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梦寒的信送到东南道承安府,还要一段日子才能到她的人手上。
而先前扮了单先生小厮的缇骑女番子,一早上了去江左的大船,躲过了宁远侯府派出来跟踪她的人。
等这些人都走了,那女番子又从容地从船上下来,回缇骑的据点去了。
等过了几天,那女番子确定无人跟踪她,才换了女装,离开缇骑的据点,回自己住的地儿去了。
到了第二天,这位女番子才来到镇国公府,向镇国公夫人回报去宁远侯府的事儿。
贺宁馨默默地听女番子说完了始末,点头谢她:“麻烦大人了。”
那女番子忙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哪里敢让镇国公夫人称她“大人”?
贺宁馨却笑了笑,道:“你这次立下大功,你们王爷一定会越级提拔你。——好好干,我们镇国公府欠你一个人情。若是你什么时候从缇骑退下来了,想做别的,又或者不嫌弃,可以到我们镇国公府来做管事或者掌柜。我定不当你是仆役。”
那女番子大喜。她是女人,现在也还年轻,在缇骑那里虽然做得还开心,可是到底不能做一辈子。她也早就在盘算从缇骑离开后的去路。这一次,她贸足了劲儿帮镇国公夫人做事,也是有自己的盘算的。
贺宁馨和安郡王也都看出来了,不过他们都认为这是正经的盘算。谁人没有自己私下的小九九?只要不是吃里扒外做内奸,这些私下里的盘算都是合理的,也是允许的。
“多谢夫人恩典。小的如今还在缇骑里做得不错,等以后做不下去了,一定来寻夫人。”那女番子一边说,一边将宁远侯楚华谨给她的私章递了过去,“夫人请看,这是宁远侯给单先生取银子用的私章。说是只要是罗家开得银楼,就可以随意提取。”
贺宁馨接过私章一看,心头大怒,脸色阴沉下来,问那女番子:“真的是宁远侯亲手给你的私章?”
那女番子点点头,也有些好奇,问道:“楚谦益是不是宁远侯府的世子?”那私章上便正是刻的楚谦益的名字。
贺宁馨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将那私章紧紧地握在手里,又谢过了那名女番子,便让她下去,跟着夫人去领赏银去了。
等扶风回来,看见贺宁馨正翻来覆去地看着那枚私章。
“夫人,这个私章可是有何不妥?”扶风好奇地问。
扶柳跟着扶风进来,手里拎着一个紫藤木的食盒。将食盒放在桌上,扶柳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里面放着一个中等大小的粉彩汤碗和一个粉彩小碟子。盖碗里面是雪白的肉燕鱼丸汤,小碟子里面是一盘雪白的凉拌鱼面。鱼面上整整齐齐地码了切的细细的女敕绿黄瓜丝、黄澄澄的胡萝卜丝、白生生的女敕白菜丝,还有剁碎了的香菜末,看了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此时正是吃午食的时候,贺宁馨本来满月复愁绪,见了这两样开胃的小食,也不禁拿了勺子过来,先吃了一个肉燕,和一个鱼丸,又换了筷子,挑了一筷子鱼面吃了,对扶柳赞道:“这鱼面做得地道。肉燕的鲜味也难得。——是谁做的?”
