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宁馨听了楚谦益的话,沉吟半晌,缓缓地试了试楚谦益:“你经常在宫里出入,对皇后娘娘的情形,恐怕比你祖母和继母都要清楚些。你觉得皇后娘娘那里是怎么回事?”想看看楚谦益在这方面有没有天分。
楚谦益垂下眼帘,想了一会儿,轻声道:“恐怕圣上不愿意让我们宁远侯府的人去见皇后娘娘。”
贺宁馨“哦”了一声,饶有趣味地问:“你为何会这样想?”
楚谦益抬起头看了看贺宁馨,看见她鼓励的眼神,便鼓足了勇气,对贺宁馨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若是皇后娘娘那里有事,三位表哥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可是他们天天去给娘娘请安,并没有被拦在外头。大表哥和二表哥我见得不多,三表哥却是天天见,他一点担忧害怕焦急都没有。我虽然没有问过他,可是也知道,皇后娘娘那里一定没有什么事。——可是祖母和母亲那里,却一直不能进宫见皇后娘娘。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有人不想让娘娘见我们宁远侯府的人。”
贺宁馨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欣喜的神色,抚着楚谦益的头赞道:“能一叶知秋,甚是难得。”想到楚谦益才八岁,就更是难得了。
楚谦益听见贺宁馨真心夸赞他,更是激动,又对贺宁馨道:“能阻止皇后娘娘不见她的娘家人,整个宫里面,也只有圣上一人做得到了。”
贺宁馨点点头,循循善诱地问:“那你认为,你们宁远侯府应该怎么做才合适?”
“暂时不要进宫,以免给皇后娘娘添麻烦。”楚谦益的看法很简单,也很直接,却也很管用。
贺宁馨将两手一拍,赞道:“这法子不错。你要好好跟你祖母和继母说一说才是,免得她们做多错多。”
楚谦益“啊”了一声,很是为难地道:“可是她们不会听我的。”府里头有祖母、继母,哪里轮到他说话?谊母这样说,不是画蛇添足吗?
贺宁馨想了想,跟他明说了自己的想法;“益儿,你是宁远侯府的世子。以后,你要承袭宁远侯的爵位。如今你爹爹不在府里头,你就要大胆些,担起你作为世子的责任。”
楚谦益苦着脸道:“就算我想,没人理我,不是白费劲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再说了,如果有人不听,你就要拿出世子的款来训他。你虽然小,可是见识并不短。还有,你是男人,你的祖母和继母,都只是女人。若是你觉得你的看法是正确的,就要劝服你的祖母和继母。”贺宁馨继续鼓励楚谦益,希望能逐渐培养出他独挡一面的能力。眼看楚华谨已经不中用了,贺宁馨要为楚谦益袭爵做准备了。
鼓励了楚谦益半天,楚谦益终于有了些勇气,打算回去试一试。
送走楚谦益,贺宁馨便去了偏厅理事。
前一阵子,她把家事分给三位姑娘掌管。如今卢珍娴和郑娥都住到外头去了,简飞怡一个人又提不起精神,贺宁馨便将管家的担子又接了过来,自己每日过来点卯看帐,同时让扶风和扶柳去训练新采买的小丫鬟。
扶风和扶柳前一阵子已经分别同东兴和东元定了亲,不过因为府里头有孝,他们是家里的下人,也要守着,得等两年之后才能成亲。在这两年里,她们两人要负责帮贺宁馨训练新的丫鬟,来接替她们的职位。
她们俩成了亲,便会转做管事媳妇,不会再做贺宁馨的贴身侍女了。
贺宁馨同她们相处虽然只有两三年,却十分投契,也衷心希望她们有个好归宿。而扶风和扶柳是从小跟贺宁馨一起长大的,对贺宁馨的关心更是不同一般。扶风甚至想好了,将来她要和夫人差不多同时生孩子,这样她就能进来做乳娘,帮夫人带孩子。
贺宁馨听见扶风这样一心为自己打算,也很是感动。自己另外拿了私房银子出来,给两位姑娘办嫁妆。
简飞怡过来给贺宁馨请安,看见贺宁馨主仆三人一片和睦的样子,心里更是堵得慌。
等扶风和扶柳都下去了,简飞怡忍不住问贺宁馨:“大嫂,你为卢姐姐打算,为郑姐姐打算,甚至为你的两个丫鬟都打算到了。——你可为我打算过?”说着,便拿帕子捂了脸,抽抽噎噎哭了起来,哭诉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又要去祠堂哭简老夫人去。
贺宁馨看着简飞怡痛哭的样子,拿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这些人当中,你的年岁最小,身份最尊贵,当然要留在最后,精挑细选才是。”又安慰简飞怡:“你是我们镇国公府正儿八经的姑娘,你的婚事,当然不能马马虎虎。你放心,大嫂一定为你挑个好的。”
简飞怡闻言止了哭,放下帕子,疑惑地看着贺宁馨道:“真的?”
