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心有灵犀一样,贺宁馨在须弥福地里照着镜子,想着裴舒芬会不会出现在琅缳洞天。裴舒芬在宁远侯府里突然心有所感,赶紧让丫鬟桐月在外面守着,自己一个人去了净房,从净房里闪身进了自己的琅缳洞天。
“上次的药吃得太快了,看来还得再做一些。”裴舒芬眉目温婉地轻笑着,一边思量,一边去了楼下的药圃收割起药草。行动举止都比以前内敛含蓄了许多。
到了琅缳洞天里的药圃,同以前一样,裴舒芬累得腰酸背痛,才收割了一小捆药草。她不敢耽搁太多时间休息,利落地兜起药草,直接来到二楼书房的书案前,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了药钵和药杵过来,慢慢研磨起来。
贺宁馨在须弥福地这边的镜子里看着琅缳洞天里的情形,突然有些胆战心惊。
裴舒芬的样子,比一个多月前,成熟妩媚了许多。看她的身形,完全不像十五岁刚及笄的小姑娘,反而像三十五岁,阅人无数的熟妇艳女。眼角眉梢都是春意,不过眼敛下方微微有些发青,面色粉腻中有一股不正常的潮红。虽然点了口脂,也看得出她的唇色淡了许多。
种种迹像看上去,就是个纵欲过度的样子。
贺宁馨在那边哑然失笑:楚华谨这个贪花的毛病,一点都没有改。看来这次的新宠,是这位两年前娶进来,如今刚刚圆房的填房夫人了。
在贺宁馨还是裴舒凡的时候,对楚华谨只有夫妻之义,没有夫妻之情。要不是为了生孩子,她才不想跟他有夫妻之事。只是那时候,她是他的原配,生下原配嫡子,是她的责任,也是她的义务。她不得不耐着性子,当自己是死人一样,才能熬过那些难受的夜晚。
后来等她有了身孕,便立刻将楚华谨赶离她的屋子。那时候,她很庆幸楚华谨有那么多的妾室通房,不用整天待在她屋里。为了尽量少在晚上见到楚华谨,她不遗余力地给他抬了一房又一房妾室,纳了一个又一个通房,甚至在外院,都备了数个歌伎伶人。自己房里,也给桐叶和桐雪开了脸,只要是自己的日子,就让她们去伺候楚华谨。
人都说她贤惠,说楚华谨娶了贤妻,才能够享齐人之福。就连先前最爱给儿子塞女人的宁远侯太夫人,看见大儿子这么多女人,都不再舍得给大儿子再添屋里人。儿子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这么多女人,铁杵也磨成绣花针了。
可能人都是有逆反心理。当年她给楚华谨抬了这么多女人进来,楚华谨反而怪她太过贤惠,并不经常去妾室那里过夜。还是后来齐姨娘和方姨娘进门,才真正分了他的心。
要说裴舒凡当年吃得亏,从来就不是在妾室通房那里,而是在她婆母宁远侯府太夫人和夫君楚华谨身上。这两个人,在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她是完全不设防。
她上一世的娘家裴家家风严谨,裴家的小妾个个都循规蹈矩。若是男人没有宠妾灭妻,小妾根本就翻不起风浪,也不费正室夫人什么心。所以小妾没规矩,都是男人的错,跟正室夫人完全没有关系。裴家就是明显的例子。裴家的小妾想要出个格儿,裴老爷第一个跳出来将她拍回去。夏夫人有不爽,也只跟裴老爷闹腾,从来不折腾折磨妾室。不过也许是裴家的妾室特殊,并不是裴老爷主动纳的,而是圣上赐的,或是夏夫人给的,所以从来就没有在裴家成过气候。
在夏夫人的耳濡目染下,裴舒凡对于拿捏妾室的种种手段,不是很精通。她在家里,是当男儿一样教养,学的是经史子集,治国之道。后院妇人的小意殷勤,弯弯绕绕,她不是不懂,只是不屑为之。当年初嫁到宁远侯府的时候,因为老宁远侯是个明白人,她也曾经天真地认为自己的夫君也会是个明白人。谁知嫁过去之后,她才明白,有其父,未必有其子。
好在她得了教训,便立时改变了自己的处事方式,很快掌控了整个侯府,又成功地生下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只是人命再强,强不过天。她自小就有从胎里带来的毛病,本来就该用补药温养。宁远侯府的太夫人为了拿捏她,有意让两个通房姨娘先生儿子,给她暗地里下了药。她是吃了这个大亏,才晓得世上还有宁远侯府太夫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婆母。幸亏她醒悟得早,不然就不只是身子亏损,而是终身不孕了。
后来她生了孩子之后,病情越是沉重,已是沉疴难起,药石罔灵了。若不是出了庶妹这个变数,她本可以将一切后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再撒手尘寰的。
庶妹的所为,提前结束了她上一世的生命。可能老天也怜悯她,又给了她一世新的生命,还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看着镜子里的裴舒芬,贺宁馨微微一笑:妹妹,我们俩,这笔帐还没算完呢!
