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如血,映照大地。山林间秋风骤起,卷起无数枯叶漫天飞舞,好不凄凉。
安阳村村前的一座山上,一个少年坐在山顶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凝望着天际残阳,怔怔出神。这少年名左剑,他看上去十岁上下,身上裹了几件打满补丁的布衣,面容消瘦,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不堪。
有风吹过,树木摇曳不止,四周响起沙沙之声。风吹到左剑身上,布衣立刻鼓了起来。他的身体也开始晃动,险些就要跌入深谷。这山虽然不高,但万一跌落下去,就算体格强健之人也要摔个粉身碎骨,何况是他那孱弱病躯?
“小心。”左剑身后同时响起两声惊呼。
好在他立刻稳住了身躯。他回过头,看向身后走来的两个少年,淡笑道:“你们回来了。”
这两个少年穿着和他差不多,只是比起他来更单薄了些。其中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名萧一行,他没好气的说道:“小剑啊,你小子悠着点啊,万一你掉下去了我和天空可不会下去给你收尸的。”
旁边那被唤作天空的少年名任天空,他的个头和年纪都比他们要大些,只见他一脸严肃道:“小剑快下来,万一不小心掉下去了,那就必死无疑了。”
左剑缓缓爬下巨石,下来后背靠在巨石上大口喘着气,似乎爬下这块巨石就花费了他全部力气。
任天空走到左剑身旁,背靠巨石坐了下来。之后他从怀中掏出几个野果递给左剑,笑道:“这是我和一行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我已经尝过了,甜的很,你快尝尝。”
三人本是同时上山,只是在路上看见了一棵野果树,因为离此处不远,便留了左剑在此,其他二人折回摘果子去了。
左剑拿了一个野果吃了起来,果然汁水甘甜无比,他笑了笑道:“不错,很好吃。”
任天空也笑了:“好吃就多吃几个,我和一行摘的多,可以够你吃三四天了。”
萧一行也坐了过来,他指了指鼓鼓的怀中,笑道:“今天我可是卖力的很啊,只可惜这山上只有这么一棵野果树,要不然我天天上山给你摘果子吃。”
左剑吃完手中野果,随手将果骸一扔,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淡淡道:“这里风景秀丽,也算是个好地方,我死后就麻烦你们把我葬在这里吧!”
任天空,萧一行:“……”
半响过后,萧一行板着脸道:“我们难得出来散散心,你怎么突然说这种话,实在是大煞风景。”
左剑缓缓说道:“小时候有个算命的说我只能活到三岁,不想我却多活了七年,看来我的运气实在不错,只是到了现在差不多也要到头了。”
任天空摇了摇头道:“那些江湖术士都是欺世盗名之徒,他们说的话怎可当真。”
左剑苦笑道:“也许我七年前就该死去,那样的话我娘她也不会为了给我治病耗尽所有家产,葬送一生的幸福,甚至最后丢了性命。而我除了不断的拖累她,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就连在她死后将她亲手埋葬都做不到。”说到这里两行泪水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顿了顿他一字一字道:“谢谢你们,帮我将她埋葬。”
两人听他说起这段往事也是唏嘘不已。那是三年前的一天,他们是在村中的一座破庙相遇的。左剑的养母为了给他治病耗尽了家产,而且为了照顾他自己的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直到最后得了重病无钱医治,竟比左剑先走了一步。那时的左剑也是性命垂危,他对自己的性命已经毫不在意,只是不停的恳求二人将他母亲埋葬。二人将他母亲埋葬后,并没有离去。反而和他住在了一起,肩负起了照顾他的工作。在二人的鼓励和关怀下左剑渐渐有了活下去的勇气,身体虽然依然没有什么起色,但至少还能活着,至今已经三年有余了。
左剑:“其实有些事我一直想不通,我明明不是我娘的亲生儿子,可她为何会为了一个陌生的婴儿做到如此地步?再看看你们,明明和我一样都是孤儿,为了活命四处行乞,本已经很不容易了,又为何为了陌生的我守在这偏僻之地,吃穿处处以我为先,弄的你们自己却吃不饱穿不暖,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任天空思索了片刻:“我想你养母自从捡到你的那一刻就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了,这世间所谓的父母就是这样,为了自己的孩子,吃多少苦受多少累都心甘情愿。至于我们,你都说了我们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若是连我们都不互相帮助,还有谁会帮助我们?”