“当然。”贺宁馨正色道。
简飞怡咬了咬下唇,有些犹豫地道:“……那大皇子选妃的时候,大嫂为何没有帮我一把?”居然还是想做大皇子的正妃。
贺宁馨一边在心底里暗暗月复诽拿简飞怡做挡箭牌的宏宣帝,一边想了托辞安慰简飞怡:“飞怡,大皇子那门亲,算不得好的。以后大嫂给你寻更好的。”
敷衍的语气,连贺宁馨自己都有些汗颜。
简飞怡果然不上套,冷笑一声,道:“当初我明明够格选秀,结果娘和大哥都不同意。这一次,我都上了大皇子选妃的名单,却还是功亏一篑。——大嫂,你要是不介意一辈子养着我,我在家里做一辈子老姑婆也是无妨的。”说着,简飞怡怒气冲冲地出了贺宁馨的院子,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简飞怡一回去,便让自己的丫鬟收拾行李,她要去西山看二哥去。
简飞振过完年之后,在镇国公府又多住了一个月,将对卢珍娴的提亲事宜都做足了,才离开镇国公府,回西山别庄守孝去了。
贺宁馨听了下人回报,摆摆手,让他们给简飞怡备车去,又派了两个婆子跟着,以免路上出事。
过了几天,从底下东南道上来一个推官叫伍文定的,上京述职,在等候吏部派遣的时候,专程到镇国公府拜访简飞扬。
简飞扬正在家里休沐,又看了门房送来的帖子,见那帖子上的名字挺耳熟的,便去外院见了一面。
原来这个推官伍文定,虽然是两榜进士出身,却生得虎背熊腰,非常粗犷的样子。看上去像武将,倒不像文官。
简飞扬同他见了面,随便聊了几句,便让外院的厨房送了桌席面过来,陪着伍文定吃酒。
简飞扬一年多前在东南道曾经死里逃生,对那里的情形至今不能忘怀。还有他抓的那个人质,后来因为追兵追得紧,不能活着带回京城,只好在半路上就给弄死了,十分遗憾,细问起东南道的事情。
伍文定在东南道洪兴府做推官。那里曾经水匪横行,民不聊生。一个府城的人,十停逃了有四停,剩下的六停,起码有三停是同水匪有关联的,所以当地的治安非常败坏。
伍文定这人不懂拍上司马屁,虽然是两榜进士出身,在官场了沉浮了这些年,最后终于升作了四品推官,却被人派到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洪兴府。推官是管理刑名诉讼的官职,还兼管地方治安。
刚到洪兴府的时候,伍文定便下了决心,要将洪兴府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要让那些搬走的住户,再搬回来。
为此,伍文定在洪兴府铁腕治匪,有时候甚至比水匪还要凶横。最后一次带着洪兴府的衙差和民众对抗水匪的时候,伍文定亲自在城门督战。其凶悍的模样,让大家宁愿去对抗水匪,也不愿意退回来,看伍推官的脸色。
那一战,官民一起全歼了洪兴府的水匪,伍文定也一战成名。从此在洪兴府,他的名字和镇国公简飞扬的名字享有同样的待遇,便是都可以止小儿夜啼。家长们吓唬孩子,都是说“再哭,镇国公简飞扬来抓你填坑”,或者“再哭,推官伍文定来了,抓了你去吃掉。”
当然,简飞扬的名声,是全国性的。伍文定的名声,却是地方性的,所以其止小儿夜啼的范围,还是不如简飞扬的广阔。
伍文定这次专程来拜访,一来是想看看这位同自己一样,有着凶悍名声的仁兄生得什么样子。二来,也有一桩心事,想着简飞扬的名声如此凶悍,他的妹子定也是女中豪杰,一定不会计较自己外表粗犷,父母双亡,就想跟简飞扬攀亲。
伍文定是四品文官,已经算是一方大员。而大齐朝的文官一向不屑于同勋贵结亲,以伍文定的身份,求娶镇国公的妹妹,也是够格的。放在别的勋贵人家那里,那是求之不得。
见到简飞扬之后,伍文定有一些失望。这位人称“活阎王”的年轻人,除了高大一些,沉稳一些,生得好一些以外,伍文定没看出有什么“凶悍”的样子,便以为简飞扬有些浪得虚名。
不过两人坐到酒席前喝起酒来之后,伍文定立刻对简飞扬生出好感。待酒过三旬,伍文定已经确定镇国公简飞扬确实是条汉子。
一个人的人品好不好,很难一眼看出来。可是酒品好不好,却是一目了然。更重要的是,酒品好的人,人品一定不会差。
一轮酒喝下来,伍文定已经当简飞扬是个知己,对他无话不谈起来。
简飞扬便顺势问起东南道的知府谢运,问伍文定知不知道这个人。
伍文定虽然喝得舌头都有些大了,可是脑子还算清楚,闻言压低了声音对简飞扬道:“国公爷,您不知道。那谢运,不是个东西。首鼠两端,三姓家奴。——圣上早就应该将他……”顺手做了个刀切的手势。
首鼠两端,简飞扬知道是什么意思。可是“三姓家奴”,又如何解释?
伍文定伸出三个手指头,对简飞扬道:“三,三姓家奴,便是他上头,其实有着三个主子。”
简飞扬心里一跳。
三个主子,圣上算一个,那同谢运勾结的倭人算一个,还有一个是谁?
