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妹,过来这边坐吧。”宛若晴指指床边的檀木圆凳,虚弱地笑了笑.
见她虽然羸弱却还是强装的笑脸,宛若卿没有办法拒绝,便拉着瑞阳的小手,走到她身边坐定。
“九妹,一晃,一月未见了。”宛若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却依然忍不住气息有些不匀,“如今九妹妹已经嫁为人妇,想必定有不少感慨。”
是啊,感慨良多啊!
宛若卿心中暗叹一声,表面上却是淡淡笑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总是有些不同的。砍”
宛若晴叹息一声:“九妹妹总是不愿跟我交心。”
宛若卿顿时有些语塞,其实她的性子,估计上一次宛若晴已经看出了一点端倪,不过她也不揭穿,可一月后的今日,为什么欲言又止,似乎想要点破?
正想着,又听床上的人儿说道:“也罢,此事我并不勉强,不过姐姐有件事,想求妹妹,不知妹妹可答应?玩”
“不知姐姐说的哪一件,妹妹能办到,自然答应。”宛若卿小心地想着措辞。
宛若晴却不说,只是死死拉着她的手:“你先答应了,我再说。”
宛若卿有些无奈:“姐姐不说是什么事,若是妹妹做不到,岂不是成了失信之人?”
“你一定能做到,只看你愿不愿意去做。”宛若晴盯着她,目光坚定,且带着信任。
“这……”宛若卿犹豫了,看看病床上的女子,再看看拉着自己手的瑞阳,此刻她正乖乖地看着母亲和姨娘聊天,不吵也不闹,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必她不会有什么太让人为难的事。看宛若晴的样子,此生似乎了无牵挂,除了……
宛若卿看看乖乖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女孩,心中一动,终究点了点头:“我答应便是。”
宛若晴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模模瑞阳的头,对宛若卿笑道:“我此生命中无子,只得这么一个女儿,从小视做掌上明珠,奈何我的身子不争气,不能亲自带她,让她从小只能被送到母后身边,由嬷嬷们带着。这孩子,从小缺了我这个做母亲的疼爱,命苦啊……”
宛若卿已经大概知道她想求她的是什么事了,却依然低头不语。
已经在她面前装过一回聪明,此刻她只能用假装愚钝来扳回一城。
虽然,她知道如今的装,可能已经不顶事了。
好在宛若晴是个明白人,她这一辈子,在宫里,怕是把一切世态炎凉都看透了吧?
所以,人心,她看得比谁都透彻。
“九妹妹,你是我见过咱们这辈之中,宛家难得的一个明白人,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求的是什么事了?”宛若晴冲着妹妹笑得吃力,目光几近哀求。
宛若卿也无法再装懵懂,点点头:“是瑞阳。”
宛若晴笑了起来:“我真是没看错人,你果然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一点就明白。”
“姐姐要我做什么?”索性不装了吧,开门见山。
“我不求她大富大贵,她在嫁人之前,恐怕只能在宫里过了。若是出宫,怕是只有嫁人这条路了,我不求她能嫁给公子王孙,只求她将来的夫君能疼她,惜她,爱她,夫妻恩爱到白头,不要想我……就够了!”
宛若卿看着病床上气若游丝的女子,抿一下嘴,脸上神色并无变化:“你凭什么认定我可以干涉以为郡主的婚事?”
宛若晴忽地笑起来:“因为你答应我了!”
看她那眼中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宛若卿忽地感觉有些心酸起来。
哪个做娘的不想自己的孩子将来好好的,哪个做娘的不想看着孩子从小长大,或成家立业,或相夫教子。
而眼前这女子,怕是看不到了吧?
“好,我答应你了!”宛若卿闭了一下眼,抿了一下嘴,忽然就笑着答应了。
临死的嘱托,既然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她没有理由不答应是不是?
宛若晴笑逐颜开了,宛若卿见到她这么久,从没见到她笑得这般灿烂过,仿佛世上再没有是事情可以留住她。
“瑞阳,来,来母妃这里。”宛若晴叫过瑞阳,搂在怀里,指着宛若卿道,“以后你就不要叫九姨叫九姨了,叫娘吧!”
