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别过头,不再与他的目光有任何交集,然而,泪水混着痛苦,还是流了出来,在他炽热的目光笼罩的她的脸上,泛滥滂沱。
他杀了义父和承彦,又逼死了韩大哥,她恨他……恨他啊!然而,哪怕是再恨,那些逝去的亲人也不会再回来。“是我自己和李仁孝走的,”这又怎么样?一颗颗泪水落入口中,是那么苦涩,而她的声音淡淡,其中透着拒绝被时光冲刷的恨;“我知道他只是在利用我,只要能离开你,我愿意被他利用。”懒
他的嘴角牵了牵,苦涩的笑蔓延直入心底。“李仁孝想利用你钳制赵构,不过,”他揽住她纤细的腰,感受着她虚弱的身体在钳制下痛苦地颤抖,他在她的耳畔低语,声音如同情人的耳语,而吐出的话,却置身在冰天雪地般的彻骨的寒冷;“他也太高估你那个懦弱畏缩的父皇了,你不过是他送给朕的贡品,难道他会为了一件送出去的礼物谋逆朕?可笑!”
她痛苦地垂下目光,泪光中的绝望渗入眼底。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锁紧,另一只手为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又继续说;“公主,这就是你从前不畏艰辛要回的家。”
他的话如针一般狠狠的扎在她的心上,将她已经痛到麻木的心再次刺得血肉模糊。这就是她的亲人不惜生命的代价让她回到的家,那个亲手将她重新送给敌酋的男人,就是母亲临终前千叮万嘱让她无论如何要寻找的父亲——她看到了,也认清了,她是江南国主为保半壁江山而送给金国皇帝的礼物,她不曾有过父亲,从来就没有过……虫
心痛到一片荒芜,她抬起头,冷冷的看着这个和她的父亲联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男人,一字字地说;“完颜亶,我恨你!苍天有眼,你一定会有报应的。”她吐着最恶毒的诅咒,清楚地告诉他,哪怕挣月兑不开他的控制,她的心,永远不会陷落在他的手里。纵然她以后再也没有父亲,没有家,就算做一个孤魂野鬼,一无所有,也要将这份恨意刻入灵魂里。
他定定的看着她,阴霾覆上他的双眸,那里面渐渐涌出一道晶莹的光。沉默片刻,他邪佞一笑,“是么!”蛊惑的声音未曾落下,他俯身狠狠吻住她的唇。
她挣扎着,拳头无力的捶打在他的背上,一丝丝血痕从裹在手腕的纱布上渗出来,胭脂般的凄美。染在他淡黄色的皇袍上,如阳光笼罩的雪地上盛开的一朵朵梅花。然而,在她滚热的泪水中沉沦,在她苍白的唇瓣上放逐的他,根本看不见她的痛苦。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真的好累,如果灵魂随着这些鲜血流失殆尽,那就好了,那就好了……
她疲倦到恨不得立即死去,可伤口钻心的痛提醒着她,她的灵魂依然在残酷的炼狱中徒劳地挣扎。她紧蹙的弯眉,艰难的呼吸,还有从额角滴下的汗珠终于将他从意乱情迷中唤醒。完颜亶猛然放开她,包裹在她手腕的白色纱布中渗出的鲜红的血,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暴喝着让守在门口的金兵将御医再次找来,又回过头看她,“从此以后,朕就是你的天,你是我的!”低沉而暴戾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诅咒,一字字锥入她的心口。他抛下这句话后便站起身,拂袖大步走了出去。
……
“李仁孝过去在上京时,和户部侍郎野利相交甚好,除了公事,他们的私交也很好。”
灯火暗淡的书房,完颜亶坐在皮椅上,听着完颜雍的汇报。
“完颜希尹的人……”他眯着眼睛,摇曳的烛火映在他俊美的轮廓上,似乎也在他周身腾起的险峻气息中慌乱地逃窜着。
“你立即动身回京,把李仁孝的人头交给完颜希尹,他知道该怎么做。”他的声音中有一团冷气在扩散着。
完颜雍心中一凛,一股寒气涌了上来。李仁孝的出现……他并不惊讶,与金对持,西夏早已经是残喘,李仁孝在西夏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过去在上京时,皇上也对此人的才能颇为赏识。只怪他不能为大金所用。这个下场也是必然。皇上用他除去的人也并非完颜希尹,而是他的好友完颜宗本——先帝的儿子。他内心认为皇上这样赶尽杀绝有些欠妥,但他更知道先帝的子孙对于皇上来说意味着什么,亦不敢多言。这些年,世事变幻尽在皇上熟练的操纵下,也许,唯有那个南宋的公主,应该是他始料不及的吧!昨天那一幕,皇上的慌乱无措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伤并无生命危险,可他却阁下公务,寸步不离的守了她一天一夜。
他应了声‘是’,退到门口,转身走了出去。
偌大的书房里只剩下完颜亶一个人,在一片窒息的静默中,他疲倦的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而旧时的时光在却黑暗的眼波里悄然流转,脸上漠然的神色在经年岁月不断交叠着的光影中慢慢褪去。
当年,在完颜晟用卑鄙的手段害死他父王的时候,就已经为自己的子孙种下了这个恶果,这是他欠他的。权利的浪尖上,他几经沉浮,在他将完颜宗敏的首级带到完颜晟面前的那一刻,他欣赏着呈现在完颜晟那张病容上的种种神情,然后,在他剧烈的咳血与喘息交杂声的伴奏下,他悠然的告诉他,这只是开始……
这些年,世间风云变幻早已被他熟练的操控于鼓掌中,只有她的出现,对于他,却是那样始料未及的仓促。
脑海中又重新出现了与她有关的的一幅幅画面,她策马扬鞭,较小的身姿在皑皑的白雪中畅快驰骋,那日的他在远处看着,呼吸着由她热烈的气息浸染的空气。早春干冷寒洌的风里似乎也多了一种异样的生动。他的心似乎也敞开了一道缝隙,阳光射了进来,她的倩影划过的地方,是他从未见过的云淡天高……
