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仲晗一闪的笑意过后,双手背在身后踱过来。这身崭新的举人本等服色倒将他衬出几分威严来,居高临下看着眼前几人。明知故问,“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闹事?”
“见过举人老爷!我等是城西汪举人家地家人,并……并非故意……”柳嫂子机警,赶忙领着潘家几人上前行礼,小心翼翼地回话。原因只有一点,此人身上的衣衫,她们是认得的,正是今日早晨自家姑爷去赴知府大人设的宴时,特意换上的本等服色。
潘月婵立在一旁将手中的帕子揉了又揉,眼睛恨恨的扫过苏瑾。她早就等着这一天呢,无奈去国子监之前,潘老爷顾着夫婿的前程和自家的名声,不肯替她出头。本想自国子监回来好好出一口恶气,却又听汪家人说苏家攀上个丁氏又攀上孙记,生意在一年之间竟做得比她娘家的生意还大,又叫她好不恼恨。
今日早上,偏有个早汪家的老仆妇在与人说闲话,不知怎的,便说到苏家小姐的美貌来,叫潘月婵听个正着。心头的火更是冒了三丈高。早饭后,汪颜善离了家,去赴知府大人的宴席,她本是要回潘府,走至半路,愈想愈气,偏要到苏家铺子里来瞧一瞧,耍一耍这举人娘子的威风。
哪知刚开了个头,便叫人给打断。此时她进退皆不是,一口气堵在胸口,鼓胀胀地疼。
“汪学兄地家人?”陆仲晗语气很是意外,微拖着语调,目光在几人身上审视着。半晌,才淡淡地摆手,“即是汪学兄地家人……你们且先起身罢。”
“是!”柳嫂子等人松了口气,低头应声,带着那几个小丫头,垂首立到一旁。
但陆仲晗下一句话便叫她们变了神色,他说,“……这其中必定有误会,待我见到汪学兄,自会向他问个明白。”
“解元公不可!”潘月婵大急,失声叫道。她虽糊涂,自己的亲事是如何得来地,她尚心中有数。虽汪颜善极力否认心中仍挂着这苏瑾儿。但自嫁到汪家之后,闲言闲语她却是听到过几句。因而这一年来,她唯独这件事儿,记得潘老爷的话,并未在汪颜善面前提半个苏字。若叫他知道……不晓得会不会和她着恼。
心虚地斜了眼苏瑾,缓了语气,“……确是误会。”
“哦?!”陆仲晗挑起眉头,扫过潘月婵,眼含疑问偏头看向苏瑾。
苏瑾和掌珠缩在柜台后面看这人是如何作戏。此时便‘好心提醒’他,“这位便是新中亚元汪举人的娘子。”
陆仲晗对上她微带调侃的目光,以手成拳凑至唇边,轻咳一声,转向潘月婵微微拱手,唇角含笑,“原是嫂夫人,倒是陆某莽撞了。不过……”他话头一转,扫过眼前几人,“嫂夫人或许不知,这铺子已拜入陆某名下……”
苏瑾眉头微挑,自家铺子何时拜入他的名下了?不过,片刻便恢复惯常模样。等看潘月婵如何应对。
“原……原是这样……我家小婢本也是无心,冲撞了解元公,还请……请……”潘月婵自小到大没与人说过几回软话,好容易自牙缝中断断续续吐出这么几个字儿,已恼恨得脸色紫胀。
陆仲晗扫过她高挺的肚子,含笑打断她的话,“……不知者不怪。陆某不耽搁嫂夫人办事,请……”
潘月婵心头羞恼地无以复加,不待柳嫂子扶她,便急步向铺子外面走去。吓得那潘家几人惊呼连连,快步跟上。一众人呼呼啦啦,快速退出苏家铺子。
苏瑾自铺子后移出来,望着铺子外急急上车的主仆几人,笑起来,略带调侃的道,“解元公好小的胃口!难为你能看上这一月只有二十来两利钱的铺子!”
陆仲晗赫然,拱手,“本是一时情急,还望莫怪!”