左剑点了点头,释然一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们都是那种为了别人甘愿牺牲自己的笨蛋啊!”他的脸色忽然变的哀伤:“每个人都会经历生死,我也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可是真到了要死的那一刻,为何我会如此不甘?真的是好不甘心啊!为何我生下来就是这幅鬼样子?弄的我亲生父母也不要我。为何我活着只能做他人累赘?害得我养母为我而死,兄弟为我而累。就算我想为我至亲至爱之人做点什么,结果也是什么也做不到。如果我没有存在过就好,因为这样的人生实在是太失败了!”说道最后他的神情越来越激动,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萧一行拍着他的肩膀,正色道:“以前我一直相信这世上会有感情超越血缘关系,如今的我更加的肯定了。小剑,在我心里早已把你和天空当成了兄弟,你也这样认为吗?”
左剑点了点头,目光坚定:“那是当然的啦。”
萧一行紧紧的抓着左剑的肩头,大声道:“那你可千万别死啊,因为你不能让兄弟流泪啊!”
左剑身躯一震,心中无比的感动,泪水也止不住的流了出来。的确上天对他不公,但也因此让他遇到了为他付出一切的养母和对他真心相待的兄弟。人生如此,死也无憾了吧!
任天空突然问道:“小剑啊,你说这世上是从何时开始就有了人类呢?”
左剑随口道:“至少在几万年前甚至几百万年前吧,这种事谁知道呢!”
任天空叹道:“就是靠着为数不多的人类祖先经过几百万年香火不灭才有了现在的万千世人,才有了你和我,这实在是一个奇迹啊!”
左剑默默不语,虽然他觉得任天空说的这些话很有道理,可他也实在搞不清楚任天空说的这些话究竟有什么意义。
任天空语气一转,道:“所以人这一生不一定要有什么非凡的成就,因为光是活着就已经是一个奇迹。”
左剑身体大震,细细品味着这番话,久久不语。
任天空看向左剑,语重心长的说道:“小剑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将这个奇迹延续下去,你能做到么?”
左剑释然一笑,道:“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现在你们说教的功夫越来越强了。
有你们两个这么好的兄弟,我又怎么舍得死!”
怎能认了命,服了天?
夕阳渐渐落幕,三人准备下山离去。
伏在任天空的背上,左剑轻声道:“天空,都怪我任性,吵着要来这里,害你背我上山下山。”
任天空笑道:“傻瓜,只要你高兴,就是背着你上蜀山我也愿意。”蜀山是中原有名仙山,任天空曾经流浪天下听人说过,这蜀山乃悬空之山,高耸入云,凡人根本无法见其真貌,更有名的是这蜀山之上有着修真大派“蜀山剑派”,门中弟子能够御剑飞行,时常斩妖除魔,为民除害,天下间谁不敬仰。
这山顶范围不算大,北面是悬崖,南面是一片密林,东面是下山的去处。左剑上山时情绪低落,未曾观察过山顶全貌,此时要下山离去,他便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目光扫向山的西面,那里除了分布着几块巨石,倒还算空旷。突然他身体一颤,发现一块巨石之后有个满头白发,身穿黑袍的人影。
任天空略有所察,停下脚步,问道:“左剑,怎么了?”
