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宁馨的轿子到了二门上停了下来,两个抬轿子的婆子退了开去,贺宁馨自己的丫鬟扶风和扶柳从后面赶上来,帮她拉开轿帘,将贺宁馨扶了出来。
二门上传话的小丫鬟一个去给贺宁馨行礼带路,一个已经飞一般地抄了近路,去夏夫人的上房报信去了。
“老夫人、大少女乃女乃,镇国公夫人到了二门了。”那小丫鬟腿脚灵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进了夏夫人的院子,来到堂屋门前回报。
楚谦谦吃完了早食,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夏夫人怀里发楞。
听见那小丫鬟的通传声,楚谦谦想起昨日听到大舅母和哥哥楚谦益说的话,从夏夫人怀里挣出来,落到地上,问道:“镇国公夫人是谁?”
沈氏笑着抚了抚楚谦谦头上黑黢黢的丫髻,道:“就是上一次谦谦认错了的那位姨姨。——谦谦今日可不能再认错人了!”
楚谦谦也才三岁多,隔了快半年的事情,她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还是很疑惑的样子。
夏夫人含笑看着她,也不去提醒她。
贺宁馨到了夏夫人的正院,极力稳住自己有些微微颤抖的身子,摆出一幅极自然的样子,慢慢往台阶上走去。只有在两旁扶着她的扶风和扶柳,才能感觉到夫人的热切和激动。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转开眼去,都在心里纳闷,夫人跟裴府的两个孩子不过一面之缘,为何会这样激动?
夏夫人和沈氏在屋里,看见一位穿着浅紫色襦衫、玉白色绣裙的女子缓步走进来。她从外面逆光而来,身姿款款地走上前来,对着夏夫人和沈氏裣衽深行一礼,夏夫人和沈氏一时看不清她的面容,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个女子,走路行礼的姿势居然像足了裴舒凡当年在家时候的样子!
夏夫人对贺宁馨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忙走到贺宁馨身边,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含笑道:“镇国公夫人不必如此多礼。”
贺宁馨此时已经平静下来,顺势直起腰来,抬头仔细端详着夏夫人的面容道:“夏老夫人叫我宁馨就是了。——在老夫人面前,不敢妄自尊大。”
娘真是比以前老了许多。贺宁馨看见夏夫人头上鬓边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脸上的法令纹也越发得深了……
沈氏拉着楚谦谦的手,笑眯眯地站在一旁,见状也对贺宁馨行礼道:“见过镇国公夫人。”
贺宁馨转过头来,先对着沈氏拉着的楚谦谦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才看向沈氏,同样还礼道:“沈夫人。”
三人厮见过了,夏夫人又让丫鬟给贺宁馨上了茶,彼此寒暄过后,便吩咐道:“将益儿叫过来,顺便跟老爷说一声,说镇国公夫人到访,让老爷过来见见客。”
贺宁馨立即条件反射一样站起来道:“老夫人不必如此大礼。裴老爷贵人事忙,就不用麻烦了吧。”虽然她也很想见见自己前世的爹,可是如今这个样子,她怕自己忍不住,会露出破绽。——三朝首辅裴立省人称“老狐狸”,其察言观色、见微知著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夏夫人和沈氏只当贺宁馨因为是文官家里出来的姑娘,礼数上比勋贵武将家里的姑娘要齐全些,就没有想到别处去。见贺宁馨坚辞,夏夫人只当她客气,笑眯眯地抬手让她坐下,道:“我们老爷如今赋闲在家,整日里无事,不过是教教我们的外孙了事。不麻烦,不麻烦!”
外面的婆子见沈氏做手势让她们去请老爷去,便派了一个人去右厢房的书房请裴老爷和孙少爷过来。
裴立省刚考完了楚谦益的早书,见他背得一字不差,又考问了他几个问题。虽然答得不算特别周全,可是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很难得了。——裴老爷的大儿子,中过状元的裴书仁像楚谦益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答不出这样好的答案。
“老爷、孙少爷,镇国公夫人到访。夫人请老爷带着孙少爷过去坐坐。”那婆子在书房门外回道。
镇国公夫人今日要过府探望楚谦益和楚谦谦,裴老爷也是知道的。捻须沉吟了半晌,裴老爷决定还是去会一会这位镇国公夫人。
楚谦益却是知道,这位镇国公夫人,就是当日在宁远侯府帮他娘亲仗义执言的那位贺大姑娘。楚谦益对她的印象十分之好,听了仆妇的通传,一颗心都飞过去了。裴老爷沉吟的时候,楚谦益在座位上扭来扭去,已经坐不住了。
看见楚谦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幅迫不及待的样子,裴老爷嘴角微翘,道:“也罢,我和益儿一起过去吧。”又问楚谦益:“饿不饿,要不要吃了早食再过去?”
