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瞥见裴舒芬有些急切的眼神,心里微微不屑,遂低了头一边翻看帐册契纸,一边道:“四妹妹尚未及笈,平日里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懂这些稼穑商贾之事?——还是不麻烦四妹妹了。我是孩子们的舅母,俗话说见舅如见娘,我帮他们操这个心,是应该的,也是名正言顺的。”
楚华谨坐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两声,裴舒芬只好闭了嘴,不再言语。
几人吃了饭,又叫了楚谦益和楚谦谦过来,同自己的亲爹和继母说了一会儿话,裴舒芬便和楚华谨一起回去了。
两人坐在车里,楚华谨见裴舒芬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开解她道:“你别担心。两个孩子在他们的外祖家,自然会被照顾的妥妥当当。再说圣上又给他们上了封号,赐了禄田,无人敢打他们的主意。”
裴舒芬眼神闪烁不定,试探地对楚华谨道:“侯爷觉得这样妥当,我自然没有话说。只是两个孩子到底是楚家人,可别在裴家住久了,就忘了自己姓什么。”
这一点楚华谨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笑着安慰她道:“岳父和大舅哥都是饱学之士,又禀性正直,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两人一路说着话,大车刚回到宁远侯府,门口的门子奔出来行礼道:“侯爷,圣上有旨,请侯爷赶紧去接旨。”
楚华谨笑了笑,伸手把裴舒芬从车里扶了出来,叮嘱她道:“你赶紧去换身衣裳,跟我一起去前厅接旨去。——一定是我前儿给你求得封诰到了。”
裴舒芬心里一喜。她知道,在这个世上,有了封诰对女人来说,就是一种最好的保障,甚至比儿子还要更给力。有了封诰,要休妻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事。
裴舒芬当年在裴家的时候,把时间都花在琅缳洞天里面了。又为了避开他人的耳目,不让人发现自己的秘密,她跟自己的姨娘偏安在越州裴家大宅的一个小院子里,躲进小楼成一统,过得逍遥自在。
如今嫁到宁远侯府,又进不去琅缳洞天,她才发现自己有许多的不足。最重要的是,她发现她对穿越来的这个世间的世情人风,还一无所知。
最近几天的经历告诉她,再这样下去是会出大乱子的。所以她静下心来,囫囵吞枣地读了一些书,晓得了这个世上约定俗成的一些规矩律法,特别是有关填房方面的,她读得尤为仔细。以前她一直以为,填房跟原配没有两样,就跟她的前世里,男人离了婚,再娶的老婆一样。读了这些书,她才发现自己大错而特错了。
别的不说,就说填房的封诰,原来是只封第一任填房。第一任填房之后再娶的填房,就没有封号了。而第一任填房,也要生了儿子之后才能求封。自己不过嫁进来三天,楚华谨对自己就能做到这种地步,自己看来真是没有看错人。
两人急匆匆地来到内院,又去换了大衣裳,来到前厅接旨。
那传旨的内侍已经等了一阵子了,正有些不耐烦,见宁远侯终于来了,那内侍赶紧站到香案后面,开始宣旨。
裴舒芬喜滋滋地跟着楚华谨一起跪在香案前面,竖着耳朵听内侍传旨。
却听那内侍扬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约:晋宁远侯楚华谨为西北都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即日上任,不得有误,钦此”
大齐朝的都指挥使司是地方上的军事机构,隶属于五军都督府门下,听命于兵部。西北都指挥使司掌管西北三道七府的兵事。大齐朝最强的军队,便在西北军中。指挥佥事一职是武官里的从三品,真正的一方大员。
楚华谨听了圣旨,不由一阵狂喜。当年他袭爵之后,就在后军都督府领了个从五品经历的闲差,一直有怀才不遇之感。如今一下子从从五品,升到从三品,也是连升四级,不比裴家的三少爷裴书礼差。
裴舒芬听了圣旨,却好一阵失望。居然不是给她诰封的圣旨,而是给侯爷升迁的旨意……
传旨的内侍走后,宁远侯府里一阵欢腾,上下人等都高兴异常。这是自老宁远侯的西南总兵之职以后,宁远侯府里的第二个高官要职。
众所周知,宁远侯的爵位除了食禄和封号以外,并没有别的实权。就算是隶属他们家的西南五万军户,也只有帐面上的进益。要真正掌军调兵,还是要去军中担任要职才是。
过了没几日,整个京城里也都知道宁远侯楚华谨连升四级,马上就要去西北任指挥佥事去了。上门来送行的亲朋好友络绎不绝,就连宫里的皇后娘娘,连日来都赐下许多布匹金银,犒赏宁远侯府的上下人等。
裴舒芬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底的不快,也跟着高兴起来。——自己的老公升了职,老婆当然应该与有荣焉了。
“桐月,你说,我是不是要多做一些香膏带过去才是?听说西北那里干得很。”裴舒芬自从接旨那一日,就知道楚华谨要去西北了,也曾惶恐不安过。
后来她觉得侯爷既然外放,她这个做正室的自然要跟着一起出去。到时候,既不用应付家里的婆母妯娌,也不用带着这些妾室姨娘。只有自己跟着侯爷一起,不仅能风光八面,而且还是二人世界,更好培养感情。
裴舒芬一想到这些,连睡梦里都会笑出声来。