这两样菜,不是京城的口味,而是许夫人娘家东阳那边的名菜。
扶柳捧了一个白玉盅过来,里面是温好的羊女乃,加了杏仁去膻味。
贺宁馨接过白玉盅,一饮而尽,将里面的羊女乃喝光了,扶柳才道:“这是前儿老夫人送来的厨子,说是从老夫人的娘家接过来的,若是夫人用着好,就多吃些她做得饭菜,老夫人就高兴了。”说的是贺宁馨的娘亲许夫人。
贺宁馨心里温暖,拿一旁的帕子拭了拭嘴,对扶柳和扶风道:“这两眼东西味道着实不错。你们拿下去分吃了吧。”
扶风和扶柳笑着过来,一左一右在桌旁站定了,对贺宁馨道:“多谢夫人赏赐。我们就在这里吃了。”说着,两人又取了两个勺子过来,拿了食盒里面备用的小碗,各自舀了一碗肉燕,又将鱼面拨到各自的小碟子里,一径都吃尽了。
贺宁馨在旁边思索了半天,对扶风道:“你去我娘家一趟,看看我娘在做什么。若是无事,请我娘过来说说话,就说我想她了。”
扶风点头应了,回去换了身衣裳,就去外院找人备车,回贺家去了。
贺宁馨的爹贺思平是都察院的左督察御史,在京城里面也是赫赫有名的府邸。
许夫人接到贺宁馨的信,当然一刻也不能耽搁,赶紧坐车来到镇国公府。
如今镇国公府里,贺宁馨一人独大,上无公公婆婆,下无小妾妯娌,除了夫君不在府里,过得比谁都逍遥。
许夫人看见贺宁馨面色还好,就是神情有些郁郁,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问她:“飞扬什么时候会回来?”不用问,许夫人就知道贺宁馨在为谁担心。
贺宁馨将脸偎在许夫人柔软的掌心里蹭了蹭,有些撒娇的声音道:“我是想爹和娘了。——关他什么事?”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了几分娇惯。
许夫人满面含笑地跟她一起进了上房,来到里面的起坐间里,问贺宁馨:“那个新荐来的厨娘怎样?合不合胃口?”
贺宁馨忙点头:“手艺很好。我很爱吃。”
许夫人很是高兴,抱着贺宁馨笑:“你小时候不爱吃我娘家东阳的口味,说是腥。所以我这一次让他们寻了个善做东阳菜的厨娘过来。其实东阳菜多用海味,做得好的菜,只见鲜甜养人,一点都不腥。”
贺宁馨有些不自在,忙让人上了两碗蒸芋泥糕,上面洒了些用热水濯过的菊花花瓣。芋泥糕绛紫,菊花花丝金黄,配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
许夫人看着那碟子芋泥糕笑着道:“这蒸芋泥糕我小时候常吃,不过从来没有配过菊花丝一起吃。”
贺宁馨拿了小勺子,从蒸芋泥糕上切了一块下来,配上一条菊花丝,放在嘴里抿了抿,等咽下去了,才对许夫人道:“这蒸芋泥糕软糯可口,可惜要放了猪油才香甜。猪油太过油腻,吃完对脾胃不好,所以女儿就想着洒些菊花花丝搭配着吃,也好解油腻。”
许夫人笑着嗔她:“就你想得古怪。”
两人便将小点心吃尽了,又捧了丫鬟送上来的普洱茶,慢慢喝了一口,才言归正传。
“宁馨,你今日可是有事?”许夫人问道。
贺宁馨的脸有些红,讪笑着道:“没事就不能请娘过来了?”
许夫人笑着打趣:“不说是吧?——不说我就走了。”
贺宁馨赶紧拉住许夫人,低声道:“娘跟我来。”说着,带了许夫人去内室。
贺宁馨拿出缇骑女番子给她的私章,递给许夫人看。
许夫人瞧了瞧,眉头微蹙,道:“宁远侯府世子的私章,怎么会在你这里?——是世子亲自交给你的?”又想将私章递回到贺宁馨手里,“你还是还回去吧。虽然世子是你的谊子,可是私章这玩意儿干系大,还是不要碰的好。”担心有什么事,贺宁馨被陷进去。
贺宁馨笑着将私章推回去,对许夫人道:“以后再告诉娘。——女儿只想知道,娘跟皇商罗家有没有交情,能不能拿着这个私章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贺宁馨知道,有私章能提银子,证明在罗家的银楼里,有一笔银子是存在楚谦益名下的。不过这绝对不是自己还是裴舒凡的时候做过的事。自己当年的陪嫁和私产,肯定是留给两个孩子的,已经被裴家拿回去照管了,绝对不会落在楚华谨手上。
可是以楚华谨和裴舒芬两人的为人,贺宁馨又不信他们那么好心,会单独给楚谦益存银子。
贺宁馨隐隐有个想法,猜到这是怎么回事,只是还需要证实一下才行。
而罗家是开银楼的老字号,自然知晓这些事情属于客人隐私的商业机密,一般是不会透露的。不过如果许夫人出面,情况又有所不同。再说许夫人拿着私章过去,也算是有信物。罗家要网开一面,也不是不可能的。
许夫人将私章放回袖袋里,沉吟道:“如果世子有私章,估计乡君也会有。你要不要一起查一查?”
