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叶不知道夫人垂眸在想些什么。她偷偷打量着坐在床边的夫人,只见她绮年玉貌,腰肢柔弱,虽才十五岁,可是身材纤侬有度,都能跟方姨娘一争长短了。——以后侯府内院里有没有那几个姨娘立足的地方,还另说呢,自己还是不要再挤在这里凑热闹了。这个新夫人,和原来的夫人,可是大大的不同……
桐叶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夫人道:“桐叶,我们裴家,有上好的药丸,可治疗‘宫寒’之症。”
桐叶吃了一惊:“夫人可是说真的?”既然有机会,她自然要争取。现在这种情况,夫人应该没有什么必要来害她。——况且留着自己,比除去自己,对夫人来说,好处更多。
裴舒芬好象不知道桐叶在想什么似地,浅浅地笑:“我回去寻一寻。临出嫁的时候,我嫡母夏夫人给了我一瓶带着,说是我大姐当年也用过的,才怀上了益儿和谦谦。我身子底子好,用不着这药。就给了你吧。”
桐叶此时又惊又喜。若是自己“宫寒”之症真的能解,自己的下半辈子,还有可为,更不用虚悬在侯爷房里。
想到此,桐叶翻身从床上跪起来,给裴舒芬磕了几个头,感激地道:“夫人再造之恩,奴婢绝不敢忘。若是夫人许可,奴婢想向夫人求个恩典,出府另嫁他人。”桐叶知道,但凡做正室的,都不喜欢妾室通房之流。只要自己表明不再跟夫人争侯爷,夫人一定不会亏待自己的,或许能让自己和桐露一样……
桐叶突然灵机一动,想起夫人刚嫁进来的时候,满府里寻找桐露的事情。
“夫人,您可还记得桐露?”桐叶试探地问道。
裴舒芬斜了她一眼,似乎在嫌她问得多余。
桐叶见夫人没有否认,马上道:“夫人,桐露是让先夫人放出了府的。您知道,先夫人当年是给桐露寻了一门亲事。本来打算等过了年,先夫人就要打发桐露出嫁,结果先夫人没有等到过完年就仙去了。”说完这话,桐叶探着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裴舒芬的脸色。
裴舒芬果然有了些兴趣,“继续说。”
桐叶得到鼓励,心情更好了几分:“先夫人给桐露寻的那门亲事,奴婢略知一二。奴婢记得,先夫人过世之后,那个男人还到先夫人的灵前上过香,磕过头……”
裴舒芬想了想,桐露的事情,当年未嫁前她是很担心的,生怕她嚷出来,自己就嫁不成了。不过已经过了两年,桐露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回裴家,也没有跟宁远侯府的任何人有联系,看起来是个知道进退的聪明人。既然如此,自己也就暂时放下了。不过她到底是颗定时炸弹,肯定是留不得。但是要如何对付她,却是要慎之又慎的,搞不好自己就是惹祸上身,自找麻烦。
裴舒芬在心底里琢磨了一番,问桐叶道:“我刚嫁进来的时候,问你知不知道桐露的下落,你不是说不晓得?”
桐叶早想好了对策,忙道:“夫人听奴婢把话说完,奴婢那个时候的确不知道桐露去了哪里。奴婢以前只知道她被先夫人许配给了一户姓罗的人家,也见过那男人一面,可是这家人到底是哪里人,奴婢实是不晓得。”
“那你现在又晓得了?”裴舒芬知道桐叶这话不尽不实,姑且听着吧。只要能找到桐露的下落就行,至于桐叶,敢和自己耍心眼子,自己可不是大姐,把这些下人奴婢一个个纵得胆子比天还大。
桐叶眼神闪烁地笑了笑,对裴舒芬道:“也是夫人福泽深厚。我的小丫鬟喜鹊儿前几天溜到府外头帮奴婢买针线的时候,说是见到桐露了。坐在四人抬的轿子里,穿金戴银,往南城的一个海货铺子里去了。喜鹊儿觉得好奇,便跟过去打听了一下,原来桐露现在是那海货铺子的老板娘,也是丫鬟婆子一大堆,十分气派。”言语之中,艳羡口气溢于言表。——桐叶当然没有说实话,其实那天是她先见到桐露的,喜鹊儿不过是跟着她出去办事而已。
裴舒芬蹙了蹙眉头,道:“桐露不过是丫鬟出身,怎么能嫁到正经商家做正室?”
这个异世的商户并不低贱,殷实人家如何会娶一个贱籍出身的丫鬟做正室?
桐露的这门亲事,是裴舒凡还活着的时候给她精挑细选的,桐叶那时也帮着张罗过一阵子。
“夫人,说起这姓罗的大爷,可是有个本事的男人。他自幼父母双亡,依附族叔长大。后来跟着族叔跑了几趟外洋,才挣下一幅殷实的家业。”桐叶笑着给裴舒芬解释。
彼时论嫁的时候,桐叶十分看不上那样的人家。觉得那人生得其貌不扬,既没有侯爷的英俊,家世也不若宁远侯府的富贵无双,还在心底里嗤笑过桐露,放着好好的侯府通房不做,要去外面做平头百姓的正室。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宁为富人妾,莫作穷**吗?
