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一把捏住了我的肩膀,低头关切地看着我。
“羽儿”楚国公快步走出凉亭外,站在五步远处叫道:“太后愿将侄孙女许配与你,你就听为父一言,速速与我前去谢恩。”
辽国皇帝皆姓耶律,而皇后皆姓萧,两族不按辈分通婚。小舅娶了侄女,表姨嫁给外甥的事很寻常。萧太后能将侄孙女嫁给羽,简直是天大的恩德,将羽看做了可以联姻的亲信。
羽阴沉着脸,咬着牙冷冷地从牙缝中逼出一句话:“我无父。”
不承认父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按照常理应该飞身过去,一个巴掌拍过去嚎叫着:“小兔崽子,白吃了那么多年的饭。”强硬点的,还会立即断绝关系:“好,你不认我这个爹,我也不认你这个儿子。”
但楚国公并没有应该有的暴跳如雷,反而软了下来,落寞地站在原地微微叹了口气,象是哄一般的好言相劝:“为父也是身不由己,你娶了萧氏吧,这样太后以后就不会再对你动杀念。”
太后要杀羽,为什么?我惊愕地看着羽,想探究出原因。
羽脸色异常难看,半响才冒出两个字:“绝不”
楚国公好似痛心异常,顿了顿脚:“羽儿……”
羽不理不睬,连头都未回,将他的国公爹爹扔在了院子里,扶着我进屋。
进了屋后,我见羽坐在桌子旁一动不动,呆呆地出神。于是扶着肚子站了起来,到一旁的案桌上,亲自端来了切好的西瓜。
将西瓜放在桌上,故作轻松地笑着道:“西瓜性寒,没敢多吃,留了两片最好的专等你回来。好甜,快吃了解解暑。”
羽有点木然的扭头,看着桌面上的那两块黑仔红瓤分明的西瓜,又转头看着我坐在一旁。
如果他想对我说,必定会说;不想说,我也不用去问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命是捡来的,如果活着,就不要多去想其他的事,过好一天,就赚了一天的命。
羽拿过桌上的西瓜,慢慢地吃了起来。丫鬟乖巧,立即去打来了擦脸擦手的水。
我亲自动手绞毛巾,伺候羽擦完。这些事丫鬟可以做,我并不是想讨好羽,而是想,如果羽重压之下离开了我,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伺候羽,看着他擦脸擦手的样子。
羽站起走到我跟前,低头轻轻吻了我的唇后,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是羽第一次吻我,我看着羽离开,模着嘴唇,上面好似还有羽的湿润。
不一会儿,箫成来了。他站在门口,叫丫鬟进屋报话,问是否可在院子里一谈,有些话要跟我说。
箫成是谁的人?是羽的人,还是楚国公的,还是同姓的太后?既然要跟我说,那么无论是谁不方便亲自跟我谈,我都必须要出去会会。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院中凉亭了,生活就是那么复杂,不让人太平。
我坐下,丫鬟照例端上茶水。
长话短说,不玩楚国公那里的矜持,我先开了口:“有何话但说无妨,不必拘泥。”
箫成虽是辽人,但宋语说得很好,想必也是经常跟宋人打交道的。他先看了看我,看我脸上表情如何。见不怒不恼,是可以平心静气交谈的,才开了口。
“夫人可知主人底细?”箫成态度不卑不亢,不急不躁,以平级般身份问我。
我微笑着:“不知。”除了羽是楚国公的儿子,我一无所知。也不用说,聪明人应该知道楚国公刚才来过。
如果傻蛋一定罗里吧嗦一大堆话“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想知道吗?”。“要不要我告诉你?”
