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百七这种古灵精怪,却颇有分寸的小子,风老一阵无奈,摇了摇头,在古墓旁的一块空地上闭目盘膝而坐,就如一个木头般,毫无一丝动静。
古墓旁的小湖清澈、平静,偶尔几阵山风吹来,使得像镜子的湖面稍稍有些水的感觉,几片湖边老树落下来的枯叶飘在湖里,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不断向外传去。
也许真的是许久没有洗过澡了,也许尸臭真的让百七的清洁意识开始回归。扯起湖边一把干草,百七揉成一团,不断得往身上搓洗,似乎感觉掉了一层皮,百七才作罢。上了岸边,他回头望了望这个小湖,只见几只鱼儿来回游戏,却是童心大起,又翻身跃入。
许久,风老睁开双目,瞧见四周开始发暗,已是即将入夜。双眉紧了紧,让脸上的皱纹看起来更深了。
刚要出声唤出百七,却见百七已露出湖面,兴高采烈向他奔来。
“老道士,这湖实在有趣得紧哩!”百七开心道,还不忘扬扬手中的一块破玉片。
“咦,你的玉片给老道瞧瞧。”
“你们神仙也爱财么?看来天底下没有不喜欢钱的人!”念在风老两度出手相救的份上,百七十分豪爽地将玉片扔了过去。却是一边看向小湖,“似乎湖底还有许多值钱玩意,以你老道士的神通,若是下去一回,定然可享人间富贵,比那香溢楼东家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他是爱极了那块玉片。
风老将玉片翻来覆去,看了个仔细。最终还是丢给了百七:“一件世俗之物,老道断不会跟你抢!”
百七讪讪地笑了笑。忖道:“这天底下还有不爱财的人么?”百七是无法相信,只是要就要了,却怕自己做了那免费劳力,“小子,贫道要问你个事。”
百七收回可怜巴巴的眼神,接住玉片,往怀中塞去,深怕面前老道再向他索要。
如今见风老不提这玉片与湖中之事,便笑逐言开,语气也更显恭敬了:“老先生有话直说,小子定知无不言,不敢欺瞒!”
对于百七的口气,风老很是满意,若是让他知晓这其中原委,又该是怎样的表情。
风老示意百七坐下来,严肃道:“不知你可愿贫道修习飞天遁天,长生不老之术?”
百七曾想过自己多年以后就境况,可能还是流落街头;也可能城外落草,做起空手套白狼的勾当;也可能发了富贵,开一家与香溢楼一般的酒楼,做起大生意,娶个漂亮媳妇,生下一堆女圭女圭……唯独没想过做那云游九天,看众生来来回回、生生灭灭的神仙。
“这丰镇人口数万,老神仙要收个徒弟,前来拜师的人一定是从城东一直排到城西,为什么要收小子为徒哩?”百七半天才回过神来,满脸的难以置信:“小子身无分文,只有这一枚玉片。”这后半句只是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断不敢作出声来,生怕风习之再打玉片的主意。
“哈哈,这丰镇人口虽多,却只有你灵根最好,又是修行的黄金年纪。昨日你用计偷进香溢楼,虽有老道相助,却也足见你心思缜密,观察入微;你在古墓入口,居然以凡人之身,破了老道的迷心阵,可见你心志坚定。”
“那个可怕的梦居然是你弄出来的?”百七先又惊讶又有些愤怒,他与身俱来的桀骜不驯最受不得别人的戏弄。
细想下又悻悻作罢,人家是神仙,自己又能做些啥,何况又救了自己一命。
当然,夸奖的话,百七是听得多了,却是第一次不是从二牛和狗子嘴中说出,这让他又是一阵自鸣得意。
更重要的是,若习得神仙法术,寻找老入敛师岂不是简单之极。
百七心中思索一番,随机大喜,起身对风习之三拜九叩,行礼道:“师尊在上,受小子百七三拜”。
风老抚着山羊胡子,眯着眼,十分满意。
“我们修行之辈,不必拘于礼节,你不用多礼。”
此话正合百七心意,中规中矩之事,以他的性子,也做不出来。
风老上前正要扶起百七。却不想,百七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他一阵心慌,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既然头都磕了,那红包呢?
风老暗道:“这小兔崽子……”,随即从袖中模出一块玉佩,三张符篆递给百七:“这块清心玉佩可令人平心静气,减少外物的干扰,只是你本是玲珑剔透之人,作用不大;灵符唤做护体符,使用后可抵十个成年人的全力一击。”
那玉佩效用如何,百七不知道,那是那符纸可是亲眼见过它的威力,区区一张,把古墓中的僵尸,骷髅烧个干将。
百七心里乐翻了天,想来是他将所有灵符都看成一个样了,嘴里不停嘀咕:“真寒碜,一块烂石头,三张破纸!”
风风习之白了他一眼。
百七却当作没看见,又道:“全是破纸,有值钱点的东西么?小爷可是第一次拜师哩!”
