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太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并不伸手。
苏瑾就微嘟着小嘴儿,依是那副撒娇耍赖的模样,直视着他,并将手中的碗往前又伸了伸,大有你非接不可的架式。
祖孙俩又对望了好一会儿,大夫人郭氏正想上前劝说:老太爷不想吃,就先放一放之类的话。就听朱老太爷就哼了一声,伸手接过,拿起碗中小勺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郭氏与王氏对瞧一眼,便息了声。
朱老太爷吃得很慢,在他吃的过程中,苏瑾就笑嘻嘻的立在他面前,摆出你不吃完,我就不坐的架式。
一盏茶地功夫之后,朱老太爷将吃净的碗往桌上一放,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儿,“太甜了。”
在立在朱老太爷面前耍赖这一段时间,苏瑾心中也觉好笑,这是她多久没做过的事儿了?很久,大约二十年前罢,曾对父母有过么一两次撒娇,再之后,便没有了。
今儿以三十几岁的高龄重温童年之事,竟然也不觉有多别扭……
听到老太爷的点评,她连忙叫人,“来,赶快给老太爷上茶。”然后,就立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说道,“外祖父,您这一去不知外孙女多挂心,大热的天儿,生怕您在外面中了暑气,皆是外孙女不孝,日后必听您的话……”
室内静寂,小秀几人想笑又不敢笑,只得强忍着。
朱老太爷也不瞧她,只默默品着茶,直到她白话得没了词儿,才抬起头撇她一眼,“宅子收拾好了?”
“好了!单等您回来了去瞧呢!”苏瑾接得极快,想化解这尴尬。
“哼!”朱老太爷哼一声,“即听我的话,宅子就退了罢。”说罢就起身回内室去了。
又把苏瑾扔在原地。
这场面多么熟悉……小秀扑哧一声又笑了。
就连郭氏与王氏也忍俊不已。看着尴尬的苏瑾都打趣儿笑道,“我们两个说话你不听,这回外祖父发话了,看你如何办?”
苏瑾嘿嘿地干笑几声,不能接言。
倒是朱大少女乃女乃秦氏在一旁开了口,“祖父刚回来,必定也累极,我们先回,有甚么话,晚间再叙。”
众人都点头。因老太爷做事一向不爱与人解释,她们此来,也没想着老太爷会与她们详细说道。各说几句闲话就散了。
好容易等到晚间,一家人在一处用了晚饭,苏瑾陪老太爷到花厅外就坐纳凉。
正值六月中,月明星稀,光华渺渺,祖孙二人坐在花厅廊子底下,摆着茶盘,却相对不言。
四周有不知名的虫儿躲在草丛里啾啾而鸣,衬得这夜格外静寂。让人心也格外地安宁。
默坐许久,朱老太爷轻喟一声,“瑾儿,外祖父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余下的路还要你自己走……”
苏瑾的眼圈瞬时就热了,眼中的景物也花起来,她微微点头,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轻快,“我晓得呢,外祖父!您放心吧,外孙女不管到了何处,总不会吃亏受委屈地。哼,我管她是谁,真惹恼我,我就要他们的好看!老虎不发威,他们还真当我病危呀!”
苏瑾嘴上说得顺溜,颇有些义愤填膺地味道儿,朱老太爷就斜眼看着她。
苏瑾霎时想到老太爷打过的最坏盘算,立马闭了嘴。换作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外祖父,反正您别担心我。我可不是随便让人欺负地。”心中却说,瞧瞧,实是她才是最难的那个人……
“嗯。回到陆府就把你这劲头儿使出来罢!”朱老太爷扭回头,淡淡地说了一句,就站起身子。
苏瑾顾不得诧异,忙叫住他,“哎,外祖父,您还没说,您去徽州都做了些什么呢?找那胡老太爷可是因我的事儿?”
“嗯。”朱老太爷已走到廊子台阶下,如水月光洒了他满身,听闻苏瑾的话,就回了头,“胡老夫人会从中斡旋。你……莫忧心。宅子即摆弄好了,选好日子就搬罢!”
苏瑾诧异,这话的意思,好象是说,胡老夫人会做说客,但事情也许不会太快?
还在想着,朱老太爷又哼道,“若陆家不全了礼数,我不管那陆小子如何,总之不许你回陆家!”说着顿了顿,,声音就严肃起来,“孩儿也不准回去,你可记下了?!”
那面容在渺渺月光下,有些模糊,但苏瑾能感受到他此刻的肃穆,连连点头,“记下了!我记下了!”
