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陈家比司马家更快地得到了司马略定亲的消息。
相较于司马潇将军一路胜似闲庭逸步般的赴京之旅,在金芷县县城得到消息的陈家家丁是一路日夜兼程,在司马潇行程刚刚过半的时候,司马略定亲的消息就递到了陈家的家长——陈庭手中。
这位陈庭女士,正是陈青草同志嫡亲的祖母,现在高龄已七十有余。
二十年前的陈庭,虽然已过壮年,但身为皇女的首席师尊,官至宰相,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当时的陈家在整个王朝,也可以说得上是一家之下,万家之上,满门除去陈庭的夫人因系皇子不得入朝、还有几个孙字辈尚且年幼之外,均在朝庭为官——连最小的幺儿陈沐夭,也在户部任职。
这种一家五口在朝为官的情况,在历代的王朝,都是罕见的——然而,却无人非议。因为,陈庭当年之所以能够上位,不仅仅因为她拥立先皇、护驾有功,更是凭借她的学识与才能。她的学识与才能,从她所教导的自己的四个孩子就可见一斑了——四个孩子,效力朝庭,均是科班出身,无一恩荫。特别是长女陈子纯,在科举考试中曾一举夺魁,名列状元;幺女陈沐夭也从小博学多才,选为皇女伴读。
虽然那年,陈沐夭先是触犯了太多权贵之家的利益,被众多官员弹劾;后又推倒皇女,以致使她月复中胎儿流产——此等谋害皇嗣的罪名,即便是诛杀当事人、流放全家也不算为过。然而,先皇毕竟是爱材之人,又兼与陈沐夭的义母女情分、名分,只是放逐了陈沐夭,罢免陈庭宰相职位,陈家子女,也一律免官——艳极花始落,陈家这个曾经在朝庭风云显赫的家庭,一夕就这样沉寂了下来。
直至几年前,也许是现任皇帝——当年陈庭的弟子、陈沐夭所伴读之人,也同司马潇和黄之遥一样,渐渐体会到陈沐夭当年某些所作所为的合理性,渐渐地又和她的首席师尊亲密起来。虽未拜官,但常就朝堂之事垂询于她;虽未再封为帝师,但常着自己的孩子请教于她。三年前,更是起复任命其长女陈子纯为翰林院编修——官职虽小,陈家在任之人也仅她一人,但皇帝的行动就犹如风向标,陈家在朝堂上的声望,因此日益地高涨起来,再不见当年,陈沐夭犯事、陈家遭受牵连之时,人人避之不及的景象。
再加上近几年陈庭虽被罢官在家,但其真才实学着实令人倾佩,渐渐也有人上门请教,甚至有几位官场的后起之秀公然执弟子礼,拜于她的门庭。沉寂了多年的陈家,这几年又生出些兴旺的景象来。
然而,哪怕是这个家庭再兴旺,也不复往日的其乐融融——这个家庭中,总是弥漫着一种小心;沉浸着一种悲伤——
陈家有一个人人都小心翼翼地避讳的名字,那就是——陈沐夭。这个陈家的夭女当年就是家庭的开心果,有她在的地方,总有欢声笑语。显赫的家世、令人羡慕的才学、加上自信热情的性情,使得当年她在京城的生活,也是如鱼得水,每每锦上添花。能在京城活得如此恣意逍遥,正如前文所说,她的身边,有一群真心、用心爱她的人。这一群人当中,排在首位的,就是她的母亲陈庭。
当年,她的母亲曾称,这个女儿是她“老来得女”,——老来才得到的女儿,无论如何宠爱也就不足为怪了——这个幺女出生时,大姐陈子纯已经十五岁,正准备议亲;即便是老三陈子俊,年纪也有十岁有余。陈子俊之后,陈庭不是再没怀过,而是几度流产,胎儿不保。正当陈庭对自己生产已信心全无之时,这个女儿又上了身——而且,即便她不像前几胎那样细心地保养,这个孩子仍然顽强地在母亲月复中长大,平安降生。
“一生下来就讨喜。”这是她母亲在月子里时给她的评价。及至她慢慢长大,更是聪明伶俐,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因而也就更加讨人喜欢。不仅母亲悉心教导于她,几位兄长也已逐渐长大,都可以充当她的师傅。陈家世代书香世家,甚少有人习武,然而陈沐夭的资质,却令几位有名的功夫武将找上门来,传授她武艺——她就在一片称赞声中,长成了令家人骄傲的、文武双全的陈沐夭。
