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到底是冷宫里住过十几年的人,虽然如今有宏宣帝青眼有加,到底十几年察言观色的底子还没有丢掉。
听见安郡王妃不动声色地将皇后娘娘的庶妹挡了回去,长公主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横竖是皇后娘家的事儿,她今日替皇后娘娘传过话了,也算是人情做足了。安郡王府在大齐朝是什么地位,长公主也是心知肚明的,犯不着得罪狠了。
当下不再赘言,长公主只是轻笑着道:“二嫂说得也有道理。各家过日子,管谁肝疼?——谁像他们宁远侯府,左一个右一个地往屋里抬,唯恐家里女人不够多似地。”
宁远侯妻妾众多,自从那日宁远侯填房夫人的及笄礼之后,便在京城里又大大出了一次风头。
安郡王妃见长公主识相,含笑领情,起身拉了长公主的手,亲切地道:“夷陵公主难得出来一趟,让二嫂带你去看看我们安郡王府的花圃。——不知道夷陵公主喜欢什么样的花儿?”一路说,一路起身让丫鬟给她披上轻裘皮大氅,同长公主一道往院外走去。
跟着长公主的四个女缇骑赶紧跟上。
安郡王妃的丫鬟婆子各自捧了盥巾沐盒,浩浩荡荡地跟在两位主子后面去了内院的花圃。
安郡王妃来到花圃中间的问香阁,看了看四围的陈设,大致都差不离了,
安郡王出了内院,直接去了外院书房,在那里让书童磨了墨,铺了熟宣纸,写了几个字。
镇国公简飞扬带着自己的娘、弟弟和妹妹,也来到安郡王府。他是安郡王府的常客,门上的门子见了,派了专门的婆子领着镇国公简老夫人和简飞怡去了内院的客院,又让小厮领着镇国公的嫡亲弟弟简飞振去了外院招待仕子男宾的院子里。
简飞扬对门子笑道:“你们王爷在哪里?”
门子行了礼,笑着回道:“回镇国公的话,我们王爷刚从内院出来,现下正在书房习字呢。——镇国公要不要去见一见我们王爷。”又凑过来,低声对镇国公道:“我们王爷今儿从内院出来的时候,不若往日那样欢天喜地的,而是脸上平静,有些不对劲。”
简飞扬也晓得,安郡王越是生气,脸上越是波澜不惊。他心情好的时候,反而才会嬉笑怒骂毫不避忌。
“怎会如此?”简飞扬也低声在门子耳旁问道。
简飞扬虽然看着端凝沉默,威严自生,可是对下人却特别和气,在下人里很有人缘。
安郡王府的门子赶紧跟简飞扬咬耳朵,言简意赅地把刚才的事儿跟简飞扬说了一遍。
简飞扬眉头微皱:“长公主来了?还带了皇后的谕旨?”
门子点点头。
外面又来了一群客人,门子对简飞扬行了礼道:“镇国公,小的让虎头带您去王爷的外书房?”
简飞扬摆摆手道:“不用了。你这里忙着,正是要人手的时候。我自己过去就是了。”说着,回身进了大门,往外书房的方向行去。
门子躬身对着简飞扬的背影行了礼,回头招呼别的客人。
一拨一拨的客人拿着请柬上门,门子带着数十个小厮婆子,在门口一一查验。又分了男宾女眷,各自带往该去的院子,忙得一塌糊涂。
简飞扬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外书房的院子,对门口守门的书童咳嗽一声,问道:“王爷可在里面?”
书童赶紧行礼,笑着回道:“镇国公真是及时雨。我们王爷正盼着人来说说话呢。”转身对屋里大声道:“王爷,镇国公到了!”
