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芬见两个乳娘给大姐磕头,有些尴尬,对裴舒凡陪笑道:“大姐,我这不是为了试试他们的过敏好了没有?——你看,他们确实好了,什么事都没有。就不要责罚两位妈妈了吧。”
裴舒凡看了裴舒芬一眼,想要说什么,又咽了下去,转头对地上跪着的两位乳娘厉声道:“益儿和谦谦还小,我让你们看着他们,就是唯恐这种事情发生。四小姐是没有什么恶意,可是她把沾了杨花粉的帕子,拿给益儿和谦谦嗅的时候,她自己也不清楚他们还会不会过敏。若是他们依然过敏,你们可知道,今日之事,会有怎样凶险的后果!——我把孩子交给你们照看,不是让他们拿命来给别人试药的!”说到最后一句,裴舒凡已经声色俱厉起来。
裴舒芬听了大姐裴舒凡的话,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一边暗暗责怪自己太过心急,一边又觉得大姐把两个孩子看得如眼珠子一般,实在太过分了些。——自己是两个孩子的亲姨母,怎么会害他们?!
这时卧房外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
裴舒芬心里一动,慢慢地跪在了裴舒凡的床前,柔声道:“大姐,你要罚,就责罚我吧。今日之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大姐不要责罚两位妈妈了。”
裴舒凡的全幅精神都集中在两个孩子身上,她仔细检查了一下他们的身上,没有看见有红肿凸起的疹子,又用手在楚谦益的鼻子底下招了招,轻声问道:“益儿,可觉得有不舒服的感觉?”
楚谦益摇摇头,对裴舒凡道:“娘,四姨没有对益儿怎样,姜妈妈也一直看着益儿。娘就不要责罚她们了。”
裴舒凡心里慢慢柔软了下来,抱了楚谦益和楚谦谦在怀里,头抵着他们的头,道:“以后你们自己要小心些,不要随便吃别人的东西,也不要用别人的帕子擦脸……”
“你也太小心些了,看你把孩子都宠成什么样儿了。”宁远侯楚华谨的声音突然在屋里响起,似乎很不赞同裴舒凡小题大做的样子。
裴舒凡抬头一看,正是宁远侯楚华谨进来了。
姜妈妈、洪妈妈和裴舒芬都赶紧给侯爷见礼。
裴舒凡惨然一笑,抱紧了两个孩子,对楚华谨打了个招呼道:“侯爷回来了。”
楚华谨在一旁坐下,又叫了地上跪着的人起身,道:“说什么呢?——如临大敌的样子。”
裴舒凡张了张口,又忍住了,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裴舒芬清脆的嗓音在屋里响起来:“侯爷,我刚才在跟姐姐说,益儿和谦谦不对杨花粉过敏了。姐姐不信,正跟我们玩闹呢。”很是通情达理的样子。
楚华谨看了裴舒芬一眼。这个小姑娘,每次见她,都让人耳目一新。今日明明是她姐姐又发作她了,居然还抢着帮姐姐说话。年纪虽小,心胸却很宽大,也厚道,比她姐姐强……
楚华谨在心底里暗暗点头,看着她温言道:“是吗?那要多谢谢四妹妹了。”楚华谨知道,裴舒芬这一阵子一直奔波在裴家和宁远侯府之间,一心要治好楚谦益和楚谦谦的过敏症。对她这个还未及笈的姑娘来说,极为难得了。
裴舒芬抿嘴笑了笑,道:“不是我的功劳。是姐姐和两个外甥洪福齐天,所以有好报。”
裴舒凡听裴舒芬说得振振有辞,也起了心思,想试一试,便对外叫道:“桐露!把我那个贴了封皮的银匣子拿过来。”
桐露在外应了一声,去到一旁放东西的厢房里,找出了上次方姨娘特地送来的杨花粉,给裴舒凡拿了过去。
“乖乖,小心吸一些看看。”裴舒凡把一点点杨花粉的粉末放在手掌上,托到楚谦益的鼻子下面。
楚谦益轻轻吸了吸,这一次,他连喷嚏都没有打。
裴舒芬在一旁看见,微微地笑了。她琅缳洞天里的杨花粉,比外面的要厉害十倍。楚谦益连琅缳洞天里的杨花粉都不过敏了,对外面这个世界的杨花粉,更是不值一提。
