不经意地流转,当擦过身后的书桌时,又飞快地调回去,细细地眯着,终于落在其中黑色的一点。
歪主意萌生,她不禁吐了吐粉色的小舌头。
“既然看起来不像,就写个标签咯!”
歪笑着,临子手里拿着软性水笔,翘着小屁屁,开始给那张看起来睡得蛮舒服的脸上妆。一笔一画,都是快乐!最后,她把笔套套回去,忍不住向着自己的杰作赞叹一翻,伸手弹了弹那好看得叫人眼红的鼻梁,孰料,才要收手,手腕猛地被捏住。
看着那深邃的眼睛张开,临子惊得气都不敢透。
汗流,浃背。
看过来的目光,依然是那样的深邃,但当中又多了几分的迷糊,就连语调也含糊:“别闹了……熙康。”
熙康?
瞪着那又徐徐睡去的眼,还有那依然牢牢锁住她的大手,临子心里顿起疙瘩,也不管会不会把人吵醒,甩开他的手就转身站起来。
这落荒而逃般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临子心不在焉地离开,经过书桌的时候手不小心一碰,打翻了放在桌角上那杯已经没有温度的热咖啡。
浓烈的甚至带着酸味的咖啡,泼洒了一桌,而桌上那本来就满满的一桌杂书,此刻更添狼狈。
很难想象人前超有洁癖感的家伙家里会是如此的垃圾状态。
翻个白眼,她在凌乱的杂书堆里终于翻出了沾着奇怪斑点的纸巾桶,发狠地连抽了好几张纸巾,开始去整理桌面。
就在这个时候,手不小心碰了碰鼠标。
“……”
杂音霎时从耳机里传出来。
想起方才他匆匆关掉屏幕前说的话,睇向那头圆圆扁扁的屏幕开关按扭——深呼吸,临子伸手过去飞快地一按……
屏幕里,赫然出现了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西瓜头,笨拙的、早几年前就被淘汰的黑框大眼镜,明知道脸上有几颗显眼的雀斑也不去扑一下粉的……身上穿着过时动画片人物睡衣的……总归一句,不管怎么看怎么老气的女生,而状态,竟然是捂着脸哭泣蓦然被发现所以露出合不拢嘴的表情!
熙康?这个,就是贺剑用毫无防备的态度及语调对待的那个熙康?!
正想再细细地打量那个叫熙康的女人,不料屏幕上的语音聊天窗口突然跳出了个终止符号,然后,什么都看不到了。
系统显示的是网络错误,可……
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竟见贺剑沉默地倚在门边,双手抱着胸看过来,那深深的眼里,幽静得辨不出情绪,比往日更冷。
他似乎不想说什么,而她,被抓到未经同意随意乱碰东西,实在是做贼心虚,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尤其,不敢直视他的脸。
于是,游走的视线,注意到安静的大厅里面那个有点吵的东西——书架边上的挂钟。
这个挂钟,是与贺剑身份、性格极度不相称的款式——香蕉颜色的垒球捕手手套,边转边发出响亮的机械卷轴的声响。
“你……你家的钟真特别。”
被贺剑瞧得有点心慌,她只好随便找个话题,边说边悄悄地把屏幕关上,但一急则乱,乱嘛……竟然模来模去也模不到那个扁圆的按扭!
贺剑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地看过来。
就当她被看得有点恼火,发狠豁出去说“是我,是我动了你的电脑,那又怎样”的同时,没料到他沉沉地开口:“无聊人送的。”
不知道是否因为职业关系,贺剑每次说话,很容易就会使一旁的人乖乖安静下来,这次也不例外。并且,他说这番话时,脸上尽是嫌弃,可语调里却似乎不是那么一回事,十分的引人好奇。
“无聊人是指?”
“我刚刚睡着了?”
“啊……”
有些事,习惯了就好,可是对于贺剑这种完全月兑线的说话方式,不管再花多少年,临子也十分坚信自己习惯不来。尤其,他还以一种理所当然得欠揍的口吻说了下面的话:“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为什么要……”
“关于刚刚说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你要调查我的罪证,没所谓,你可以继续待在事务所里,可是,前提条件必须是以我女朋友的身份待下去。”看着他边说边把咖啡豆倒进器皿里,说话的态度像在跟朋友讨论晚餐的内容一般,临子瞪傻了眼。
不过,这一傻眼,又直直地看到了他的脸……
“自然,那个窃听器你爱拿走就拿走,不然任着它放在原来的位置对我也没有丝毫的影响……”
他的建议很理所当然地说下去,可当他注意到何临觞的反应时,竟什么也说不下去了。
明明……不该是如此的。
他认为,当把所有事情都说白了以后,何临觞这家伙即使不青了一张脸,起码也要恼羞成怒发一顿脾气再说的,可是,为什么她会这样?
竟然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纵使心里奇怪,但他还是不动声色地抱胸靠墙,懒懒地等待着咖啡的蒸漏过程——自然,刚开始时他真的有保持沉默打算静观其变的,但她除了笑就是狂笑,甚至演变成了癫笑!似乎他越装作不在意,她越是痴颠。
忍不住皱眉别过脸去,当视线扫过吊柜上镶嵌的镜面玻璃时,他的瞳孔霎时无比放大!
他看到了什么?
他的脸,竟然……
大烂人?!
竟然写了这样的字在他的脸上?!
而那边,看到贺剑如此神情的她,连忙止住了颠笑,当被贺剑状似漫不经心地睇了一眼后,她的脑海里赫然浮现出四个字——乐极生悲。
为了这四个字,她的嘴角僵硬了。
“我……”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根本不理会脸上难看的字眼,而她,在被如此注视着快要三十分钟以后,终于乖乖开口:“你爱怎样就怎样,我尽力配合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