而聪明人往往直截了当,切中命题,而箫成正是这样的聪明人。
“主人姓韩”他没有说废话,直接说起了羽的身世,目光直视着我:“楚国公则是兼开府仪同三司、政事令,太后之亲信韩德让”
韩德让是谁?我好象听说过,有时那些男人聊天,说辽国风气糜乱。聊天当然拿大的聊才够劲,象辽国皇室的事当论据,更加体现出论点。说是辽主死后,一个叫韩德让的人可随意出入萧太后寝宫,形同夫妻,就差下嫁。甚至让皇帝认其做父,辽皇帝也欣然接受。
这下闹大了,没想到羽的父亲是这种人物。
从箫成的谈话中,羽的事情开始慢慢显露出来。
乾亨四年九月,辽景宗耶律贤驾崩,十二岁长子耶律隆绪即位,萧后为太后摄政。幸有韩德让辅佐,得以稳固地位。
太后曾在年轻时曾许诺许配过韩德让,但先一步被选入宫中。几年后,时局稳定,想下嫁。于是暗中鸠杀韩德让的妻子李氏,并囚禁其子韩羽。血浓于水,韩德让私自派人放了韩羽,命人送至宋朝躲避。但太后为了斩草除根,派杀人追杀。后韩德让苦苦哀求,并以死相逼,太后这才下懿旨收回成命。
韩羽逃至江南,杀手追杀而至,所有随从舍命保主,羽负伤到百花山庄门前。
接下来就是,我救下羽。而杀手夜访,被我周旋而过。因其均为辽人,不敢随意在宋弄出太大动静,引起争端,故先退出。只要羽在百花山庄,不会搜不到,等来日再寻。
第二日太后懿旨下,将‘杀’改为‘护’,于是杀手全又变成了羽的手下。
前年,韩德让年事已高,与太后虽是来往甚密,但无子嗣,于是想念宋土上的儿子。太后暂且同意羽回辽,但羽回辽后,未认韩德让为父,一口咬定以前之事全忘。
韩德让痛心疾首,太后好似惋惜之余,立即安抚。当即赐府邸一座,奴仆百人,黄金千两。
羽入住后,深居简出,但派人时常留意百花山庄。得知我在百花山庄有男人陪同,探子回报后以为我已有归属,直至去年才知百花山庄易主,我身陷囹圄被流放至河东。于是立即带人回宋,在河东流放城外辗转两月有余。其为兵家重地,城墙高耸,兵多严守,几乎放弃之时,发现有马车出城至外,鬼鬼祟祟抬下一箱子开始挖洞。于是上前探查,希望也能找到入城方法。没想到,我正在箱中。
我听得是心惊肉跳,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羽来百花山庄时身上的伤痕、脚上的镣铐痕迹。随后百花山庄里经常会出现黑衣人身影,那都是保护羽的杀手。
百花山庄其实也得到羽的多年来照顾,否则对百花山庄和我意图不轨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的死?
而羽最后一别走时留下的话,也证明他对回去能否活命难以预料。当探子回报我已经有男人时,他因为生命仍有危险故不回来。当知道我落魄时,立即不顾一切回来接我。
在城外两月,那时应刚过完年,天气依旧寒冷,很难想象羽在城外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我心暗暗隐痛
母被鸠杀,自己被囚禁后被追杀,而爹却与太后*宵暖帐,翻云覆雨。怪不得羽不认这个爹,也不能认。
要不羽说全忘了,太后会那么高兴,赏赐丰厚。看似安抚楚国公,其实是因为少了一分酸意而乐着。这个太后也是厉害
箫成看着我,我的脸发麻,一定是苍白的。他缓缓道:“太后愿将萧氏族亲嫁与主人,请夫人以大局为重,考虑楚国公的一片好意。”
说得真好,一片好意我只能惨笑了,这个太后连羽的娘都能下毒酒鸠杀,还有什么干不成的吗?大不了见我不顺眼,也赐下一杯来,一尸两命,立即解决。
其实太后将本家的女人嫁给羽,一是拉拢楚国公,二也是为了监视羽罢了。杀了别人的娘,又拿着剑追杀了上千里地,心里难免有点虚。
说实话,让羽娶了萧氏女也有好处。可以让太后放心,老婆在枕边吹吹风,多少也能改善与楚国公和太后的关系。但是我就必须要走,太后都那么厉害,能容得下一个怀着其他人孩子的女人,与自己宗亲抢夺丈夫吗?
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简直太难了,老天爷总是给我出难题,摆在面前的往往只有两条路,要么妥协,要么死,而且不光我死,还要连累很多人。我死就我死,我不怕死,但让别人一起陪葬,我于心不忍,以前是百花山庄的人,现在则是羽。我真的是少欠老天爷的。
真的是欲哭无泪地看着箫成,经历了那么多,当同样的问题摆在面前,我又一次的感觉到了无奈和悲凉。
许久,我轻声道:“我不想离开羽,如果我非要死,那么就让我死吧,请不要连累羽。楚国公应该有办法让羽成婚去。”
押着、绑着、下药、用我的命做威胁,反正方法多得是,不用我教。
箫成默然无声许久后,开口道:“如夫人能私下暗暗离开,楚国公已经预备了宅院。”
我摇了摇头,苦笑着:“离开了,羽说不定会到处找我,甚至去太后那里要人。到时将无法收拾。我留在府里,他反而安心。我已命国公好意,如羽另娶夫人,我将缄口不语,深居此处,如遇萧夫人,则以奴婢行礼。请转告国公,三思而行。”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其中利害。
箫成一听立即站起,右手扶胸对我行礼,随后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