屋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楚谦益都精神奕奕,没有任何异状。
裴舒凡激动万分,赶紧又撮了一小撮杨花粉,往楚谦谦脸上抹了抹。
楚谦谦左顾右盼地看着屋里的人,没有丝毫的不适。
楚谦益的乳娘姜妈妈先哭了起来,道:“夫人,小少爷可算是好了。夫人就算是责罚奴婢,奴婢也认了。”
裴舒凡这才相信了裴舒芬的话,满脸感激地抬头对她道:“四妹,真是多谢你了。刚才姐姐要罚你,也是为你好。姐姐的心思,等你自己有了孩子,就明白了。这做娘的,在对孩子的事情上,是一丝侥幸都不能有的。”
裴舒芬满面笑容,十分乖巧地答道:“多谢大姐教诲。以后这样的事,大姐也要多多教导小妹才是。”
裴舒凡心底里最大的隐忧被消除了,心情陡然轻松了许多,抱着两个孩子又亲了亲,才对姜妈妈和洪妈妈道:“这一次,我就不计较了。这种事,可一不可二。再有下次,两罪并罚。——侯爷也在这里,为我做个见证。”
楚华谨含笑道:“这是自然。益儿和谦谦是我们侯府里唯一的嫡子和嫡女,他们有多重要,不用我再说了吧?。”
姜妈妈和洪妈妈忙不迭地又跪下磕头,惶恐地道:“请夫人、侯爷放心,以后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
她们俩早就悔青了肠子。夫人一向是个大方的人,当年也是千挑万选,才挑中她们做两个孩子的乳娘。各种待遇也都是最好的。这一次,确实是自己太大意了。若是少爷和小姐真的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恐怕不仅自己会偿命,就连自己的家人,说不定都逃不掉……
“你们带着益儿和谦谦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同侯爷说。四妹也先回去,跟娘说一声,若是明儿有空,让娘无论如何过来一趟。”裴舒凡吩咐道。
裴舒芬有些愕然。她没想到,大姐居然没有任何表示,就把自己打发回去了。可是当此时候,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笑了笑,瞥了楚华谨一眼,默默地转身离去了。
楚华谨看着裴舒芬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才对裴舒凡问道:“你有什么话要说?”
裴舒凡斟酌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道:“我想同侯爷商议一下,是不是给圣上上个表,让圣上把宁远侯的爵位三世而斩,不要再袭下去了。——将那西南军的五万军户,也归还给圣上。”
大齐朝的封爵有三种,一种是宗室,宗室里只有安郡王那一支,是世袭罔替。别的旁支,都是降等而袭。一种是军功封爵,根据军功大小,有的是世袭罔替。有的是只封终身,就是只封一代,没有世袭。也有的是五世而斩。还有一种是外戚,只封一代,没有世袭。
宁远侯的爵位,便是五世而斩,到楚华谨,已经是第三代。而大齐朝的军户也是世袭制,军功封的爵位,都有相应的军户跟着军功的爵位作为封赏。以宁远侯爵位为例,不仅有爵号、食禄,还有西南军五万军户,如同宁远侯的家臣下人一样。当初老宁远侯暴病而亡之后,宏宣帝曾经很不情愿继续将宁远侯的爵位封给楚家。还是裴舒凡的爹,三朝首辅裴立省从中斡旋,又以首辅之职相辞,才换得楚华谨的宁远侯爵。
这件事也是楚华谨的逆鳞之一。每当有人调侃他既有好妹妹,又有好岳家,他就忍得内伤不已。所以他一听裴舒凡提出辞爵和归军,就火大起来,起身怒道:“你又发什么疯?”又一直走到裴舒凡床前,直问到她脸上:“不是都说你足智多谋,有宰相之才?你怎么不好好想想,如何把我们宁远侯的爵位,升成世袭罔替的三公、三侯之一,却只想着,要断我宁远侯府世世代代的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