风老招架不住,又取出一把木剑给百七,坚硬如铁,不知是何木所做。风老看看天色已晚,仰头一声长啸,啸声不绝于耳,似乎传得很远很远,看得百七又是一阵嘘唏:“多拿你两张纸,也不至于咆哮成这样吧?神仙行为果然不是小爷能理解的。”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马啼声。一只鹿首,牛身,马尾的怪物风驰电掣而来,停在二人面前。百七看着前面威武的怪兽,直流口水。风老看得一阵心惊,不由分说,抓起百七跃到它身上。
“哒啪哒啪”声响一起,二人一兽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百七只感觉身在风中,双耳“呼呼”作响。
“此追风兽,乃是中级灵兽,为师的代步坐骑”耳边传来老道清晰的声音,一点也不受那风的影响。
“这便是神仙手段,小爷这次是发达了!”百七开始幻想日后的美好生活。
片刻之间,就到了丰镇的城门口,风老道把百七放下来,道:“小子,你先进城收拾一下,了断尘缘。明日贫道再来接你上山。”说完,就准备转身离开。
百七急急叫住:“老道,想来你身上一定有金锭银锭?,给小爷一些,小爷要去购些吃食。”
风老怒道:“我们修行之人,要这黄白之物何用?”背过身去,取出三个药丸,扔了过去:“此乃是辟谷丹,一粒可抵三日口粮。”看也不看,便一溜烟骑着追风兽跑了,留下目瞪口呆的百七:“这还是神仙么?”
奔波了一日,又连逢生死遭遇,百七早已是饥肠辘辘,看着手中的手指头大小的辟谷丹,黝黑发亮,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好奇地服下一粒,只觉饥饿感慢慢消失,全身也充满了力气。不由得又对仙家道法一阵羡慕。
城外的清河在皎洁的月光下慢慢流淌,晚风吹来,波光粼粼,就像无数小鱼在水面追逐、跳跃。
头上一片黑云飘过,挡住了月光,令百七的心情变得沉重。如今拜得山门,日后定是锦秀前程,只是老入敛师生死未卜。
百七深吸一口气,重新调整好心情,将灵符和玉片塞进怀里,又伸手模了模,却担心掉出来。然后右手提着木剑大步走进城里。
进入城后,百七吓了一跳,如果不是那熟悉的道路,熟悉的脸孔,怕是要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城内零零散散围着一团又一团的人在交头接耳,偶尔有人转头看看百七,百七感觉那笑容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这是一个差不多与世隔绝的小镇,对于小镇的人来说,最缺的还是各种流言。有了谈资,生活才能充实;有了谈资,才能显摆自己。如今,本该抱着婆娘上床吹灯的人纷纷走到街上,那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人总是这样,一旦牵联到自己,就把未知放大化,如果是与自己无关紧要的事,一想象起来,好像也就有了关系;如果有一丝关系的,那想象起来,自己就是事情发生的根源。如今路人对百七的笑容,就让百七觉得,似乎有大事发生,并且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
“难道自己拜入仙门,被镇里的人知道了?看来我还是低估了镇压里流言传播的速度,嘿嘿……”百七暗暗想道,不自觉得抬起头,挺了挺胸,昂首走过,如一只公鸡。
“这样一来,以后去香溢楼吃烧鸡,喝大碗酒,不晓得要不要银子……”想着想着,百七笑出声来。
一把木剑被他举得老高老高,这下,转过头来看百七的路人更多了,只是笑声让百七觉得怪怪的。但百七愈加确信了自己的想法。“天底下果然没有隔夜的风,这不?才天黑,风就吹进镇里来了。”
一路上,百七得意得紧,好像一开心,时间就变得快了。不知不觉走到了破庙门口,里面传来窍窍私语声。
“二牛,你说七哥会去哪里了?”
“俺啷个晓得,想知道啊,问七哥去!”
“嗯,也对”,狗子一想,又不对:“俺不知道七哥在哪里,啷个问七哥?”
……
一阵沉静后,声音又幽幽传来:“二牛,你说这次香溢楼的东家能撑过去么?据说镇上的郎中都摇头叹息。”
“是啊,镇上都在传着哩,现在香溢楼已出价三百银子求一药方来救那东家,只是目前还没人应诊哩……”
庙外的百七听到后,像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走进去。
“咦,七哥,你今天去哪里了?”
“七哥,今天出大事了,你进来的时候,有听到街道的老爷们的聊天么?”
“对了,你提着木剑干啥哩?”
……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百七想起街上的所作所为,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只好沉默不语。
小孩是最健忘的,见百七心情不佳,似乎也忘了百七今天出走的事,二人也不再发问。
天边的月亮愈亮了,路上谈笑的路人也纷纷回家熄灯了。狗子和二牛也发出有规律的呼吸声。
百七看看二人的模样,不经想到自己随着老道离开后,他们要如何生活?百七还想到进入仙门后,还能找到老入敛师的线索么?自己真的能学有所成么?
久思未果,百七也不再想,躺下来进入了梦乡!
远处,风习之老道骑着追风兽一脸痛苦,单手抚胸,不断咳嗽:“咳……看来身体隐患越来越严重了,咳……那个计划要提早进行了,只是,咳……那小子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