镜子的另一面,正是裴舒芬的琅缳洞天。
只见裴舒芬在镜子那边的书案前做好了药丸,拿在手里看了看,自言自语地道:“这个避子丸,比那什么避子汤好多了。有了这个避子丸,我应该不用担心会出意外怀孕的事。”说到这里,裴舒芬咯咯地笑起来,有些忍俊不禁的样子:“这些人真是蠢得很。十五岁生孩子,才是过鬼门关,你们求我生我都不生!——等五年,我还等得起。五年之后,等我二十岁了,那时候再生孩子,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贺宁馨在须弥福地的镜子里看见这一幕,忡然变色,满月复狐疑:原来这药,是给她自己吃的。那五年之内不生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自己在宁远侯府的两个孩子楚谦益和楚谦谦,贺宁馨心乱如麻。后来裴舒芬是何时离开那边的琅缳洞天的,她都不知道。
从须弥福地里出来,贺宁馨恍恍惚惚地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在梦中第一次回到宁远侯府,同自己的两个孩子在宁远侯府的后花园畅游玩耍。宁远侯府的后花园里有许多梨树,花开的时候,花白如雪,十分漂亮。两个孩子在如雪的树下奔波欢叫,她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当他们摔倒的时候,她过去将他们扶起来;当他们痛哭的时候,她将他们揽在怀里,轻声抚慰……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贺宁馨仍然怔怔地。
大丫鬟扶风和扶柳进来服侍贺宁馨梳洗,见贺宁馨好象没有睡好的样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
扶风拿大帕子围在贺宁馨胸前,扶柳在贺宁馨身后将她的长发挽了几转,用一支玉簪固定在脑后。
贺宁馨弯下腰去,将水浇在面上,随便洗了洗。
扶风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来茉莉花香的润面皂,轻轻用水润湿了一下。然后扶风用指月复从润面皂上揉了两揉,弄了些胰子下来,再在手掌上磨擦了两下,便起了许多雪白的泡沫,像昨天贺宁馨梦里盛开的梨花。
贺宁馨看着扶风将满手的泡沫抹在自己脸上,给自己净面,微微闭上了眼睛,任凭两个丫鬟给她梳洗打扮。
等扶风给贺宁馨用帕子吸干了脸上的水之后,扶柳拿了面脂过来,给贺宁馨脸上薄薄地上了一层面脂。
贺宁馨的肌肤十分细腻润白,两颊红润自然。刚洗完脸,脸上的肌肤水润丰盈,衬着盈盈黑眸,十分动人。
扶柳拿过胭脂和鸭蛋粉,仔细往贺宁馨脸上打量一下,叹气道:“我看大姑娘就不用再上脂粉了,反而污了这脸色。”
扶风看了扶柳一眼,对着坐在梳妆台若有所思的贺宁馨笑道:“大姑娘生得越来越好了,依奴婢看,今日安郡王府的花会,大姑娘说不定能得个名头回来。”
