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章过去尘埃
阮浓仰着头:“你真的要听么?”
独孤冥抿唇不语,忽然解开大氅扑在那雪地上,自己支着一条腿坐下,然后一用力将阮浓拉进来,用命令的口吻道:“坐到我怀里说!”
阮浓低头,腰间是独孤冥强而有力的手臂,温暖的环住她,是这样的安全。但是她的心却不由的泛起酸楚,要把曾经的一切剖开,那些东西,本就是她生存下去的唯一凭借,它高贵的不可被探测。
可是她依然想说一说,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是那般的强悍,这种强悍已经将她整颗心紧紧缠住,轻而易举的安抚她的不安,她的惶恐。有他在的地方,便是春暖花开,他一走,她的世界又变的阴冷灰暗。
她抬起头,靠在他怀里慢慢开口:“我们飘渺宫其实是皇帝麾下的暗卫,专门解决皇帝在朝堂上解决不了的问题!”
她这样淡淡的说来,独孤冥却听的愣住了。这个答案虽然在他预料之内,但是她的语气与神态是那么淡漠,他的阿侬不该用这种口气说话。
“到我父亲这一代,飘渺宫已经完全能控制整个北朝的势力!”
“然后呢?”
然后就是悲剧的开始,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父亲再如何神勇,也抵不住皇权的压制。皇后野心勃勃,一心想扶持自己的儿子登上大宝,所以她试图拉拢,却遭到父亲的拒绝,因此才有了下面的故事。
“皇帝知道么?”
“当时北朝与南朝正在征战,边关大将多数是皇后的人,奏报上去也不会将皇后怎样,说不定还会压上一个污蔑国母的大罪!父亲怎么敢上报!”
这是必然的,独孤冥点点头。
“你父亲待你很好,竟将你保护到这么大!”那个年代血雨腥风,以对皇后的了解,应该斩草除根才是。
阮浓苦笑:“我父亲其实……其实不能生孩子!”
独孤冥拧起眉。搭在她腰上的手紧了几分,因为他感觉到阮浓的颤抖。
他刚刚还疑惑,阮杰手握大权怎么可能不遭到皇帝的猜忌,没想到皇室用不能传宗接代的方式约束属下,就算阮杰再权力滔天,也是星火之势,没必要顾虑。
“山上大多数弟子都是父亲捡来的,四大护法是,我也是!”
“为什么他没有认四大护法为儿子?”
“因为爹说,他只喜欢女儿!”
独孤冥愕然,忽然间明白为何阮杰喜欢女儿,女孩在这个乱世根本不足为患,可以享受到一世安宁。杀戮争夺只属于男人!
阮浓望着苍穹,繁星点点,织成当年景象。
在遇见阮杰之前她都是在惶恐中度过,仅有三岁的她被家人卖进青楼,当时她年纪尚小不能接客,便跟着同龄人一起做着令人发指的训练。
当时她不知道,那个青楼其实是朝廷培养探子的基地,作为探子最主要的是挨得住痛苦。因此,所有的训练便是身体上的折磨,每天都有小女孩的尸体被抬出去,然后又有新的进来。
在那里,没有人笑,没有人会说话,有的只是冰冷的服从。
清楚的记得那是腊月初三,她跪在雪地里反省,因为受不了饥饿偷吃了一个馒头。从傍晚到夜里,她能感觉到自己正慢慢迈向死亡。身体越来越冰冷,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了。
在她以为自己正的可以死的时候,头顶压下一片阴影。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笑容,那笑仿佛是这世上温暖的阳光为她撑起一片明媚,然后她听到这个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跟我走吧!”