一家子人对她,可谓都是有求必应。父亲母亲是如此,姐姐哥哥们也是“妹奴”——不仅是有求必应,甚至是应胜于求;或是无求也总是想方设法讨她的欢喜。一家人的嘴边,挂得最多的,是“幺儿”、“幺妹”。
在陈沐夭小的时候,先皇曾担心地说,“你们如此溺爱我的义女,可别把她宠坏”在陈沐夭还没有闹出事来之前,在她十八岁的生日宴上,先皇曾骄傲地说,“这么宠也没有把她宠坏,可见我的义女是多么好的~~~”
这么多年,陈庭却一直在后悔,不该如此骄宠这个女儿。“如果自小对她严厉一些,或许……”
没有如果。也没有或许。
陈沐夭事件出来之后,当时五十多岁的父亲急得吐血,年后就驾鹤西归;她的母亲陈庭,也一病多年,六十岁以后,身子才慢慢地康健了些。
陈沐夭,成了家庭每一个人心底的痛她的笑声,似乎还散布在家庭的每一个角落;她的身影,似乎还出现在家人的面前~~~然而,她却永远不能回到这个家了~~~是的,永远即便是找到了她,她也已被放逐,再不是京城陈庭家的女儿~~~
她对于家庭的牵连,这么多年来,家人也想责备于她,但更多的是,心疼她虽然在她遭受弹劾的日子里,家人对她并未埋怨,但她的母亲,当时作为官员之首,却始终没有声援她,她的兄长,背地里甚至苦苦劝她放弃——现在想来,她当时,一定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吧?她的想法不被世人所理解,一定觉得,自己高处不胜寒吧?
所以,她呼喊着“与君绝”走入了山林,从此,再没给家里递过音讯——即便是家人明里暗里地找她,也从未有过任何回应。全不像其他被放逐的人,一从山林里出来,就赶紧要家人送钱送粮~~~
她一定觉得自己委屈吧她的心地、她的怎么宠也宠不坏的秉性,无论是她的父母、义父母,还是她的兄长、朋友,都是知道的她是绝没有谋害皇嗣的可能的——她是皇女的伴读呀,与她从小一同长大、情胜姐妹即便是她外出“胡闹”回来,猛然看到自己所爱之人已经出嫁,也绝不会伤害于她的孩子——更何况,这个孩子,也是她所爱之人的孩子
她更不可能动摇王朝的根基——从小,她的母亲、她的师尊就教导于她,“护国安邦、造福百姓”而这,一向就是她行事的信条
罢了也许是她当时年幼,还没有能力分清楚兄妹情和爱情,就任由自己一厢情愿地陷了进去;也许是,生活又太过于一帆风顺,所以,她当想要推行的政策遭遇阻力时,便一急之下采取了过激的作法;也许,又是天意呀,她所伴读的这个皇女,当时也算是身强体健的了,怎么会被她随意一推,就流掉了自己两个来月的身孕?
陈沐夭,也成了家中人人避讳的一个名字。人人都在心中想着,人人都不提。一提,怕惹起更多人的伤心,担心与牵挂……
然而,不提,不等于就放弃。
这么多年,家里人虽碍于她的戴罪之身,不敢明目张胆地寻,但是暗地里,寻找她的行动还是有蛮多的。特别是近两年,家里慢慢地起复了,母亲的身子又慢慢地差起来,好像越来越牵挂这个幺女了……
先几年,是派出人去,在大山的周围寻访。
后来,又发现她的朋友也在寻她,又托人盯着她的朋友,怕她见着了朋友,却避开了家人——例如此次递回音讯的陈家家丁就是驻守在金芷县多年的人
再后来的近几年,更是委托门生故旧——有些甚至是地方官员,借机寻找。
然而,也许是金芷县的王家庄太小了,太不起眼了,太没有名气了,这么多年,亲人也罢,朋友也罢,这么多人的寻访,硬是没有把她给找出来
直至王家庄种植秋粮成功的消息传开——这个消息,陈子纯也听说过,皇帝甚至还和陈庭商讨过,但这两人硬是没有想到,这种植秋粮之人,正是她们至亲之人——直至王家庄种植秋粮成功的消息传开,上王家庄找听秋粮种植方法的司马潇将军,才终于找到了藏匿于此的陈沐夭然而此时,也已经是人去庄依旧了……
但是,紫山的司马家也好,京城的陈家也好,这两方人马得知的,仍然只是司马略定婚的消息。虽然这消息成功地引起了两方人马的各种猜测,但是,其背后的陈沐夭,还只是存在于猜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