书房里面传来安郡王范世诚有些惊喜的声音:“飞扬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简飞扬抿嘴一笑,跨步进了外书房,只看见安郡王的大书案上,摆了一张又一张的熟宣纸,一手行草酣畅淋漓,很是快意。
“王爷的字越发写得好了。小的早就想求墨宝来着,不知小的上次求的那个斗方,王爷啥时候能写好?小的也好回去挂起来,日夜瞻仰。”简飞扬做出一幅乡间农人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安郡王噗哧一笑,搁了笔在墨玉笔架山上,扯过书案旁架子上的小毛巾擦了擦手,手指着书案上写了字的宣纸,道:“呐,这里有好多斗方,你拿回去,把你家天棚藻井上都能贴满了。”
简飞扬装模作样地拿起一张宣纸看了看,摇摇头:“不好。不好。”
“哪里不好?”安郡王对自己的书法还是很有信心的,听不得别人说他的字不好。
“我一个字都看不懂。——好在哪里?”简飞扬做出一幅大字不识的样子,故意把宣纸还上下颠倒地拿着。
安郡王看见素来寡言罕语的军中悍将简飞扬,居然也有耍宝逗乐的时候,心情陡然松快了许多,拿了本字帖塞到简飞扬怀里,打趣道:“知道你不识字,就不要在这里露怯了。——这里有一本米芾的字帖,你拿回去好好练练。”又提醒他道:“你的未婚妻,可是状元贺思平的嫡女,你小心被人家看不起。”
简飞扬将米芾的字帖展开看了看,点头道:“居然是原贴。——王爷心情想是好了,这样大手笔的赏赐,我今儿算是赚了。”
安郡王有些后悔,伸手想将字帖拿过来,口里道:“怎么会是原贴?不是我仿写的那本?——啊,错了,错了,拿错了……”
两个人在书房里就着字帖过了几招,安郡王出了一身汗,顿时觉得刚才的阴郁心情无影无踪了。
简飞扬笑看向安郡王:“我以前在乡下,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下地干活,出一身的汗,心里就松快多了。”
安郡王拱手谢道:“受教。”
外面的书童听见里面王爷的声音已经透出几分轻快,看来心情好转了,忙回道:“王爷,王妃派了惜云姐姐过来,说花会要开始了,让王爷赶紧过去。”
安郡王起身披了大氅,同简飞扬一起出了外书房,往二门上去了。
内院的花圃里,一群群的丫鬟婆子已经女客们进来,在花圃里摆设的条桌前入坐。
安郡王府的花圃,是一个占地面积很大的玻璃暖房。里面曲曲折折,分了各块地界,种了各样奇花异草。有常见的牡丹、芍药、玫瑰,也有罕见的异草,如薛荔藤萝、杜若蘅芜,还有金簦草、玉璐藤等等,总有成百上千种之多。
宋良玉拉着贺宁馨在花间穿行了半日,也只认出了十几种花草,很是不忿。
贺宁馨笑着劝道:“你不是那花儿匠,就算认全了,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给人赏玩的,喜欢呢,就多看看。不喜欢,就让它自生自灭。犯不着为这点子事生气。”
宋良玉想想也对,转嗔为喜,道:“说得有礼。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下次二哥再要说我不学无术,认不清大姐姐这里的花草,我就用你的话去回他去。”轻轻拉了贺宁馨的衣襟,道:“你不介意吧?。”
贺宁馨当然不介意,莞尔道:“随便用,尽管用。”
两人站在一处杜若蘅芜旁说说笑笑。许夫人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跟几个熟悉的侍郎夫人说着话。
玻璃暖棚里下面有活水,里面有炉子,比外面暖和许多。
贺宁馨已经月兑下大氅,交给扶风包在了衣包里,露出了一身天水碧的衫子。
宋良玉对女子的衣饰首饰都不甚在意。对贺宁馨这身衣裳,只觉得比一般的碧色衣裳要清雅许多,并未想别的,仍然神色如常的同贺宁馨说话交谈。
贺宁馨十分欣赏宋良玉这种不以物喜的气度,越发健谈起来。
镇国公府的简老夫人带着自己的女儿简飞怡也来到花圃。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参加安郡王府的花会,一时百感交集。她四处看了看,并没有认得的人,又拉不下脸跟人去主动结交,便停在了一个条桌旁,并了双腿跪坐在条桌后头。
简飞怡不想坐下来,心不在焉地四处看了看,没有看见安郡王的影子,只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树名为“宝妆成”的芍药旁,伸了手去揪芍药的花瓣。
那树芍药的背后,却有几个人在说话。
简飞怡听了一耳朵,先听见这几个人在说宁远侯府的填房夫人,说她年岁虽小,却生得娴雅大度,待人又和善,值得一交。
简飞怡歪着脑袋往旁边看了看,果然看见众人口里的宁远侯填房夫人,一脸温温柔柔地小意样儿,和和气气地跟人攀谈着。
“娘,你若是闷了,不如去寻那位宁远侯的填房夫人说说话?”简飞怡劝道,一心想把娘支走了,她好溜出去找王爷去。——好不容易来安郡王府一趟,她可不想没见到王爷就打道回府。
简老夫人拿了条桌上的酒壶自斟自饮,闻言头也不抬,对简飞怡道:“怡儿,坐下陪娘喝一盅。——娘是原配,怎么能自降身份,跟填房为伍?女儿啊,看来你二哥说得对,我是该管管你了。”
简飞怡吓了一跳,忙跪坐下来,帮着简老夫人斟了一角酒,讨好道:“娘,我什么都懂得,娘不用为我操心。”
简老夫人嗤笑一声,道:“你哄鬼去吧。看你刚才那样子,八成想溜出去找人去。我跟你说,你给我好好地待在这里,不要出去搞三捻四,以后好多着呢!——若是你今日出了什么茬子,别说我和你二哥会怎样,你还是想想你大哥会将你怎样吧!”
简飞怡摇了下唇,倔强地道:“他能拿我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