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苏士贞亲手端盆倒水,忙前忙后侍候朱老爷子上了床,才将苏瑾叫到没住人的西厢房,神情严肃,“今日为何如此顶撞外祖父?”
苏瑾半垂着头,这事儿她自知不全对,但也并非全然不对。半晌道,“是女儿鲁莽了,这就去给外祖父赔罪。”
“嗯,去罢。”苏士贞神色缓了缓,“明日我再向你常妈妈和梁二叔赔罪,说到底,是爹爹没照顾好你娘,却叫他们代为受过了……”
苏瑾正是因为知道他们二人代苏士贞受过,才格外恼怒。但现在静下心来想想,也能理解新认下的外祖父,丧女之痛……可以想象到有多伤心……
低头进了正房,立在苏士贞房门口,看烛光下,满面枯皱,双颊下陷的老人半闭着眼靠在床头,脸上的神情松驰下来,苍老的吓人……。
轻轻叹口气,唤了一声,“外祖父?外孙女来您给你赔罪了!”
等了半晌没动静,但,苏瑾知道他没睡,轻轻走近,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低声道,“……我娘过世的消息,爹爹说当年托人送过一回,那人也说送到了。……停棺两个多月等不来你们,爹爹只当你还恼恨当年娘执意要嫁给爹,这才没再往那边儿递信。……我知道外祖父遗憾没与娘再见一面,但那不该怪梁二叔和女乃娘,也不能怪爹爹,要怪就怪我罢,我也是才知道地,娘是因为生我坐下了些病根……”
苏瑾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再看床上的仍没动静,起身将被子替他盖了盖,不管怎样,总是她娘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到门口又往回看了一眼,挑帘出去。
在她放下帘子的霎那,朱老爷子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滴浑浊老泪自眼角滑落,迅速渗入鬓发之中。
“表小姐,表小姐,起床了!”苏瑾睡得正香,迷糊中感觉有人轻唤并推自己,她双目困涩,烦躁摆手,“别叫我……困……”
“哎……表小姐……表小姐!”声音急促高亢起来,在耳边不绝。苏瑾烦躁地睁开眼睛,眼睑掀开一条缝隙,窗外才刚刚有些光亮。四月的这天色表明,此时才刚刚过了五更。
嘟哝,“起么早做甚么?”
她这迷糊的样子招来两声清脆窃笑,“瑾儿姐姐,早上还想与祖父大吵一架么?”
“外祖父?!不想!”苏瑾迷糊劲儿过去,清醒了些,配合的睁开眼睛,认命穿衣裳。这大概是书香门第世家朱家规矩,仆从四更五刻便要起身,至于主子们,能多睡一会儿,至多过五更罢。
“嘻嘻,我们倒想看瑾儿姐姐和外祖父吵架呢……”等那叫起的婆子一离开,才刚十岁多点的朱梅儿便笑嘻嘻,凑近苏瑾耳边小声说道。
苏瑾嘿嘿笑了两声。昨天吵了一架,竟让她意外收获了一大票好感……由此可见那老爷子平时有多严厉……
梳洗停当,苏瑾先去给郭氏和王氏见礼。“大舅母,二舅母,夜里睡得可好?”
对于这些亲人,苏瑾没来由的亲热,而他们对自己也很友好。这大约便是所谓的远香近臭罢!
十六年不曾见过一面儿,两家更无任何交集,矛盾更是无从谈起。
“好,你睡得可好?我们一来倒让你受委屈了。”郭氏轻声慢语,脸上带着笑意。
“我倒没什么,只是两位妹妹在家必没吃过这般的苦头,委屈她们了。”
郭氏笑道,“倒也不算委屈,自她们出生,第一次走这么远,路上快活了!”
正说着,外面有仆妇回道,“大夫人、二夫人,老太爷起身了。”
郭氏立时住收声敛容整衣,对镜整了整妆,“走,我们去给老太爷请安……”
苏瑾认命的跟出去。悄悄拉住梁小青问她,“昨儿你娘夜里睡得好么?”
梁小青昨日是被吓到了,心头有一刹是极恨那老头子,可……听到苏瑾在正房为了爹娘与那老头子暴吵一场,心头竟的恨意竟平复了许多,笑了下,“没事,小姐别担心。”
苏瑾拍拍她的手,无声的安慰。
进到正房时,苏士贞已陪立朱老太爷一旁,朱老爷子面容肃穆,略带威严,看见她们进来,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将孙辈们逐个打量。
朱梅儿忍不住缩了缩身子,立刻招来他的喝斥,底下众从皆敛声静气,正房之里回响他引经据典的声音……。
苏瑾暗自摇头,这种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过……。
“岳父,您看去棠邑何时启程?”好容易等他的长篇大论告一段落,苏士贞趁机询问。
挨过难熬的请早安,苏瑾自正房出来,对着略带些玫瑰色的天空,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的空气。
朱老太爷斜了他一眼,他现在对苏士贞是百般看不顺眼,“先派几个人先行。三日后启程罢!”