自打这潘月婵一来,苏瑾便觉不妙。事实上她并不知平民该不该向举人娘子行礼,但对方若论身份地位确实高于自己,若真有心找她的茬儿,她……说不得要受着。此时,感激地笑着摇头,“拜入解元公名下,大有益处,如何会怪?”
陆仲晗思量片刻,点头,“若苏小姐看得起陆某,对外也可这般言说,嗯……或可少些不必要地麻烦。”
“如此甚好!”苏瑾笑应一声,“只是不知解元公一年要抽多少利头?太多了,苏瑾可付不起……”
陆仲晗摇笑起来。相比较她的疏离,此时的气氛刚刚好。
两人叙了几句闲话,陆仲晗本要去赴知府齐大人的官宴,便拱手告辞。
出了苏家铺子,潘月婵气得混身抖作一团,口中反复喃喃骂着,“贱人,贱人!”
“小姐莫怒,当心小少爷。”柳嫂子等人忙安抚她,又劝道,“这等人莫和她一般见识,只等看她的笑话便好。……有那赛天仙的名头,看她能嫁得什么好人家!”
“嫁?!”潘月婵听了这话,气息平复了些,冷冷一笑,颇有些兴灾乐祸地意味,“……也是,真真是替自己博了个好名头!可……她是如何又攀上个解元公?”
“这倒不知……”柳嫂子摇头,她们一行都跟着去了国子监,苏家的事儿虽然自汪家口中听到过不少,但却没听说过此人与苏家有何往来。
潘月婵想起那解元公的相貌气度神态,复又恨恨的将帕子的揉了又揉,眼睛幽幽地盯着前方,“……那解元公莫非对她有意?”
柳嫂子几人倒是都看出些端倪,相互对视,都不敢再答话。
顿了片刻,柳嫂子便轻笑着劝道,“小姐,以奴婢看,那解元公且不论家世如何,单如今这身份,即便郎有情妾有意,家人这关却是难过地……”说着捂嘴笑起来,“这赛天仙的名头可真真是博得好!”
在苏家铺子中,大声喝斥的小丫头也跟着笑起来,“柳嫂子这话说的得。……小姐您且先静养着,等待姑爷来年高中进士,派了官……给您讨副诰命,那苏家的丫头见了您,必该行礼……”
“等等等!”潘月婵听到这个字,又不耐烦起来,怒声打断她的话,“爹爹叫我等,你们也叫我等……一年之内那死丫头将生意做得这么般大,等他爹爹出海回来……”
“小姐莫怒,……商户再有钱,终是商户……”柳嫂子忙向那小丫头合眼色,连声安抚。
“表少爷!”
知府大人的宴席散后,陆仲晗等六七位归宁府的新进举子将齐大人一行送走,早候在此处的吴掌柜便迎上来,看看他面色,虽然微红,双眸却甚是清明,笑道,“徽州的同乡们得了消息,要与表少爷设宴庆贺,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推了去,不过,有几张契子却是留下了。”
陆仲晗是明知这规矩的,便也不多推让,只问,“都是些什么契子?”
“有三四间铺子,两座宅子……”吴掌柜一边引他上车,一边简略说了。
陆仲晗在听到铺子时,脑中有一副娇颜一闪而过,心头也闪过一丝让她代为经营的念头。不过他随即摇头,“有税监之事,铺子留着也无用。劳吴掌柜还与他们罢。至于宅子么……”
吴掌柜一愣,这不要铺子,要宅子,莫不是想一辈子不回徽州?正思量间,陆仲晗又问,“都是什么样的宅子?”
“哦,皆是三进的小院,房屋却不多,不过四五十间……”吴掌柜回神,一面回话,一面看他的面色。看他听得认真,有些心惊,连忙将话头打住,“……表少爷,三夫人还在徽州等着您呢。”
陆仲晗明了,淡淡一笑,“我自是知道。明年春闱之后,必回徽州看望母亲。宅子都在何处?”