“门主……”旁边有人出声,却被阮杰抬手挡回去。
“你们不觉得这女娃很像我?”阮杰笑着抱着她,把她脏兮兮的脸转向身后那几人。
阮杰虽然笑着问,但是语气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权威。身后那些人不敢违抗。
她双眼被风吹的干涩,目光呆滞的看着拥抱她的男人。不知是害怕还是被吓到了。
“不愿意?”阮杰转头看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幽幽回答:“如果你答应永远不会丢下我,我就跟你走!”她年纪虽小,但是经过一年的训练,多多少少能看出抱着她的男人是个一言九鼎的人,她要的只是一个许诺——一个不会被丢下的许诺。
她的声音很柔,很软,让所有人都感到莫名的心酸。
“那就做我的女儿,因为我永远不会丢下自己的女儿!”阮杰耸肩微笑。
那一日,白雪纷飞,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她被阮杰带回飘渺宫,众弟子见到都深深下拜,高呼,恭喜门主喜得千金。阮浓第一次从这么高的角度去俯视这个世界,那是一种如登高山的优越,令人着迷。阮杰微笑,将她高高举过头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从人群穿过。
小孩子其实很好满足,仅仅四年时间,阮杰就将她以往所受的苦难全部抹平。
“等侬儿长大,爹给你找个世上最好的男人!然后给爹生一堆外孙!”
“爹,阿侬不想长大。”
“可是爹想抱外孙啊!”
她无数次的对上天祈求,只要时光停留在现在,只要阮杰可以继续当她的父亲,她并不想长大,并不想嫁人,因为从小被人丢来丢去,即使到手的温暖也会觉得惶恐,唯恐不小心失去。
阮杰对她的宠爱已经远远比亲生父母来的浓烈,在以后的日子里她经常戏弄四大护法,经常假装失忆偷懒不练功,成天无所事事,这些阮杰看在眼里却从不制止。
四大护法曾经提过,阮浓成天玩乐是不是该约束一下。
阮杰哈哈大笑:“我的女儿,我绝不会让她有一天不开心。就要她虚度光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飘渺宫里的金银财宝够她不愁吃穿一辈子!尔等不用担心了!”
阮杰的宠爱与呵护仿佛是老天刻意给她的补偿。所有的美好都汇集在那八年里。她坚信,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幸福能比的上在阮杰身边来的亲切自然且温暖。
但,上天总喜欢在最美好的那一瞬间将人打落云端。
清楚的记得那一夜,有陌生人上山,等那人走后,她偷偷溜进阮杰的房间,却见他面色发黑,冷汗淋漓。在他脚边是一张金黄色的卷轴,上面用金线绘画的蟠龙十分刺眼。
“爹,你怎么了?”她扑过去,却被阮杰用手堵住嘴。
“阿侬,乖,不要叫!”阮杰轻轻笑着,微微松开手掌。
她不明白阮杰为何说话会那么吃力,而然接下来的事叫她更加惊愕,阮杰点住她的穴道,盘腿将毕生功力传入她体内。
事后,阮杰口吐鲜血歪倒在地上,她瞪着大眼却不能动。
阮杰笑着看她:“阿侬是个大姑娘了!爹有话对你说,你要一字一句的记住!”
那刺眼的红沿着嘴角滑落在他唇边,灼的她睁不开眼睛。泪水决堤,她很想去叫人来救他,可喉咙里像被堵住什么似地,任她如何呐喊都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默默的流泪。
阮杰点住她的穴道,所以她只能安静的站在那听他说,并且亲眼见证着最亲最爱的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过程。
那一天,阮杰说了很多,很多,但是阮浓却一字不差的记住了,从未有过的清晰,到现在她都能背出当年的所有对话。
阮杰解开她的穴道,自己躺回床上,伸手将她拉近:“阿侬,擦开眼泪,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出去,明日再来找爹!千万记住,不可让人看出来!”
她不知道怎么走出去的,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眼泪了,因为不管再难受,再苦。都不及当年亲眼看着阮杰死在自己面前来的噬心,那种痛无法用语言描述。
她默默的回房,按照阮杰的指示躺在床上睡觉,屋顶上簌簌传来脚步声,窗外也有身影飞过,阮浓知道那是杀父仇人派来的探子。
她很乖很乖的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什么都不去想,就当自己在睡觉。
第二天,整个飘渺宫就炸开了,爹被人用白布包裹着抬出来,而房间里的黄缎卷轴却不知去向。
四大护法将她抱走,关在绝影殿半个月,他们说要好好督促她的功课,所以不能出去。
她乖巧异常的呆在绝影殿,整天练字,每一笔都写的很认真,可是无论再怎么认真,那个人都不会悄悄进来,贴着她耳边骄傲的说:“这字写的……啧啧,这字写的……日后飘渺宫要是落败了,阿侬肯定能养活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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