“等等……”宛若卿一下站了起来,“我何时说要认她当女儿了?”
宛若晴笑道:“只有娘,才能干涉孩子的婚姻大事,不是吗?”
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难怪都说宫里的女人有心计,这宛若晴,也算是个计谋周全的人物,看得透人心,亦看得到将来。
看到到将来的困难,尽可能把所有一切都给孩子安排好。
只是这事在宛若卿看来有些可笑,她过完年才十七岁,却有一个七岁的女儿,认个干妹妹差不多。
可眼前这个形势,似乎不认也得认了,不然……
“妹妹若是不认,待会姐姐去跟澧王爷说,妹妹答应帮我罩着瑞阳,让澧王爷认她做干女儿也好。”宛若晴的话,明显是威胁。
这是一种无奈的威胁,为了自己的女儿,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宛若卿没有做过母亲,但是宛若晴的表情,让她想起了燕凤月,如果场景换一换,她的娘亲也一定会为了她这么做吧?
也许她没有宛若晴的手段,但是也一定会,竭尽全力地保护自己的孩子。
宛若卿蹲下了身子,用平视的目光看着瑞阳:“瑞阳,你可愿意认我为干娘?”
瑞阳想了想,点头道:“我虽然不知道母妃为什么让我叫九姨叫娘亲,但是母妃一定是为瑞阳好,所以瑞阳要认九姨为娘亲。”
“好吧,那就跪下吧!”宛若卿直起身子,看着瑞阳,“磕三个头,以后你就是我女儿,我会待你如亲生女儿。”
宛若晴差点从床上跳下来了,有些紧张地催促道:“瑞阳,快磕头快磕头。”
瑞阳赶紧跪下,磕了三个头:“女儿拜见娘亲。”
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在心中流淌,竟然真有一种成为人母的感觉,即使眼前这个小女孩并非她所生,可在她叫出一声“娘亲”的时候,宛若卿还是感觉身上的担子忽然加重了。
不知道今日认下瑞阳这事是对是错,但是今天这件事,从她插手管了宛如晴毒药事件以后,便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这便是一步错,步步错,慢慢皆落索.
后悔亦已来不及。
“来人!”宛若晴对着外面叫了一声,甘兰很快跑了进来,“去叫太子殿下来一趟。”
“是!”甘兰跑了出去,不一刻便带着太子过来,他的身边,自然还有裴澧夜。
宛若晴见到端木无垢的时候,勉强撑起身子:“殿下……”
“不用多礼了,躺着吧。”端木无垢上前,轻扶了她一下。
宛若晴笑了起来:“今日叫殿下过来,乃是有件天大的喜事要说。”
“哦,什么天大的喜事?”
“咱们的瑞阳,认了九妹妹,也就是澧王妃为干娘,以后,她有臣妾这个母妃,又有澧王妃这个娘亲,便有双份母爱了。殿下,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端木无垢愣了一下,随即看了一眼裴澧夜,忽地笑了起来:“好事好事,瑞阳认了弟妹当干娘,便是认了澧王当干爹,一下多了一对爹娘宠爱,怎么不是好事?”
宛若卿心中暗叹一身,这夫妻两个人,一个想的是孩子的将来,另外一个想的却是自己的将来,果然已经是貌合神离了。
当娘的这么对自己媳妇,他这个当儿子,难道果真一点都不知道吗?
太子不似愚钝之人,也许这事,他也插了一手呢。
“来,瑞阳,叫干爹。”端木无垢拉过瑞阳,让她面朝裴澧夜。
瑞阳缩了一下脖子,忍不住看向宛若晴。
“既然你父亲让你叫,便叫吧。”宛若晴笑笑,大概觉得能认下裴澧夜这个人人想要拉拢的人物为干爹也是不错的选择,便也没有反对。
即使她反对,也是无效的吧?
