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寞如海。
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完颜亶合上最后一本奏折,疲倦的靠在皮椅上。
眼前又习惯的浮出了她的轮廓,闭上眼睛,那张清丽的脸孔依然清晰,应在一片无形的泪海中,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无力的挥了挥手,她的模样在流动的空气中慢慢消散,直到眼前又是一片空濛的烛影,而那种心如刀割的痛,却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魔。懒
血,一滴滴的流着,染红了他的思念,无声地叩击着他的寂寞,就这样一直,流一直流下去,每次,当他试着的认为心血可以为她流干的时候,那种越发真切的痛,不断地残忍的撕碎着他的天真。
“得不到,就毁了她。”
“忘了她吧,将她从你的生命中抽掉。”
……
模糊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然而,他却一样也做不到。十几天过去了,没有她的夜晚,他就是这样守着这份孤独,守着那片由刻骨的思念凝结成的幻影。两个月搁下的政务堆积如山,他不分昼夜的工作,希望可以借此忽略她的存在。
然而,一切只是徒劳。每次,当对她的想念几欲疯狂,他还是会去锦璇宫看她,只是在她的世界之外,默默地守着她一会,而每次,都是酩酊大醉而归。如此辗转,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完颜雍走了进来,双手呈上一份奏报;“这是前的加急战报,请皇上过目。”虫
他打开,伤痕褪去,他的眼中又恢复了以往的淡漠。
里面的消息是他预料之中的,早在耶律霆啸被捕后的第二天,他就将完颜煊派去边境。完颜煊抵达后不久,西辽出兵蒙古,蒙古的主力在与西辽的对阵中向南溃败,又被完颜煊彻底歼灭,西辽元气受损,无力东进,蒙古向金称臣。
他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又将信放在了桌子上,完颜雍拿了起来,看了一眼,再触到完颜亶冰冷的目光时,眼中熠熠的光芒又黯了下来。
“下去罢。”完颜亶疲惫的的摆摆手。
完颜雍的心仿佛被一股股巨浪猛烈的冲击着,压抑的痛凝结在喉中,他怎么会不明白,在这个时候,皇上心里没有一件事的分量能重过她。
无声的唏嘘,他头退到门边,转身,默默地走了出去。
一切重新归于沉寂,完颜亶走到窗前,凝望着远方墨色的苍弯,清凉的夜风迎面吹来,一轮冷月映入眸心。
惜蕊……这么晚了,她,睡了吗?
……
花园里,冷风掠过夕阳的余辉,静静地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惜蕊依韩康的怀中,静静地听着树叶摇曳的哗哗声响。
十几天过去了,她已经习惯了暗无天日的生活,声音,已经成了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交集。
又起风了,白昼的余温在浮动的空气中冷却下来。“冷么?”韩康感到她的双肩在微微发抖,他握了握她冰凉的小手,解下外衣为她披上。
“太阳已经落山了吗?”她睁开眼睛,茫然的望着四周。
“还没有。”韩康望着远处已经有一半没入青山下的红日,轻声回答。
“一个时辰又要过去了,你是不是要走了?”她轻叹,清淡疏离的语气,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韩大哥,除了让我接受现实,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他沉默。眼中闪过一道莹光,一丝无奈,一片酸楚。
“每次在见到你之前,我都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可是,再见到你后,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知不知道再见到你之前我有多想你,我以为再见到你后,会感到幸福,可是,当真的见到你,就那现在来说,我的心中只有恐惧。”惜蕊仰起脸,双眼在声音中渐渐蒙上一层水雾。湿凝成水滴滴落,眼泪只能加深她的恐惧,此刻的她,真的好怕。
“惜蕊,对不起……”他的心像是被塞住了一样,艰难的吐出了两个字,更多的话,却只是无语凝噎。
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他将坠崖的经历都如实的告诉了她,唯一隐瞒的,就是他的病情,那是无力扭转的死亡,他逃不过,但只要能逃过她的眼睛就好。至于承诺,当生命已经成为奢侈,他,又能向她保证什么?
