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府世子楚谦益被圣上亲召入宫,做三皇子的伴读,这件事让宁远侯府的太夫人和宁远侯楚华谨都得意非凡。皇后娘跟更是欣喜万分。
此事因是裴太傅提议,宁远侯太夫人就将以前对裴家人的怨气去了大半,连着对裴舒芬也越发和蔼起来。
裴舒芬却只觉得如同晴天霹雳,气得成天肝疼,躺在中澜院的内室,无法起来理事。
宁远侯太夫人都体恤她,派了婆子一日三次过去探视,还命人请了太医过府给裴舒芬诊脉。
裴舒芬躺了几天,眼看过年的事务越来越忙,她要是真的撒手不管,二房的二夫人黄氏见缝就钻,肯定要趁机揽事了。
想起如今裴家的家学已经收了许多别人家要来附馆的学生,又想想那位单先生的“能耐”,裴舒芬有些心虚,见天寻楚华谨说话,想把单先生辞了去。
楚华谨却不虞地道:“这位单先生,当日还是你大力推举的,人品学士比另外两个都要好。就算益儿不在裴家家学,可是还有文瑢、文璋他们,以后文琛、文珏大一些了,都是要入家学念书的。好先生难找,既然请了他,就要尽量用上他。——我们家也不缺那几十两银子,你也别太厚此薄彼了。”还对裴舒芬薄待他的庶子耿耿于怀。
裴舒芬气得银牙咬碎,却无法吐露实情,只好装作是心疼银子,劝说楚华谨要“勤俭持家”,结果楚华谨只是笑着摇摇头,让她别再操心家学的先生,还是赶紧将年事忙完要紧。
裴舒芬再无他法,只好想着等过了年,几位先生进府的时候,给那位单先生多派几个清俊的小厮,贴身跟着,应该不会有事。
很快到了腊月二十八,西南寿昌府的一座宽敞的四进庭院里,一位年逾三旬,风韵犹存的**,穿着竹青色交领比肩狐皮上襦,底下系着月白色孺裙,坐在堂屋南墙下的八仙桌旁,呆呆地看着桌上一包原封不动退回来的千层底青缎面的皂鞋发呆。
这座四进的院子,青砖黑瓦,白墙红窗,在整个寿昌府,不说数一数二,也是排得上号的。
一位容色靓丽,艳若牡丹的妇人披着玄狐大氅袅袅走进来,对着坐在桌前发呆的**轻声笑道:“**,你在想什么呢?这样出神,我进来了你都不晓得。”
发呆的**正是郑娥的堂姐郑娇。
听见有人说话,郑娇惊得全身一跳,从桌前跳起来,看向那位艳妇,道:“柳姐姐来了,怎么都每人通传一声?——这些婆子,又欠打了……”
从门外走进来两位低着头的丫鬟,过来帮那位妇人宽了身上的玄狐大氅,又捧上手炉,香茶,皆放在上首的八仙桌上。
那位妇人不客气的坐在了上首,对着坐在另一边的郑娇道:“说吧,出了什么事了?才刚我进来的时候,看见你的丫鬟在那边叽叽咕咕,说你自从收了从京师来的年礼,就闷闷不乐。——到底是怎么啦?”
郑娇苦笑着指了指桌上的包袱,没精打采地道:“……都退回来了。”
那位妇人伸出染了大红蔻丹,女敕若葱管的手,轻轻揭开包袱口,看了一看,忍不住掩了嘴笑道:“就因为这,你就垂头丧气成这个样子?”