贺宁馨点点头,“那就劳烦娘了。”
许夫人深深地看了贺宁馨一眼,没有再问,又闲话几句,便告辞离去。
从镇国公府出来,许夫人径直去了京城里面的罗家银楼。这里算是罗家银楼的主号,大掌柜都是在罗家千挑万选出来的。许夫人自己的生意也不少,论起来虽然不如罗家,可是规模也不小,平日里跟罗家银楼也有许多生意上的往来,是罗家银楼的大客户之一。
银楼的伙计见是许夫人来了,赶紧请了去里面的贵宾室里坐,又请了大掌柜过来亲自做陪。
许夫人同大掌柜寒暄过后,便拿出了私章,问大掌柜,可否查一查这个私章名下的帐目是多少,又写了“楚谦谦”的名字,请大掌柜行个方便,一并查询。
大掌柜看了“楚谦益”的私章,去查这人名下的帐目无妨,可是“楚谦谦”……
“敢问许夫人,可有‘楚谦谦’的私章?”大掌柜小心翼翼地问道。银楼只认信物,不认人。
许夫人笑着摇摇头,道:“不用大掌柜作难。我只想知道,‘楚谦谦’这个名字,有还是没有。”便是在问“楚谦谦”是否也在银楼里开有帐户。
大掌柜方才释然,拿了私章起身道:“若是许夫人只想知道有没有,老夫现下就可以回答许夫人,有。——许夫人略坐一会儿,老夫去去就来。“说着,转身出了贵宾室,查账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大掌柜袖着私章回来了,对许夫人道:“这个人名下,有一个专门存银子的帐户。每年两次,会有一笔银子汇过来存着,据说是这人名下产业里的出息。从开户到现在,大概有了四五年。看得出来,这人名下的产业,已是越做越大,翻了一番,数目很可观啊。至于另外一个人,同这人的情形一模一样,就连数目字也是一样的。”
很明显,大掌柜说得前面一人,便是楚谦益。后面一人,便是楚谦谦。
许夫人从大掌柜手里接过私章,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大掌柜可否透露,这个帐户是谁给开的?”
大掌柜看了许夫人一眼,有些为难,沉吟了半晌,才道:“这些事,我也不清楚。许夫人若是感兴趣,去问问宁远侯府外院的大管事秦力生就是了。他比谁都清楚。”嘴里说着不清楚,其实已经向许夫人露了底。
许夫人含笑点头,道:“大掌柜有难处,我明白的。这就不打扰了,我去问问秦大管事就是。”说着,告辞离开了罗家银楼的京城主号。
从罗家银楼里出来,许夫人没有急着再回镇国公府,反而直接回了自己家。又过了一天,才派车去接了贺宁馨回娘家,当面给她说了帐户的事情,顺便把私章还给了她。
贺宁馨听了,跟自己心里想得差不多,松了一口气,笑着给许夫人行了大礼,道:“麻烦娘了,让娘又欠了别人一次人情。”
许夫人忙扶起来贺宁馨,嗔道:“我们亲娘儿俩,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说着,留贺宁馨吃饭。
贺老夫人见贺宁馨回来了,也很是高兴,亲自去拔了些自己种的荠菜,让厨房做了荠菜虾仁猪肉的三鲜饺子,鲜得掉眉毛。
贺宁馨自简飞扬走后,许久没有这样畅快地吃过饭,跟着许夫人一口气吃了十几个大陷儿皮薄的三鲜饺子。
贺老爷被圣上派到江南去做钦差,查询江南各道府历年来的积案去了,并不在府里头。
贺宁馨悄悄地问许夫人:“爹爹这一次,可有人护送?”查积案这种事,最是得罪人。
许夫人也悄声道:“放心。圣上命安郡王派了精锐缇骑暗地里相随,还有明面上的三百军卫,没人敢动你爹。”又笑了笑,“况且以你爹的性子,谁要是敢阴他,他会跟人死磕到底。别人躲着他还来不及呢,哪有人敢去拿草棍儿戳老虎的鼻子眼儿去?”