左剑正色道:“那里个人。”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任天空和萧一行看见不远处的确站着个人。
出于好奇,三人便向那黑衣人走去。
在离黑衣人十步之外三人停下了脚步。黑袍老者身前有两个土坟,土坟上立了两个木碑,分别写着‘冥教颜化天之墓-和‘冥教韩秋雨之墓’。黑袍老者身后不远处的石壁上有个石洞,洞口有一人来高,放眼望去,却只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三人估计这是黑袍老者的住所,虽然不见黑袍老者面容,但三人在村中也未曾见过如他这般人物。他就像一个另类,与这和谐安逸的村子格格不入。而且从他身上还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息,更让人觉得他绝非一般人。只是任天空三人还是年幼孩童,好奇心重,想搞清楚这黑袍老者什么来头。
任天空踏前一步,道:“我等乃山下村民,今日上山游玩,见前辈独居此地,甚感好奇,特向前辈问候。”任天空虽也只是个十三岁孩童,但也在流浪时知晓了些江湖礼仪,眼见黑袍老者并非普通人,便以江湖前辈称呼。
黑袍老者终于转过头,三人这才看清他的样貌。只见他面容枯槁,干瘦的只剩皮包骨,恍如干尸,瞳孔凹陷,但双眸却炯炯有神,须发皆白,却不凌乱。犀利的目光冷冷的盯着任天空:“好奇?殊不知好奇心能害死人吗?”
三人不禁打了个冷战,这古怪的老头森冷的目光中透露出阵阵寒意,看的任天空三人心中发寒。
此刻三人好奇心全无,只想立刻离开黑袍老者冰冷的视线。
任天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天色已晚,我等就不打扰前辈了,告辞。”说完背起左剑便踏步离去,萧一行紧跟其后。
黑袍老者看着任天空三人离去的背影,眉头微皱,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任天空三人加快了脚步,所以马上就要离开黑袍老者的视线。
“且慢。”终于黑袍老者开口说道。
三人一惊,还是无奈的转过了身,走了过来。任天空问道:“不知前辈有何吩咐?”
黑袍老者捋了捋长须,目光紧盯任天空:“小鬼,你可曾听说过修真?”
任天空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思索了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郑重道:“小子曾听人说过,修真之人能凌空飞行,移山填海,开山辟石,实如神仙一般的存在。”
黑袍老者道:“你所说不假,那么我问你,你可愿修真,将来便可凌空飞行,移山填海,开山辟石?”
任天空不明所以,问道:“小子愚钝,不知前辈所说何意?”
黑袍老者微笑道:“你一点也不笨,你天资极高,是块修真的好料子。老夫想收你为徒,不知你意下如何?”
任天空一脸激动道:“小子当然愿意,还望前辈收我等为徒。”
黑袍老者淡淡道:“老夫平生只收过一个徒弟,今生本不打算再收。只是今天你我有缘相见,老夫见你天资极高,不忍弃之,才起了收徒的念头,岂有他哉!”言下之意是只打算收任天空一人为徒。
任天空又岂会不知,只是他与左剑和萧一行情同手足,患难与共了这么多年,又怎么忍心扔下他们不管,如若黑袍老者当真只收他一人,他宁愿放弃。
左剑深知他的秉性,连忙道:“天空好福气啊!能被前辈看中,你小子可要勤加努力,别辜负了前辈苦心教导。”
萧一行也附和道:“天空就在这里安心修炼,我会照顾好左剑,有空的时候我们也会常来看你。”
任天空心中苦笑,虽然萧一行平时说话老气横秋,但他也不过是个十岁大的孩子。而左剑更是身体虚弱,时常感冒发烧,而且随时可能丧命,一点也马虎不得。平日里都是靠着他在周围村落乞讨维持三人生活。他就是二人心灵的支柱,若是此刻离他们而去,只怕不出几天,他们就要病死饿死了。
任天空目光坚定的看着黑袍老者,心中似乎下了什么决定,问道:“前辈当真只收一个徒弟?”
黑袍老者点头不语。
“那好。”任天空跪了下来,手指身旁的左剑道:“小子愿将机会让出,请前辈收他为徒。”说完拉着左剑的衣袖道:“小剑,还不快跪拜师父!”