“两间倒是都在新城……”吴掌柜听他这样说,又放下心来,继续与他细说。
目前两人乘着马车离去,汪颜善淡淡轻哼,虽然不屑,但他与陆仲晗几次交手都占不得便宜,倒也聪明的没再往他跟前凑。
潘府的下人早侯在此处,看见他一溜小跑过来,恭敬的道,“姑爷,老爷差小的来接您。小姐也在家中侯着您呢。”
“嗯。”汪颜善眉头轻轻跳动,淡淡的应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潘月婵今日在苏家铺子吃了瘪,在潘老爷跟前发了半晌的牢骚,潘老爷只恼她不懂事,反倒将她训斥一场。汪颜善到潘府时,潘月婵正在室内抹泪儿。
小丫头急急进来禀报。潘月婵忙收了眼泪,叫人打水洗脸儿,对镜整妆,半晌才到自内室出来,到了正厅。
汪颜善正和潘老爷叙话儿,见她来了,便打住话头,轻声询问,“娘子今日身子可有不适?”
潘月婵泪意未消的脸儿上,因这一句话堆满发笑意,轻抚着肚子,亦轻声回道,“他倒折腾了我几下子……”
汪颜善含笑听着,又与她说了几句温软的话。听得潘月婵心头如喝了蜜的甜,早将先前的不快忘到脑后。坐在潘老爷身边听他说今日齐大人宴请之事。
闲话刚叙了一刻钟,汪颜善望望外面天色,起身向潘老爷笑着行礼,“小婿家中尚还有几宗要办,改日再来拜会岳父大人。”
潘月婵微怔,见潘老爷笑上的笑意也微落。她连忙上前轻声道,“相公,今日在爹爹这里用了晚饭再走罢。爹爹已叫人备好了……”
汪颜善笑意不改,拱手赔礼,“让岳父大人操劳,倒是小婿的不是。只是……今日出门前,已经有几位本府的乡绅派了家人上门知会……”
这理由虽说得过去,潘老爷的心中仍不是滋味儿。他也是男子,如何不懂女婿的心思,因这亲事,叫他担了个依靠岳家的声名,每次来此,皆是来去匆匆。只是以往尚还奈得住性子坐上一两个时辰,如今……
脸色微沉,目光扫过女儿高挺的肚子,终是淡淡摆手,“也好,你即有事,自去忙罢。”
汪颜善似是看不见潘老爷地神色,依旧含笑,恭敬地行了礼,“谢岳父大人体谅。”
“相公……”潘月婵觉出父亲不喜,急步跟到厅外,语气中略带哀求之意。
汪颜善回身,笑道,“娘子与岳父大人年余未长聚,若不舍,可多住些日子。”
潘月婵倒是想住几日,一旁的柳嫂子急急与她使眼色。她立时又改口道,“相公要回去,奴自当跟着回去,爹爹这里,我们改日再来。”
汪颜善似是无意向柳嫂子投过去淡淡一瞥,随即收回目光,一手扶了她的胳膊,点头,“即如此,娘子便随我家去。”
潘月婵原本因他急急离去而生的丁点委屈不悦,叫他这一个小小的动作,体贴得霎时无影无踪,回身向潘老爷告了别,随着汪颜善出了潘府。
“相公……”潘月婵突然想起柳嫂子所说的事来,捉了汪颜善的手,轻轻笑道,“今儿这些乡绅可是来送礼地?”
“当是地。”想着那滚滚而来的铺子宅子,汪颜善脸上的笑意多了些,带着些志得意满的愉悦。
“若有送铺子地,叫奴家替相公管着罢!奴家虽没做过生意,却是生在商户之家,自小听爹爹说教,也略懂一二。”潘月婵笑着接话道。
汪颜善眼中闪过一抹讥笑,因车厢中光线微暗,潘月婵并未觉察,依旧憧憬着自已替相公打理产业,“……我爹爹身边亦有几个心月复的掌柜,叫他们来帮着奴家打理,必能将这产业打理是妥妥当当……”
柳嫂子在一旁听到,急急咳了两声,将她的话打断。
“娘子身怀六甲,怎好叫你操心营生?莫再多想了,安心养胎要紧。”汪颜善斜了眼车外,神色体贴依旧,语气却不易觉察地淡了下来。
不想他会一口拒绝,潘月婵微怔,眼泪不知不觉落下来。
汪颜善睁开眼睛觑眼瞧了片刻,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柔声斥道,“不忍叫你操劳,你怎的哭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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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过度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