这才是他真正渴望的,然而,她展现在他的面前最多的还是那些愁容,哪怕是一年前的锦璇宫,她也吝啬于给他一个真正开心的笑颜。她就这么恨他吗?他们明明可以不必走到这一步的。可是,为了那些可笑的立场,和那些甘愿为她牺牲的亲人强行加在她身上的责任,她一次次拒绝他,将他推得远远的,一次次迫使他做出那些伤害她的事情。宇文虚中,这个昔日如同恩师一般辅佐他的人,最后不但背叛了他,还给他留下一个好女儿。冰骨玉髓的晶莹,却如一根烫手的山芊。然而,他却拗不过自己,一定要紧紧攥在手里,哪怕被烫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也要与她融为一体。
完颜亶离开后,惜蕊又沉沉睡去。这一次,她的梦里是一片苍茫的白,没有逝去亲人,没有泛黄的回忆,没有光影的交错中短暂的重逢。仿佛梦境也变得同现实一样残忍,仿佛灵魂在经过一次次血与火的燃烧已经化为灰烬。当她再次幽幽醒来,远处的烛火仍在跳动,照的眼里一片干涩,可是她却真切的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从体内一寸寸的流逝着,亦如悬浮在烛火之上的袅袅轻烟,终将灰-飞-烟-灭。
她下床来到窗边,凝望着漆黑的夜色,寒风凛冽,不带任何怜惜的在她周身肆虐着,她的身子却如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般在窗边一动不动的伫立着,任冷风怒号,却唤不醒她疏离的意识。
——闭上眼睛,当再睁眼看到阳光的时候,又会是新的一天。
她又听到了韩康的温柔的声音,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她孤身缩在凛冽的寒风里,同样深陷于彻骨的绝望中,是他的箫声再次为自己奏响了流转于生命中的旋律,而如今的自己,没有了希望,空洞苍白的人生,她……又该如何去面对?
“外面的风大,这样被风吹着对你的身体没好处。”完颜亶的声音突然响在耳畔。
风止住了。他高大的身影鬼魅般的出现在眼前,敞开的窗随即被合上。他拥她入怀,扶她到火炉旁坐下。
刚才吹入体内的寒气在温暖的火光下有了反应,她依偎在他的怀中,剧烈的咳嗽起来。
“一定是着凉了,化雪的几天会更冷,你要乖乖待在宫里。”他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疼惜,指尖划过她冰冷微红的面颊,为她拭去眼中因为猛烈咳喘滚下的泪珠,雪融化的时候要比下雪时时还要寒冷,她的身体还没康复,经不起冷风的侵嗜。
“整天待在在宫里一样会闷出病来的,我刚才开窗也只是想呼吸下新鲜空气,让自己清醒一些。”迎上他灼灼的目光,她无力的笑笑。
“那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吧。”他的眼中亦是溢满了温柔,并不惊讶于她少有的柔顺,而是从容的享受着这样美好的触感。
她摇头;“有一个问题还是想不明白。”
“什么?”
“在上京的时候,一次你曾告诉我,我不是大宋的公主,和宇文氏也没有任何关系。”
环着她的臂弯略微缩紧,他温柔蛊惑的声音在她的耳畔流动着;“我是这样说过。”
“原来你还记得,我以为你早就忘了。”她的眼帘微微垂下,柔软却有些凌乱的发丝自两侧垂下,挡住了浮现在脸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捧起她如玉的脸颊,他苦笑,将满满的柔情又一次深深的刻入她的眼,“公主,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我到底是谁呢?在你的眼里我既然不是大宋的公主,也不是宇文虚中的女儿,那我到底应该是谁?”
“好,我告诉你。”他抱紧她,魅惑的声音在她耳畔轻柔低语;“你是公主,是我完颜亶一个人的公主。”
“这算什么答案啊,我现在可是很认真的问你。”
“我也是认真的告诉你。”他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秀美的鼻尖。
“真的?”她的睫毛微微低垂,烛光幽影在她的头顶蒙上一层淡淡的光芒,她娇美的面庞在浮光的映衬下呈现出的是如同梦幻般恬静的美,深深映入他炯炯的眸子中,仿佛又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通过他的神情的眼流遍全身,将每一滴流动的血液都凝结在其中。
而灵魂,在曾几何时也早已悄然沦陷,多想这样永远的抱着她,尽管,她泪与笑,对于他,永远只是最致命的诅咒。
“真的。”他的手拂过她柔肤光洁的秀发,吻着她如凝脂般的前额。
她含笑点头,张开双臂抱住他。让自己的灵魂肆意的沉迷于他的温柔中,若时间会永远的停驻在此刻,那该有多好!
只是,下一秒,她如秋水般的双眸依然凝视着他的温柔,而一只手却自他身后悄然抽回,颤抖着,慢慢地落在系在他腰间的匕首上,就在握住刀柄动作笨拙的将它缓缓拔出的一刻,却突然被紧紧的环绕他温暖的掌心里,随即由那股强大的力量钳制着,在她惊慌失措的目光中,手中的匕首在划过一道光线,狠狠戳入他的体内。
刀刃整整的刺了进去,将心碎的声音悄然湮去,她的心亦被一把利刃狠狠隔开,痛的一片荒芜。匕首落地的瞬间,他的血映在她的泪光中泛滥澄海,一簇簇痛苦的从眼中滑落。她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什么都知道了,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