“你没有对不起我,是父皇亏欠了你们。”一滴泪落了下来,破碎在风里,接着,一颗颗,一串串,一行行,冷漠,倔强,都再也无力支撑下去,她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悲伤混着泪水,再也无力遏制;“其实……你们都恨父皇,”
“别这么说,皇上也有他的难处,我们能够理解,你也要理解,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的父亲…。”他为她拭着眼泪,说着他过去试图说服自己,如今说出来却依然觉得违心的话。
“等你的眼睛好了,我就带你离开。”他的语调驾定,目光凄凉。
“真的吗?”韩大哥的声音永远都是那样从容,她相信他,可是为什么,这句话不但没有让她感到意外,却反而让她心底的忧伤越发的强烈?
她的眼睛真的能好起来吗?是不是一旦失去光明,就意味着连最基本的希望也看不到?
“当然,所以你不能哭,眼泪毕竟对眼睛不好,也不要太难过,太灰心,我们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好,那我以后再也不哭了,也不会难过,因为我还有你啊!”她微微的笑了,依偎在他的怀里,他的温暖,是她最坚固的港湾。
“那你要带我去哪?”她问,不等他回答,又倔强的说;“我不会再回到父皇的身边。”
“那我们就去一个所有人都管不到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怎么样?”他抚着她柔软的发丝,温柔的呼吸,在她耳畔轻声流转。
“好啊,”她合上浓密的睫毛,苍白的脸上浮上两朵淡淡的红晕。
韩大哥,其实我知道未来的路是多么苍白,但是,只要有你一句话,我的世界就不会在彷徨,不管在哪里,你永远是我的岸,我的家。这一次,无论生死,我都不要与你错过。
风更凉了,不时有枯黄的叶子落在他们身上,惜蕊摘下一片,抚模着上面的纹络,感觉着生命的力量正从指尖默默流逝,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在渐渐走向枯萎,她与那些落叶是那样近,那样亲。
“惜蕊。”韩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如果当初我不带你离开,你和他……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
她的睫毛微微一颤,继而,她慢慢从他的怀抱中挣月兑出来,别过脸,声音依然平静如水;“他害死了义父和承彦,强迫父皇称臣,是我的敌人。”
韩康板过她的肩,温柔的眸光笼罩在她的脸上,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继而,他才说;“你知道,你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而他过去做的那些事,并不是他的错。”
“那又怎么样?这些对我来说,都是无法原谅的。当年……完颜宗维对我也很好。”她低垂着眼帘,眼中又闪过一道莹光,声音荡在耳边,磨合徐徐凉风,确然韩康听出了一丝苍茫辽远的痕迹,如天边渐渐黯淡的霞光,又像从某处光阴的夹缝中溢出的一样;“我一直将他当成是父亲,其实当年娘完全可以让我认他做父亲,但他是金人,虽然出兵伐宋不是他的主张,可他毕竟参与了,那么多族人在金国受尽凌辱,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我们又怎么能够安享太平?我现在已经完全理解了当初娘坚持让我回到江南的苦心,这是所有身在北国的族人的梦,既然我是最有希望走出去的一个,就要努力为他们实现,我又怎么可能安心呆在这里?”
韩康静静地听着她说完,一丝苦笑掠过唇际,却只是一闪即逝,他定定的看着她,深邃的眸子中有不同的神色在变幻着。“我会带你离开,不过代价是……要他死,你会不会恨我?”
她的双肩却陡然一颤,抬头,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一览无余的写在脸上。“你不会杀他的。”她月兑口而出。
“为什么不会?他也是我的敌人,只是我没有这个能力而已,如果有机会,我不会错过。”他凝视着她的双眸,语调仍然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惜蕊,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你会不会恨我?”
她别过头,将目光移向远方,尽管她看不见,她依然希望可以找着一线光明。
终于,她回过头,幽幽的声音打破了这段忧伤的沉默;“韩大哥,无论在什么时候,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说完,她微微的笑了,如花的笑颜,绽放在他的眼里,却是那样苍白无力。
韩康的怀抱微微一颤,却在下一瞬,将她抱得更紧。俊毅的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苦涩的笑。
而心中的痛,渐渐化为一片释然,惜蕊,难道这就是你的心结么?为什么让自己活得这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