于是瑞阳乖乖地看了裴澧夜一眼,便叫道:“女儿见过爹爹。”
裴澧夜在听说宛若卿认了个女儿以后,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直到听到瑞阳教他,才回过神,应了一声:“乖!”
两个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升级为爹娘了,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真奇妙。
宛若卿想想有些好笑,她和裴澧夜,怎么看都不像是做人父母的料。
在去皇宫午宴的路上,裴澧夜和她通行,忽地道:“怎么忽然想到认个女儿了?”
“姐姐说怕瑞阳将来太孤单,认个干娘总是好些。”宛若卿敷衍着回答。
“也许……”裴澧夜停顿了一下,才道,“我们其实也可以生个孩子的。”
宛若卿差点被脚下的青石小路绊倒,失了礼仪,半晌才回神道:“为夫君生儿育女,乃是妾身的本分。”
这话一出,裴澧夜原本有些升起的热情一下子被浇灭了:“不是本分,生孩子是件很神圣又美好的事情。”
“妾身也是这样想的。”宛若卿从善如流,点点头,“为夫君生儿育女,妾身便相夫教子,帮夫君打理家事,确实是件神圣又美好的事情。”
裴澧夜顿时感觉自己原来是在鸡同鸭讲,索性闭口不言,拉着她的手往宫内大殿上走去。
“澧夜哥哥,皇宫好大呀,太子哥哥带我走了很多地方。”不远处传来裴娟的声音,宛若卿正想着她这位小姑子跑哪里去了呢,原来人家参观皇宫去了,难怪连她的“澧夜哥哥”也不要了。
宛若卿顿时有些同情地看了裴澧夜一眼,看来这皇宫的魅力比他要大很多,连最仰慕他的妹妹,都可以抛下和他相处的时间,跑去“东陵皇宫一日游”去了。
大概是看到裴澧夜牵着宛若卿的手,刚从游览的兴奋中回过神来的裴娟,仿佛看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赶紧往他们两人中间一挤,把宛若卿和裴澧夜的手给拉开了,自己站在中间。
宛若卿刚才和裴澧夜手拉手,完全是形势所逼,出于无奈,如见有人把他们分开了,她求之不得呢。
不过裴澧夜却不一样了:“娟儿,皇宫有皇宫的规矩,你应该站在我和你嫂子后面。”
裴娟嘟起了嘴:“怎么那么多规矩,我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也得遵守,谁让你非要跟来?”裴澧夜瞪了她一眼,表情已经无可奈何了。
“去后面就去后面。”裴娟不甘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拉着裴澧夜的手不肯放开……准确地说,应该是不肯把手“还给”宛若卿。
宛若卿只觉得有些好笑,她这样子走路,两只手都拖着裴澧夜的手,也不嫌累得慌吗?
也许一不小心,她就踩到她“澧夜哥哥”的脚后跟了。
正想着,便听到身后“哎哟”一声,果不其然,裴娟踩到裴澧夜的裙摆一下没站稳,整个人撞到了他的后背上。
裴澧夜看到这个妹妹真是有些没办法,索性强行放了手,面容一整:“自己走!”
裴娟这才稍微老实了一些,退后一步,低着头,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
裴澧夜还想去拉宛若卿的手,却忽然发现宛若卿理他隔了一个人还要多的距离,正好够不着。
“站那么远做什么?”他忽然有些不高兴了,这个女人,是不是想跟她撇清关系?
宛若卿顿时有些委屈,刚才不是你妹妹忽然挤进来才空出这么大的距离的吗,怎么又变成她的错了似地?
这种情况下,作为小媳妇的她只能敢怒不敢言,只得学日本妇女小步挪到夫君身边:“刚才是妾身不小心被挤到那边去了,是妾身的错,妾身没有站稳。”
这话如果不是从宛若卿嘴里说出来的话,裴澧夜会百分百当做是讥讽他不分青红皂白的语言,可这话怎么从她嘴里说出来,听着就那般正常?
