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玲珑见到莲香时,她已经被人从水池里捞了出来,横躺在地上,地上渐渐多起来的水渍,都来自她的身上。
浣衣局的所有宫人都被叫了出来,缩着脑袋挤成一团,不安的觑着楚瑾南一行人匆匆赶来。
裴玲珑只除了眼睛有些红,明显看得出来哭过之外,丝毫没有先前的惊怒难过。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莲香瘦小的身体躺在那儿,苍白的一张小脸,年轻的,犹带着稚气,鲜活时抿嘴嘟唇都很讨喜。她身上湿嗒嗒的全是水,衬得她整个人愈发的瘦小单薄,漆黑的头发搭拉在额前,一双大眼睛犹自惊恐的圆瞪着。
就这么个孩子,她的人生才刚开始,她的人生还有很多可能,她还想着等她到了适婚年龄给她找个老实本分的丈夫两个人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她也想过如果她真的很喜欢楚瑾南她也会想办法帮她成全她……
但是现在,那么多的可能,都再也不可能了。
莲香她,就这样死在了她的面前。
楚瑾南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她,脸色看起来透着奇异的青,眼神锋利如刀,抿着嘴,神情静默。
有风,风吹乱了她的鬓发,她脑后的长发随着风乱舞,她的脸在略显凌厉的黑发中显得更加锋利。她的表情,肃杀又混合着阴沉哀恸。她站着,身体轻微的有些抖,但她依旧笔挺的站着,仿佛用尽力气,只为了站着。
他倒没有料到,这个小丫头在她心里居然也占了这么重的分量。
小丫头都如此,那么她的三娘,师傅,师兄……
裴玲珑站了很久,终于慢慢地蹲下来,拈着手里的帕子,慢慢将莲香脸上的水珠子擦干。她一直看着莲香的眼睛,她想,莲香在那一刻,到底有多怕?
她肯定哭了,她求饶了,她肯定也喊了她的小姐救她,她想跑,她或者想以命相搏……于是凶手折断了她的手脚。她肯定很痛,她是最怕痛的,有一回爬上树摘榆钱,不小心掉了下来,也没多高,就见她倒在地上哀哀直叫换,等她过去一看,全身上下连个擦伤都没有,莲香却哭了很久……
“玲珑,你别……太伤心了。”楚瑾南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来,轻轻握住她的肩膀。
裴玲珑摇了摇头,微笑淡淡的在唇边绽开,声音却哀凉如冬日里凝结的冰花,眼神空茫的令人心惊:“我刚回裴府那一年,莲香被府里的管家带到我面前,瘦瘦的,怯怯的样子,想看我又不敢,喊了声小姐后见我没说话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她后来跟我说,原本家里卖的不是她,是她大姐,可她大姐上山采药的时候从山上掉下去,他爹娘没办法将她卖进裴府,终身为奴。”
楚瑾南没说话,只是搁在她肩上的手紧了紧,表示自己有在认真的听。
她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说给他听,只不过她想说,而他刚好在她身边而已。
“莲香胆子很小,连蟑螂老鼠都怕。有一回,大娘找茬不给饭吃,三娘被大娘盯得紧,也不能给我们送吃的来,我俩都饿得不行了,莲香苦着一张脸出去了,没多一会儿鼻青脸肿的跑回来,兴高采烈的告诉我有吃的了,呵……她手里紧紧捏着两只她平时怕得要命的老鼠。那两只老鼠,我吃了一只半……因为莲香说我是小姐,没有下人跟小姐吃得一样多的道理。”
“……以后,你再不会过那样的日子了。”楚瑾南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她只是一味的微笑,然而她这样的笑容看起来比哭泣更叫人伤感。她擦完莲香的脸,又拉过脸上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的手细细的擦拭着。
“她总是很乐观,好像没被饿死就已经是很好很开心的事情。她爱钱,因为跟着我饿怕了,临睡前总要弄些吃的东西,有时候是点心,有时候是硬馒头放在自己床边,她总是害怕第二天醒过来又没有东西可以吃……她总是觉得我很可怜,她说没有一个小姐会饿肚子。她每天做贼似的跟三娘接头,少不得被大娘打骂,被裴府那些拜高踩低的奴才欺负,好几次我看她偷偷哭来着……就这么个傻姑娘,听到别人暗里骂我都要哭半天。有一回大娘诬我偷了她的首饰,罚我寒冬腊月里将家里所有人的衣裳洗干净才给饭吃,我懒得理她,莲香却怕我挨打,急忙跳进洗衣池里……”而她裴玲珑,想想这么些年下来,她为莲香做过什么?
现在自问,却是一件都说不上来。
她总觉得有的是时间,她总觉得莲香就在自己身边,没有自己的允许,她哪儿都不会去,她会一直在,她喊一声她就会出现……
原本是这么鲜活的生命啊!
“我定会叫人厚葬莲香姑娘,玲珑,你要节哀。”她的语调听不出虚弱脆弱来,楚瑾南却忽然想起方才她将头埋在自己肩头,他没听见她哭出声来,只是肩膀剧烈的颤抖着,就仿佛哭泣的频率一样。
楚瑾南直到现在都依稀觉得,左边肩头有种被什么东西莫名灼痛的错觉,而那,分明不过是她的眼泪晕湿了他的衣裳。
她的脆弱,仿佛也只有那么一小会儿。
她的弱点太多,现在就痛不欲生的话,将来……她一定也很快就能意识到,她暴露于人前的弱点——裴林忠都能借着那弱点让她不得不妥协呢!
“王爷……”许久,裴玲珑才放下莲香的手,她轻轻开口,嗓音暗哑。“我想求你一件事。”
“瞧你说的,我们之间说什么求不求的?你有什么事直接开口跟我要求就好,知道吗?”
裴玲珑低了低头,一滴晶亮的水珠落在莲香的手背上,发出轻微的一声响。“莲香的身后事,麻烦王爷多费心。至于凶手……我想自己来。”
“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莲香姑娘。不过凶手之事——”楚瑾南停顿了下,微微蹙眉。
“我自己来。”裴玲珑侧过头,定定的看着他,眼神冷厉坚定,是不容人反对的凛利。
“我只是担心,凶手手段残忍,你只是一介女流……”
“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她移开视线,轻飘飘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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