楚华谨也很兴奋。这日从外面应酬回来,他直接去了太夫人的慈宁院,对太夫人叮嘱道:“娘,我过两天就要启程了,外院那里,我把手上的事儿都交给了力生。他是外院大管事,又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再放心不过的。”
太夫人拉了楚华谨的手坐在暖阁里面的炕上,仔细端详了端详他,心疼道:“最近你喝得太多了,看眼里都有血丝了。”说着,太夫人叫了自己的丫鬟侍棋过来,道:“给大爷端碗雪莲参汤过来,好好解解酒。”
侍棋是个身量中等的丫鬟,生得一张白净的鹅蛋脸,腰身细软,一幅好生养的样子。
楚华谨就着侍棋的手喝完了参汤,脑子清醒过来,对太夫人笑道:“我这次一去两年,府里的事情,都要拜托娘多照看照看了。”
太夫人拿了一旁针线笸箩里面绣了一半的鞋底细看,听了楚华谨的话,头也不抬地道:“这还用你说,现在是你二弟妹当家,我也乐得先清闲清闲。”又想起一事,看向楚华谨问道:“我不管你带哪个姨娘出去,我得把侍棋给你带过去。——她是个妥当孩子,伺候人尤其小意谨慎,比你那几个姨娘都要强。”
听了太夫人的话,一旁站着的侍棋赶紧过来给太夫人行大礼。屋里的丫鬟也都七嘴八舌的恭喜侍棋。侯爷笑吟吟地坐在一旁,侍棋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忙指了一事出去了。
侍棋是太夫人所赐,楚华谨自然不会回绝,高高兴兴地笑纳了,谢过了太夫人,又有些意犹未足地道:“可惜不是让我去西南卫所。若是去西南,就能把我们的五万军户扎扎实实拢在手里了。”军户世代从军,大都桀骜不逊,不是真正的统兵大将,是掌不住他们的。
太夫人忙安慰他道:“先去西北,再去西南,岂不更加妥当?你放心,皇后娘娘那里有成算的,必不会让那五万军户月兑了我们家的手。”
楚华谨昂首挺胸,起身在屋里兴致勃勃地走了几圈,对太夫人道:“我以前没有个正经差事,当年爹的那些幕僚,自从爹去世后,都走得走,散得散,我也留不住他们。如今我做了佥事,当年爹的好几个幕僚,又找上了我,我寻模着,先找几个用上。等我去西北到了任,上了手,再慢慢挑些得用的幕僚养着。”
想到这一去,说不定就要横刀立马,做个统兵的大将军,楚华谨不禁热血沸腾起来。
太夫人只关心楚华谨有没有人伺候,在一旁提醒他道:“你去了西北都指挥使司,虽然不能带正室,可是也不能堕了我们宁远侯府的面子。我看你就带上齐姨娘吧,她本是定南侯府的嫡女,就是正室也是做得的。如今虽然做了妾,我看她还是不卑不亢,很有几分气派。”
楚华谨也点头道:“娘和我想得一样,我也是想带着萱儿一起过去。”齐姨娘闺名一个萱字。
说到这里,楚华谨又迟疑道:“娘既然给我指了人,我再带上方姨娘,也尽够了。”如今方姨娘正是楚华谨的心头好,一个晚上都离不了,自然是要一同带走的。
太夫人不悦道:“你是出去做官,又不是享福,带这么多女人做什么?”
楚华谨讪笑道:“侍棋只是通房,我就带两个姨娘,也不算多。”
太夫人笑着摇摇头,便转了话题。母子二人商议好了,各自去筹备楚华谨出门要用的东西。
楚华谨临到出门的前一晚上,才想起裴舒芬那里还没有打过招呼,便趁夜过去跟她道别。
裴舒芬这几日都兴致勃勃地同自己的丫鬟一起打包行李,也打算跟楚华谨一起外放。中澜院里虽然有些婆子听到了风声,却无一人提点她。
楚华谨进了正房,看见炕上堆着大大小小的包袱,笑道:“我是出去做官,又不是去游山玩水。你给我准备这么多包袱做什么?”
裴舒芬嗔道:“谁给你准备了?这些都是我的衣裳首饰。西北那里听说冬天很冷,我带了好几件大毛衣裳,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楚华谨听了,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问道:“你说什么?你为何要收拾东西?”
裴舒芬白了他一眼,嗔道:“当然是要跟你一起去西北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然你去哪里,我就要跟你到哪里。”
楚华谨在一旁总觉得有些不是味儿,不由讪讪地道:“什么鸡呀狗呀的,说得真难听。”
裴舒芬沉浸在自己的兴奋当中,没有听清楚他的话,只是兴致勃勃地在一堆包袱里拔拉着,又有意投楚华谨所好,夸赞他道:“侯爷今年才二十九岁,就已经是从三品大员。也是我们大齐朝的第一人了”
楚华谨听了裴舒芬的话,噌地一声站起来,冷冰冰地道:“你不用收拾了。朝廷有律例,武将外放,正室和嫡子都要留守在京城里,不能跟着去驻地。——你就好好在府里待着吧。”说着,一阵风似的出了正房,往方姨娘的院子里去了。
裴舒芬被楚华谨突然的冷遇打懵了头,不知哪里说错了话,失魂落魄了一晚上。
到了第二天送楚华谨一行人出府的时候,裴舒芬才相信,侯爷是真的抛下她,带着两个小妾一起去西北了。
而楚华谨本来欢欢喜喜地上任礼,也被裴舒芬一句话坏了情绪,让他一直到离府的时候都耿耿于怀。——说起大齐朝最年轻最高位最有为的武将,这是心高气傲的他心底里的一根刺。
镇国公简飞扬,如今才二十四岁,已经是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不折不扣的正一品。而且西北军中,有镇国公家的十万军户。同简飞扬比,无论是爵位,官位,还是年少成名,他楚华谨都望尘莫及……
真是既生谨,何生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