楚谦益巴不得一声,哪里还吃得下早食,欢呼一声,已经起身先一步跑了出去。
裴老爷对楚谦益一向宽厚,又因为他从小没了娘,比别的孩子又多疼他几分。
楚谦益本人又是个敏感守礼的孩子,所以裴家的人都有意不多拘束他,只希望他能够跟一个正常的五六岁男孩子一样,也有上房揭瓦,满院子里撵得鸡飞狗跳的时候。
看见楚谦益奔跑的小身影,裴老爷不以为怪,笑呵呵地跟在后面,去了夏夫人的上房堂屋。
楚谦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很快就来到夏夫人的正屋门口。
到了门口,看见里面坐着一位身穿浅紫色襦衫,下系玉白马面裙的妇人,正偏着头跟坐在上首的外祖母夏夫人说话,自己的妹妹楚谦谦笑眯眯地窝在那位妇人怀里,一幅自来熟的样子。
楚谦益又有些害羞,在门口磨磨蹭蹭地,不敢进来。
贺宁馨说完话,瞥见夏夫人和沈氏的眼神都飘向了屋门口,不由也转头看过去。
“这可是楚小哥来了!”贺宁馨又惊又喜,笑着对站在门口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楚谦益招手。
沈氏笑着走过去,将楚谦益领了进来,对贺宁馨道:“叫他益儿就是了,我们家的人都这样叫他。”
贺宁馨从善如流,马上改了口,道:“益儿,还记不记得我?”
楚谦益垂头站在沈氏身旁,听见贺宁馨问他,抬起头飞快地瞥了贺宁馨一眼,看见她满脸含笑的样子,又低下头,点头如捣蒜。
夏夫人对着楚谦益招手道:“益儿,过来。怎么见了客人,礼数都忘了?”
楚谦益的脸有些红,却还是恭恭敬敬地走过来,对着贺宁馨行了大礼,道:“小子楚谦益,见过镇国公夫人。”十分小大人的样子。
贺宁馨心里发酸,面上却强忍着,对他和颜悦色地道:“益儿不必多礼。说起来是我的不是,上次益儿送了我那样好的一块玉佩,我都没有还礼,实在是太失礼了。——益儿可不可以原谅我的怠慢之错?”完全把楚谦益当了大人一样对待,和对楚谦谦的态度,又有所不同。
夏夫人和沈氏都十分满意。这种态度,也是裴家人对两个孩子的态度。这位镇国公夫人,不用提醒,就将分寸拿捏得很像裴家人的样子,让楚谦益和楚谦谦越发没有面对陌生人的生疏感。
楚谦谦的性子开朗得多,只要她愿意,对谁都能自来熟。再加上夏夫人和沈氏都格外宠着她,性子十分跳月兑,又要强,半分亏都不肯吃。再加上年岁虽小,却伶牙俐齿,又脑子活络,懂得礼数,小小的人儿,经常将自己的乳娘都能说得一愣一愣的。
夏夫人一直觉得,楚谦谦没了亲娘照应,又是女孩儿,不像楚谦益一样,可以出到外面去,不用日日在内宅打转。对楚谦谦来说,不吃亏总比挨打不还手要好。否则以后若是不巧,她和楚谦益还得回宁远侯府去,他们就得教会两个孩子在宁远侯府生存的本事。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在夏夫人和沈氏两人的联合教养下,楚谦谦已经向“与其我憋屈不如你憋屈”的方向发展过去了。可想而知,如果将来有一天,楚谦谦和楚谦益不得不回宁远侯去,那么宁远侯府里面,凡是想打楚谦谦主意的人,大概要日夜三柱香,自求多福了。
楚谦益到底年岁大一些,无论是脾性,还是为人处事,基本上都成型了。而且男孩子的教养,到底同女孩子有本质的不同。
贺宁馨看见楚谦益彬彬有礼的样子,跟他略说了几句话,小小年纪就滴水不漏。心里既心酸,又感激自己前世的父母和兄嫂,到底是没有“人一走,茶就凉”,忘了她这个早逝的女儿。
裴老爷这时也来到主屋,在门口站着,看见贺宁馨在屋里同楚谦益和楚谦谦两个孩子说话。楚谦谦也就罢了,平日里拉着谁都能说上几箩筐话。而楚谦益却是沉默寡言地多。如今对着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妇人,楚谦益居然滔滔不绝起来,有时候还跟自己的妹妹抢话说,实在是难得。
再看看那位以前只闻其名的镇国公夫人,裴老爷敏锐地发现,这位镇国公夫人有些下意识的小动作,跟他过世了的女儿裴舒凡十分相像。再看看两个对她一见如故的孩子,裴老爷不得不信,人和人的相处真的是讲缘分的。
贺宁馨的心思也全在两个孩子身上。她耐心地倾听着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给她讲述这一段日子以来他们的生活,虽然都是小孩子的日常琐事,贺宁馨也听得津津有味。
沈氏抬头看见裴老爷默不做声地站在门口,忙起身行礼道:“老爷来了。”
贺宁馨这才惊醒过来,抬头向裴老爷看过去,眼里带了几丝警惕。
感谢py199712、闲心99、旭日白云、毛毛万、fmc的粉红票。提前上传的。另外提醒一句,俺发完章节之后,有时候会回过去修改前面的章节,有时候是改错字,有时候是改笔误。比如前一章,本来想写得是沈氏只有儿子,没有女儿。结果第一次写成了“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后来重看原稿的时候,就改过来了。最近比较忙,为了赶时间,还有双更,有些不够严密的地方,俺有了空,会回去抓虫。以前有些修改过了,却忘了提醒大家再回去看修改过的章节。以后会记得提醒的。~~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