贺宁馨跟着笑,心里却将此事同先前宏宣帝的态度联系了起来。——本来还想去裴家一趟借点力,如今看来,宏宣帝对她还是颇为警醒。如果她没有料错,裴家那里也有宏宣帝的人暗地里盯着,便打消了去裴家的念头。
回到镇国公府,留在府里头的大丫鬟扶柳赶紧过来回话,道:“夫人,宫里头皇贵妃娘娘使人过来送赏。”
贺宁馨吃了一惊,自言自语地道:“怎么又赏?”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来到外间跪下,皇贵妃派来的内侍笑吟吟地扶了贺宁馨起身,道:“娘娘说了,只是口谕,镇国公夫人无须大礼。”说着,又道:“娘娘说,镇国公简飞扬公忠体国,乃国之栋梁,是圣上离不开的左膀右臂。如今在外办差日久,圣上也甚为挂念,大概不日即归,望镇国公夫人稍安勿躁,静候佳音即是。”说完这话,又让将皇贵妃娘娘的赏赐命人捧了过来,却是一个巨大的榴莲。
贺宁馨苦笑不得,却也只能赶紧谢恩,并表示多谢皇贵妃娘娘的关照,她一定会听从皇贵妃娘娘的吩咐,安安静静在京城里等着。
那内侍见镇国公夫人听懂了皇贵妃的口谕,点头笑了笑,袖了贺宁馨命人奉上的荷包,转身回宫里复命去了。
等内侍走了之后,贺宁馨一个人坐在内室里,把玩着宋良玉送回来的新式火枪,心里如坐针毡。
皇贵妃的意思,她听得很清楚,是暗示她,圣上不会坐视不理,让她不要自行蹈险。
贺宁馨先前也是赌了一口气,想着圣上这样多方试探,稍一差池,便万劫不复,索性跟了简飞扬一起同生共死算了,省得活着零零碎碎受罪。
如今圣上既然通过皇贵妃的口,表达了他的意思,贺宁馨也不能再跟圣上对着干。再说,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去了承安府,也是拖累简飞扬的后腿罢了。——只是简飞扬这次任性妄为,贺宁馨十分不高兴,想着非给他一个教训不可。
眼看到了九月中,郑娥的婚事越发近了,镇国公府里里外外都忙得不可开交。
贺宁馨一心挂着三头,很快就消瘦下来。
到了郑娥临出嫁的前一天,镇国公府来了一个送礼的稀客,竟然是从东南道回来的罗开潮。
贺宁馨大喜,赶紧去外院见他。
罗开潮也黑瘦了许多,他是被谢运派到京城来办事,顺便偷偷换回自己的身份,回到家里看了看桐露和孩子,又赶紧来到镇国公府送贺礼,帮着简飞扬带一封家信回来。
贺宁馨看见简飞扬的家信,也不忙着拆开,自己提笔疾书了一封信给简飞扬,又将那把新式火枪和二十发弹丸装到了木匣子里封上,递给罗开潮,道:“麻烦你,将这封信和这个盒子,交给我们国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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