郑娇脸上红了一红,低头绞着自己竹青色狐皮上襦的金丝细边,轻声道:“总归是我痴心妄想,只想着他心里能有我的一席之地就可以了。我这个身份,又是个寡妇,还带着两个孩子,他如今位高权重,我知道我配不上他。——只是,只是,他妻子也忒善妒,我送给飞扬的东西,凭什么瞒着飞扬给我退了回来”
那位妇人又偏头看了看,从那包袱里抽出一封信,斜着细长的丹凤眼,对着郑娇道:“不介意我看看吗?”。
郑娇摇摇头,闷声道:“看吧。是我那好堂妹写的。——攀上了高枝,就把姐姐忘在脑后了,我怎么有这样一个不省事的妹妹”
那位妇人微笑着打开郑娥的信,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末了,阖上信,放到八仙桌上,对郑娥道:“看起来,你这位堂妹,已经被简飞扬的妻子收拾得服服帖帖。人家将鞋子退到她那里,她就立刻给你写信,让你别打歪主意。”又冷笑一声,道:“这种所谓的‘姐妹’,我见得多了。都是用人处朝前,不用人处朝后。”
郑娇的头越来越低,两滴眼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那位妇人看了郑娇的样子,从袖袋里掏出一方天水碧的锦帕,递到郑娇面前,道:“喏,擦了眼泪,咱们从长计议。哭有什么用?——要是哭能管用,你哭死都行。可是现在,我们只能靠自己,不能靠眼泪。”
郑娇的眼泪流得更是厉害,抽抽噎噎地道:“都怪我。那时候,还想着飞扬多年不娶,是为了我……所以一直端着架子,不肯跟他亲近,等着他用八抬大轿来娶我。谁知,他居然很快就爬上了那样高的位置,还复了爵位,离我越来越远。早知道,那时候,我就该……”
那位妇人沉默了一会儿,也有些伤感,将手里的天水碧帕子拿了回来,在自己眼睛印了印,心有所感地道:“可不是。就像那个死鬼,本来说得好好的,若是大事能成,就要带我和两个孩子去京城享福。若是大事不成,他们满门抄斩,就要我在这里隐姓埋名,为他们家传下香火。——可是如今,那个死鬼是死了,可是他们家却没有满门抄斩连那个老太婆的女儿和外孙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我就要在这穷乡僻壤隐姓埋名,他们却可以在京城里尽享荣华富贵”
郑娇从没有听这位柳姐姐说过这些话,一时听住了,忍不住问道:“柳姐姐,你不是……不是寡妇?”
那位妇人打鼻子哼了一声,道:“寡妇?——也得有个名份才好守寡啊。我柳梦寒无名无份跟了他这么多年,图得是什么?——还不是日后能出人头地,做人上人?如今我什么都不是,连寡妇都不是……”说着,也伤心地哭了起来。
郑娇听得心惊肉跳。这位柳姐姐十几年前就搬到寿昌府,说是老爷在外地做官。每到休沐,她家的老爷就坐了密密的轿子回家,看上去像是位大人物。每次过来,以前寿昌府的知府都要过来登门拜访。后来不知出了何事,那位老爷再也没来过,又过了一阵子,寿昌府的知府突然死了,柳姐姐家里也挂了白,说是老爷去世了,全家还守孝三年。
难道这些事情,都不是她想得那样?
看见郑娇迷惑的神情,那位妇人想了想,对郑娇道:“我跟你投缘,这件事,我就跟你说了吧。我家老爷,不是一般人。我家的两个孩子,也不应该这样无名无份,寻个乡野的臭小子、土丫头就嫁娶。他们是贵人之子,应该跟豪门大户结亲,不应该老死乡野,一事无成。”
郑娇默然。原来是富贵人家的外室。可是看柳姐姐的穿着打扮,还有那寿昌府上数一数二的宅院,只怕这贵人,也不是一般的贵人,该是比知府还大的贵人。——难道是同飞扬一样的?
想起简飞扬,和郑娥信里的话,郑娇心里又苦又涩:明明是自己先遇到他的,那个女人凭什么这样对付自己?
那位妇人见自己没有劝到郑娇,反而把自己绕进去了,心里也难过,起身对郑娇道:“今儿既然跟你把话说白了,我们又同病相怜,我老实跟你说,我过了年,就要带朱儿和瑜儿去京城,让他们认祖归宗。我也好有个名份,也拿回我应得的地位。——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京城?我们那位,同你们家那位,都是京城里面的勋贵人家。”朱儿是这位妇人的女儿,瑜儿是她儿子。
郑娇更是疑惑:“……是谁?你不是说已经死了?既然如此,他们怎么会……让你进门?”
那位妇人嗐了一声,道:“反正都死了,不说也罢。横竖我这里有他留下的要紧东西,不怕他们不让我进门。——若是真的不让,我吵嚷出来,看那位有什么面子”
郑娇听得心惊肉跳。她虽然心里有个人,午夜梦回的时候,也痴心妄想过,可是从来没有真的想过自己能怎样,只盼着简飞扬心里有她,每年过来看看,把她当外室养着就满足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入镇国公府为妾。
这两年多来,郑娇在柳梦寒的指引下,一步步更加大胆而密切地往镇国公府那边试探了过去。之前都一帆风顺,让她信心爆棚,直到突然收到退回来的十二双鞋子,将她满怀的希望都如肥皂泡一样戳破了。
“柳姐姐,京城的富贵人家,不是我们能惹的。柳姐姐还是三思啊。”郑娇脑子还是很清醒的,知道这种事,硬来是不可能成功的。她们无权无势,虽然有些银子,可是跟权贵人家比,都不够人家看的。人家伸出个小手指头,她们就能死得无声无息。——富贵虽好,也要有命去享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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