裴澧夜想想也是,刚才裴娟忽然挤进来,宛若卿又没有准备,被挤到那个地方也是正常的,自己没事这是瞎琢磨什么呢?
再说了,即使这个女人想个他撇清关系,他也无所谓是不是?
是的,就是这样,他无所谓的,本来就是娶她回来当摆设的!
瞧,现在不是皇宫寿宴了吗,到时候她这般端庄淑雅,十分上的了台面,也是不错的配件。裴澧夜使劲这样想着,总算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皇后寿宴,中午因为是家宴,所以男宾和女宾都是不分开坐的,由一对对夫妻从高到下安排坐下。
来的都是皇子皇孙,也有皇后家的亲戚,国丈国舅,以及一些女眷,都到齐了。
皇后今年不过四十九岁,不是什么大生日,皇上却为她搞得这么隆重,家人都齐齐进了宫,看起来,果然是一直圣宠未衰。
宛若卿偷眼看皇后,虽然已经四十九岁,但是金色的一身盛装,凤冠霞帔,保养得极好,不过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凤眼柳眉,琼鼻薄唇,天生威严之像,睥睨群臣,仿若芸芸众生都在她脚下。
难怪能生出太子这般相貌的儿子来,看来太子之貌,起码有六成以上来自他的母亲。
再看皇上,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和那皇后倒也算是般配。虽然已过耳顺之年,却一点不见龙钟之态,到是红光满面,鹤发童颜。
“开席吧!”皇后回头冲着皇上笑笑,对着台下众位挥了挥她宽大的袖子。
大家共同举杯,开始祝贺皇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皇后今天看上去格外高兴,家宴之上自有歌舞相助,一番歌舞下来,酒已过了半巡,各位皇子皇孙,内戚家臣,都开始纷纷向皇后贺寿。
不知道为什么,宛若卿觉得坐在皇后身边的皇上,那笑意状似讥讽。
家宴完毕,便是家庭游园活动,春日阳光正好,御花园鸟语花香,自然少不得有人吟诗作对讨皇上皇后欢心,一番热闹下来,皇上忽地叹息了一声:“可惜了,往日若是太子妃在,定能吟出不少佳作,她乃是朕见过最有才情的女子。”
此话一出,大家俱都一阵沉默。
皇后忽地想起了什么:“皇上,今日太子妃虽然不在,不过臣妾听闻,澧王妃是太子妃的妹妹,今儿个在东宫,瑞阳还认了澧王夫妇为干爹干娘,她们乃是一父所生,这澧王妃昔日在闺中的名声,可也响得很呢,想必才情亦不差,不如让澧王妃来一首,为大家助兴如何?”
宛若卿心中一惊,这皇后好快的消息,加上酒席的时间,这事不过才发生两个多时辰的样子,她居然都知道了。
难怪人家都说,真宫里,是秘密最多的地方,却也是最守不住秘密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她刚才这话什么意思,是当真想试试她的才学,还是其他?
比如,万众瞩目的裴澧夜?
虽然特别不愿意承认,可是在这种场合之下,宛若卿又不得不承认,她和这姓裴的目前是确实联系在一起了,一根草绳上的蚂蚱啊。
说实在的,宛若卿一直想着低调做事,就连那华贵的衣服也被她折腾成低调的了,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被人盯上的命运,真是太可悲了。
想了想,既然被点了名,便先出去应对吧,不管怎么样,礼不可废。
刚迈了一步,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忽地加重了一些,转头,看到一道目光,带着安慰和鼓励。
心头,忽地有些暖暖的东西升了上来,原来,她并非孤军作战呢。
“臣妾澧王正妻宛氏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她步出人群,走到最前头,缓缓跪下,额头上的黑色珍珠随着她磕头的动作,慢慢离开额头,和头顶的凤钗保持着一寸左右的距离,就是不相撞。
“久闻宛相九女乃是世间女子礼仪典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皇后的话语带着一丝笑意,却再听不出其他意味。
宛若卿一时之能跪在那里,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