她这是真的记下了。
朱老太爷又瞧了她两眼,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内室。
苏瑾立在原地立了一会儿,突然就想到,事情发展到现在,最最难的不是她了,而是陆仲晗。嘿,她心头一松,就又高兴起来。
脚步轻快地回到院中。
其他人还好,倒是周妈妈份外急切,想问老太爷此行如何,又不敢问。直直憋了四五天,将要搬新宅的头一日,她才避了人,悄悄问道,“少女乃女乃,亲家老太爷此去是怎么说地?”
苏瑾笑嘻嘻地道,“没怎么说。说是胡老夫人会从中斡旋呢。放心罢,没事了!”
周妈妈就瞧瞧她的肚子,如今已快六个月了,肚月复高高隆起,再有两三个月,孩儿就要出世了。老太太她管不着,可三夫人总得瞧着亲孙子孙女出生罢?
她可是在徽州盼着这孩儿呢。
苏瑾见她不语,也不多问。只催她们赶快整理箱笼,好搬新宅。
她的新宅离朱府并不算太远,只隔两道街。亦是微深的巷子,两侧住户皆是青砖院墙高门大院儿。这院子三进三出,东西小跨院,并带有后花园。
前进院落,院中大树参天,绿荫蔽日。入了二门,便是略低矮地灌木,有一种藤状小树正值花期,叶片油厚椭圆,白者如香雪,黄者若披锦,星星点点于葱茏绿叶间,花香馥郁怡人。
假山,池塘,藤萝花架,勾廊画柱,九转连环。
苏瑾陪着朱老太爷缓缓走着,一面小心观察他的神色,今儿朱老太爷一身轻软细锦衫,面容上也略带了喜气儿,进了门神色更松缓,似是很满意。
她心中也微安。
不过,朱老太爷并未多做停留,各处略略看过,交待苏瑾与他专置一间书房并卧房,便带人自去了。
苏瑾尚未反应过来,人已出了正厅。
“大舅母,外祖这是何意?”苏瑾有些迷惑。
郭氏就笑,“当是怕你不听话,偶尔来住几日,约束你呢。”
王氏也笑,“父亲可没对家中哪个孙辈,如此用心过,瑾儿好福气。”
苏瑾呵呵地笑起来,忙叫叶妈妈将此事记下,尽早操办。
不多时,丁氏带着繁星,杨夫人也带着丫头们婆子来们来贺。今儿天公也作美,并不十分炎热,风也清爽些。
苏瑾忙叫人在客座里摆了茶,请她们过去就座。
丁氏与杨夫人因早先苏瑾在忻州时来往信件,也见过两回,并不陌生。郭氏与王氏虽与她没见过,两个府上也算是打过交道。
因而几人相见倒也有话说。话头自然是从苏瑾说起地,不免又转到她做的营生上面儿,又顺着这话到说到杭州府的趣事儿,丁氏就想起一事来,笑道,“这几日倒出不少新鲜事儿,说是打苏州府传来一个新营生,各家肉铺米铺等都忙着印券子呢。”
杨夫人一听这话,也道,“正是,我也听人说了,我家老爷也颇为心动呢。你想拿那券子送礼,可比拿着布匹便宜。再者送的花色若旁人不中意的,还不如不送。送了券子正好,可叫人去挑自己喜欢地……”
这些日子苏瑾又想了想那券子的事儿,给了它一个更准确的定义,叫做:提货券。
事实上它的功能也就正是如此。
一匹上好绸缎,现今卖六两银子。那么一匹绸缎券子也是六两。哪怕这绸缎日后涨到八两银子,持券人依旧可以不补价将绸缎提走。当然,若布价更便宜,商户也不找零儿。
简而言之,这种东西只与时下价格相关,与未来价格无关。
这种东西在她看来也是变相的期货商品。
听杨夫人这话,她忙摆手,“切不可叫杨大哥发印这种券子!”
“这是为何?”不但杨夫人奇怪,连丁氏也奇怪起来。听她这意思,似乎这种东西有不妥之处。
苏瑾便将这些日子自己所思所想与二人慢慢讲解,说到未来价格如何如何时,丁氏就明白了,笑道,“叫你这么一说,这东西确实不可沾。要说,做生意呀,和哪家顶了头,或叫人家抽了底,这些事儿可谓几年不遇一回。可价钱变动则是经常的事儿。大多数人都败在这高买低卖上面了。”
苏瑾笑道,“还是丁姨看得透。”
杨夫人虽没怎么明白,一见这二人都持不赞成的态度,也笑了,又道,“可是听闻苏州府那边儿这营生极红火。咱们杭州府不过几日,这股风可就刮起来了。”
苏瑾微微点头,“这倒是。卖券子捞银子。如在无归属的河中捞鱼一般,搂到的就是自已个的,又不要丁点投资,能坐得住的会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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