左剑愣在那里,虽然对他而言,黑袍老者或许能改变他的命运,从此便不用再依靠任何人活着,这也是他心里一直渴望着的。但他心里也很清楚,任天空是个胸怀大志的人,只要给他一个机会,日后绝对会有非凡的成就。自己本就束缚了他三年,如今又如何忍心夺取他改变命运的机会。
黑袍老者两眼一眯,目光游离在任天空和左剑身上。半响才道:“老夫本只想收你为徒,倘若你执意要将机会让给他,老夫答应便是。只是你要想清楚了,虽然老夫早已退隐江湖,如今已是迟暮之年。但就算当今天下,也没有几个人能让老夫放在眼里。你的资质千年罕见,若入我门下,日后成就绝对在我之上,将来笑傲天下是何等的逍遥畅快。可你若放弃了这个机会,日后只能碌碌而为,就算你再有为,在人间混到了官宦富豪之流,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事事不能尽如意。在这世上只有一种人能决定自己的命运,甚至是决定他人的命运,这种人就是强者。”他顿了顿又道:“你还要将机会让出吗?”
任天空毫不犹豫的说道:“我坚持我的决定,绝不后悔。”
左剑一脸激动的看着任天空,在他心里,任天空就是那样,总是那么喜欢为他人着想。他无法改变任天空的决定,所以他只能好好珍惜这个机会。他终于跪了下来,朝着黑袍老者磕了三个响头,道:“弟子左剑拜见师父。”
黑袍老者多看了左剑几眼,从此这个身体孱弱的少年便是他的徒弟了,虽然他的资质比不上任天空,但也算中上的了。只是他一副风吹即倒的病态模样,要想有所成就却比常人难上几分。但是越是有难度,黑袍老者便越想将他训练成长,而且在左剑的身上,黑袍老者更察觉到他与常人有些不同之处,具体那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他那深邃的眼中似乎隐藏了一些东西,就算他有四百多年的道行也无法看透。他摇了摇头,不想再深究,招了招手道:“你们两个起来吧。”
任天空和左剑这才起身。
左剑看着任天空,心里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只说了句:“谢谢。”
任天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兄弟之间,无须言谢。”
萧一行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好好在此修炼,不必挂念我们,有空的话我们会来看你的。”
左剑心中明了,自己留在这里修行,任天空和萧一行没了束缚必定不会在此久待。因为或许到了那时他们反而会觉得成了自己的累赘,为了不影响自己的修行,他们一定会离我而去,因为他们也会为了自己的理想去奋斗。到那时人海茫茫,相见太难。可是他心中无比坚信,日后一定会有再相见的一天。
黑袍老者让左剑先回山洞等候,说是有话要和任天空二人说。
黑袍老者静静的看着身前两座土坟许久。任天空和萧一行也不敢打扰,只得静静站在一旁等候。
许久过后,黑袍老者才道:“看着你们三人,让老夫想起了我的师兄和师弟,以前我们师兄弟三人感情很好,就像你们一样,情同手足。如今他们已成尘土,而老夫却独自一人苟活于世,尝尽寂寞孤独。今日遇见你们,让老夫特别想念他们。”黑袍老者眼神复杂,神色悲伤,几百年未曾流露过的姿态如今却在两个孩童面前不经意间流露了出来。
黑袍老者背对着任天空和萧一行,让他们无法看到他的表情。但看着眼前的背影,他们甚至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悲伤,他也不过是个失去了兄弟的孤独老人罢了。
片刻后黑袍老者转过了身,他枯槁的脸上又恢复了冷傲表情:“老夫见你们兄弟情深,实在不忍弃你等不顾。今日老夫便好人做到底,送你们去一个地方。”
任天空和萧一行同时问道:“什么地方?”
黑袍老者道:“蜀山。”说完便将任天空和萧一行夹在腋下,腾空而起,向着西方飞去,渐渐的化作一个黑点,最后消失在红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