扶柳却推了扶风一把,嘻笑道:“我们大姑娘定了亲,不用跟那些急着找夫婿的姑娘们去抢那些无用的名头回来。”
扶风赶紧用手捂了嘴,歉意地道:“是奴婢说错了。大姑娘不要怪罪奴婢。”
贺宁馨回过神来,从镜子里看过去,看见两个大丫鬟在她背后挤眉弄眼地逗她开心,微笑着道:“你们俩别耍宝了。快给我梳了头,我们去娘那里吃早饭去。吃完早饭,再回来戴首饰,换衣裳吧。”
扶风、扶柳忙收了笑容,敛身称是,扶着贺宁馨出了净房,在外面换上家常的衣裳,去了许夫人那里用早饭。
吃完早饭,许夫人跟着她们一起过来,亲自帮贺宁馨打扮。
穿上天水碧的新衫子,头上挽了堆云髻,再将绿翡头面一一插上,大穿衣镜里的贺宁馨就变了一个人一样,雍容华贵,眉目楚楚。
许夫人在心底里暗暗点头:馨儿的五官其实生得和她爹大老爷贺思平一样,很是秀美。只是以前有些过于圆润,而且浑浑噩噩,气韵上差了许多。现在经了事,褪了那层青涩,又瘦了些,立时便改头换面了。
贺宁馨对着镜子,看见天水碧的衫子宛若天衣无缝,做得十分精美,回头对许夫人夸道:“娘在哪里寻的绣娘?——这样的手艺,方不负了这料子。”
天水碧的衣料,是韩地一个偏远的山区里独有的一种树蚕吐丝所织。这种树蚕吐完丝就死了,而且一生只吐一次丝。这样大的一匹衣料,得成千上万的树蚕吐得丝,再加上数百个织女一年的功夫,才能织成衣料。那碧色是树蚕毕生的精华所在,不是外面的染料能染得出来的。无论用这衣料刺绣,还是纺织,那股碧色都能随着针线的凹凸不平和外界光线的变化,变幻成深浅不一的颜色。
如今穿在贺宁馨身上,她每一个转身,每一次跨步,都有碧色隐隐,不若尘世中人。
贺宁馨以前也知道这天水碧的名头,不过从来没有见过。以天水碧这样的质地和稀罕的程度,很多人曾经都认为天水碧会成为贡品,由皇家独用。
可是大齐朝的范氏皇族,拒绝一切珍贵稀有的东西当作贡品。皇室用的物品,都是大齐朝出产最多的东西,不过是质量更为精湛一些,并且由指定的皇商采买供应而已。而越是罕见的东西,越不可能作为贡品。
大齐朝开国皇帝范绘则说过,皇室受天下人供奉,理应为天下人着想。珍稀罕见的物事,劳民伤财,皇室绝对不会去鼓励扶持。
所以像天水碧这种东西,便成了价高者得。没有了贡品的名头,完全由市场来决定价值。不过这个价钱,当然是高得离谱了,就如许夫人这样豪富的人家,这辈子也只能够买上一匹,给女儿做一身衣裳而已。
许夫人看贺宁馨装扮好了,起身道:“我们这就走吧。趁天还早,我们可以去安郡王府里跟安郡王和安郡王妃先见一见。”
贺宁馨跟着许夫人上了车,往安郡王府里去了。
来到王府门口,贺家的下人上前通报,王府的门子听说是左督察御史贺思平的家人到了,赶紧让人去内院禀报。
不一会儿的功夫,从王府大门里冲出一个穿着窄袖衫子,大摆裙子,脚踏一双鹿皮小蛮靴的姑娘,对着贺家的车问道:“可是贺家姐姐到了?——我是宋良玉,上次在宁远侯府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