郭氏忙在一旁轻声补充道,“……平时父亲已请人看了日子,四月十六是黄道吉日……”
苏瑾心中算了时间,路上耽搁三日,到棠邑时,正好是十五或者十六日。安排得倒也合适!
连忙道谢,“谢外祖父、两位舅母。让你们费心了。”
“表小姐,门外有位姓曹的掌柜求见!”用过早饭,苏瑾陪坐在正房内,听他们闲话,门外有仆妇低声回话。
苏瑾放了杯子,轻应一声,“我知道了。”向厅中众人施礼,“苏瑾去去便回……”
“站住!”苏瑾刚欲挪动脚步,朱老爷子已沉声喝道,“身为女子,合当在家操持家事,侍奉父亲,分忧家事,学习女工琴棋、侍奉理家之道……哪有女子如你这般抛头露面的?!”
苏瑾顿住脚,等他长篇大论说完,才一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回道,“外祖父有儿子在外做官挣银子,好为你颐养天年。可我爹爹只我这么一个女儿,难不成我不帮着我爹爹,要让我爹爹晚年时,落到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凄惨境地么?……外祖父难道认为,这才是我做女儿的该做的?……嗯,这可是外祖父方才说过的大不孝!”
“你……”朱老爷子语结,再想说时,苏瑾已挑帘出去了。
“东家小姐,可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曹掌柜在外面等了这好一会儿才见苏瑾出来,下意识觉得不妥。
苏瑾摆手,“无事。你来得正好!我正挂着昨天铺子的生意如何呢。”
“……正是因小姐记挂,才特意将昨儿的帐本拿来给小姐瞧瞧……”曹掌柜跟着苏瑾进了西厢仓房,“……昨儿算上那位祁小姐的订单,一共进帐三百一十两银子,利头么大约是三四成。”
“哦……和往年盛记这个时相比如何?”苏瑾有些意外问道。竟然超出自己的预期!
曹掌柜想了想道,“往年此时大约也是这个数。”
“这么说,咱们的生意还是比不上以往的势头?咱们可是加了鞋子与手袋呢。”苏瑾问道。
“铺子新开,总有得养些时日……这里便有一份订单,是昨儿近打烊时有人送去的。不过这单子您得过目一下。”曹掌柜自怀中掏出一张递过去,“这是春月楼的几个红牌姑娘派人送到店里的,想订制那那海天霞色的衣衫,一套衣衫出价五十两,但花样子叫咱们另画。还有配套的鞋子与手包,这两样也让按五十两的价制做……”
“曹掌柜不想接?”苏瑾听出他话中的询问语气,反问道。
“这倒不是……”曹掌柜笑道,“还是看东家小姐的意思。”
苏瑾明白了,大约他是顾着自己的未嫁身份,怕自己不想与这些人打交道。
但她却想到另外的方面去了,比如城中真正的贵夫人富家夫人和那些粉头穿成一样的衣衫,她们会不会嫌弃太跌身价……不过转念一想,便通了。
笑道,“有银子挣,自然接!你不提我倒没想起来,往年时兴的苏样,不都自江南烟花之地传出来的么?”
“正是!”曹掌柜点笑道,“如此,我回去便使人去回话,安排人手制作。”
苏瑾点头,这可是五百两的大单子呢!
说完这些,又想到在锅市街的铺子,当时看的黄道吉日是六日后开张,可此时自己已身在棠邑,便趁机与曹掌柜商议安排此事。
两人还未说完,外面又有仆妇回说,“表小姐,有位孙公子求见。”
苏瑾“扑哧”一声笑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见涨呢,还用上“求见”二字了。扬声道,“请进来罢!”
正房苏士贞匆匆出来,“我去迎客。”
苏瑾撇撇嘴儿,这外祖父……
与曹掌柜说完事情,苏士贞也回来了,苏瑾拉着他问,“爹爹,孙公子来可是有事?”
苏士贞道,“说是昨儿有一个祁小姐,已特知她的身份,正是辽东祁家地大小姐……叫你多费些心。”
“嘿,昨儿我已猜到了。”苏瑾笑了笑,不过片刻便皱了眉,“她到铺子里取衣衫时,我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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