伍文定摇摇头,口齿不清地道:“这第三个主子是谁,我也不清楚。——不过,国公爷,您可得跟圣上好好说说,这谢运,已经留不得了。我们洪兴府因为有水匪,还没入他谢运的眼。我可知道,东南道别的府城,已经有一些,都在谢运的控制之下了。”
简飞扬想起那一次死里逃生的钦差经历,重重地点头,道:“伍兄高见。飞扬一定会转告给圣上知晓。”
两人又吃了几角酒,伍文定便大着胆子问道:“国公爷,下官有个冒昧的请求。如果国公爷不介意,下官就直说了。”
“但说无妨。”简飞扬又给伍文定斟了一杯酒。
伍文定酒盖了脸,起身向简飞扬长揖在地,道:“听说国公爷的妹子还待字闺中,不知有了人家没有?”
简飞扬愣了愣,有些警惕起来,立时道:“最近有好多官媒上门求亲,我夫人正在相看,也不知定了没有。”
伍文定有些沮丧,坐回了座位上,道:“如果还没定,我明儿也寻官媒上门,向令妹提亲,好不好?”
人家只是说要提亲,又没有一定要让简飞扬将妹子嫁给他,简飞扬都不好回绝的,只好含含糊糊地道:“伍兄看得起在下,自然可以遣官媒上门的。”
伍文定便又将自己的家世跟简飞扬细说了一遍。
简飞扬便晓得伍文定是四品文官,放外任已经算是很高的职位了。只是他父母双亡,算不得是福寿之辈,且是寒门学子出身,家底单薄。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却是两袖清风,没有攒下万贯家财,不过小康之家是绰绰有余了。但是好处也很明显,家里人口简单,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上无公婆,下无弟妹,若是能不管别人的闲话,倒是一门不错的亲事。
跟伍文定说了半天话,简飞扬有了几分意动。
等伍文定告辞离去,简飞扬回到内院,同贺宁馨说起此事,问道:“你觉得如何?”
贺宁馨笑着道:“听你说得,倒是不错。不过真要做亲,也不能就听一面之词,总得去打听打听,多方探询一下才好。”
简飞扬很相信贺宁馨的能力,便道:“你拿主意吧。”因为说起了简飞怡的亲事,便又问道:“最近可有官媒上门?”
贺宁馨点点头,有些发愁:“官媒倒是有,不过都是勋贵家的纨绔子弟。我总觉得大姑娘不适合嫁到大家子里去。”如果伍文定人品不错,其实也真是门好亲事。
简飞怡小时候在乡间长大,没有学好规矩。回到京城,又被假的简老夫人娇惯,根本不适合嫁到世家大族去。
因了以前简老夫人的关系,简飞扬同这个妹妹并不是很亲。后来又得知她并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便只拿她同卢珍娴和郑娥一样对待。
简飞扬这样做,贺宁馨知道没有什么不妥。可问题是,简飞怡不知道她自己的身世。看她这样在意大皇子选妃的事,就知道她还以为自己是国公府的嫡女,是应该高嫁的……
“别烦了。”简飞扬看见贺宁馨最近总是愁眉不展,紧着安慰她,又道:“我明儿要进宫,跟圣上说说东南道的事。过一阵子,可能我又要出去办差去了。你一个人在家里,万事要小心。”
贺宁馨放下手里的书,过来帮着简飞扬宽衣,问他:“你要去哪里?”
简飞扬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恐怕是东南道。”
贺宁馨手里一顿,有些焦急地看向简飞扬:“难道还是那个谢运?”
简飞扬微微点头,搂着贺宁馨的肩膀,一起坐在床边,道:“这一次,一定要做掉他。——圣上要对西南和西北动手,东南道就一定要先稳住。如果东南道跟着乱起来,整个大齐朝就真的要……”
“分崩离析了。”贺宁馨接了简飞扬的话茬,有些失神。
简飞扬笑着点点头,道:“难得你也懂这些,还不觉得我无趣。”
贺宁馨失笑。这是什么话,她还担心简飞扬嫌弃她过于死板无趣呢……
两人商量好正事,都觉得有些累了,倒下便睡着了。一夜无话。
此时,千里之外西南道寿昌府的一座七进大宅子里,上房内室一盏玻璃莲花灯将屋里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柳梦寒坐在灯前,仔细看着最近从京城送来的密信,越看越是愤怒,最后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低声斥道:“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又沉了脸,对身边的人吩咐道:“我们的计划被人打乱了,恐怕圣上已经起了疑心。吩咐我们的人,一定要按兵不动,不要再互相联络,任何事情都不要做。——等着我的话。”
那人领命而下,自去布置传信。
柳梦寒的贴身侍女跟了她十几年,忠心耿耿,此时在旁边伺候着,悄悄问道:“宁远侯奉旨查访西南边府,明儿就要到寿昌府来了。夫人您看,要不要……”想跟宁远侯楚华谨搭上线。
柳梦寒却冷笑道:“他不过是个鱼饵。我可不会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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