可是这两年下来,自己混得越来越差,桐露看起来倒是过得越来越好的样子。那日她亲眼看见桐露坐在轿子里,端正华贵,一幅正房女乃女乃人上人的样子,让她至今想起来心里就一阵刺痛。——凭什么,桐露就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她生得不如自己,乖巧伶俐不如自己,就连为人处事,也差自己一大截这种人,根本不配过那样的日子
裴舒芬听说那男的父母双亡,不由笑了起来,“难怪能娶个丫鬟做正室,原来是上头没人了。”
桐叶撇了撇嘴,有些不屑地道:“那人不过是看在先夫人份上,以为能娶到宁远侯府一品夫人的贴身侍婢,自然是上赶着。——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献殷勤了。”
裴舒芬看在眼里,抿嘴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道:“你放心。那人既然这样想,你难道不比桐露更出挑?”居然直接说中了桐叶的心事。
桐叶心里一喜,又寒了一下,有些敬畏地看向裴舒芬。——夫人怎么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裴舒芬说完这话,起身道:“我出去一下,你要累了,歇一会子吧。”
桐叶应了,在床上阖眼养神。
没过多久,裴舒芬又回转进来,轻轻叫醒桐叶道:“这里是二十粒药,你每两日吃一粒,宫寒之症肯定能解。——以后也能给你相公生个大胖小子。”裴舒芬笑着拿出了一个小玻璃瓶子,递到桐叶手里。
这药是裴舒芬前几日在自己的琅缳洞天里配的。本来是因为要圆房了,打算给自己用,调理身体,好赶紧怀孕生儿子。谁知今日及笄礼上功亏一篑,自己短时间内,大概是不能怀孕生子,引人侧目了。——这瓶药给了桐叶,也是顺水的人情。
“多谢夫人”桐叶惊喜万分地接过药,小心翼翼地掖在枕头下面。
“你以后有何打算?”裴舒芬思来想去,知道桐叶是不大可能留在宁远侯府了。如果桐叶真的愿意,她倒是有个一石二鸟之计。
桐叶听见夫人话里有话,忙道:“奴婢这条命就是夫人的,夫人有何吩咐,但说无妨。”
裴舒芬笑道:“吩咐说不上,只是我想着,你若想活命,这府里大概是待不下去了。若是放你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爹娘亲友可以投奔的?”
桐叶想起自己的身世,苦笑着道:“奴婢是裴家的家生子。老子娘几年前就过世了,如今只剩下奴婢一个人。”
裴舒芬轻轻叹了一口气,对桐叶十分同情:“难怪你要孤注一掷。真难为你了。”
桐叶眼圈立时红了,对裴舒芬磕头道:“只要夫人以后能记得帮扶奴婢一把,奴婢在外面一定早晚三炷香,祝夫人和侯爷长命百岁,儿孙满堂,富贵年年”
两人还要叙话,外面的小丫鬟进来回道,说是慈宁院里太夫人那里的刘妈妈来了。
说话间,刘妈妈一行人已经不请自入,来到桐叶的屋子里。
见裴舒芬在桐叶的床前坐着,刘妈妈忙屈膝行礼,对裴舒芬道:“夫人,太夫人有命,要将张嬷嬷和桐叶带走问话。”
桐叶立刻吓得涕泪交加,对着裴舒芬哀求道:“夫人,救救奴婢救救……”
刘妈妈对带来的婆子使了个眼色,后面的婆子立刻走上来,把桐叶从床上拽了下来,往外拖着出去。
裴舒芬定了定神,对刘妈妈求道:“还请妈妈宽限一二,让我去跟太夫人说句话。”
刘妈妈见裴舒芬还一门心思跟桐叶求情,忍不住提醒她道:“桐叶这事儿,夫人越是护着她,越是说不清啊”自从那贺御史的女儿在鞠翠轩说了那番话后,这府里府外,至少有一半的人都信了桐叶背主,跟新主子合谋,要夺世子、乡君的位置。
裴舒芬涨红了脸道:“清者自清,我问心无愧。”又安抚桐叶道:“你等着,我去见太夫人。”
桐叶感动得趴在地上哭得背过气去。
刘妈妈看见桐叶那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想要呵斥几句,又碍着裴舒芬在这里,脸上十分难看。
裴舒芬对刘妈妈温言劝道:“妈妈不过稍等片刻而已,不会误了太夫人的事的。只是桐叶如今病成这样,我不能只顾撇清自己,就让她自生自灭。”说着,让自己的丫鬟桐星过来给刘妈妈和慈宁院的几个婆子上了香茶和点心,让她们略等一等。又让人把桐叶扶到床上躺着,一切都安置好了,裴舒芬才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去慈宁院见太夫人。
刘妈妈等人见夫人这样行事,不由又都在心里思量起来。——这样的主子,此事不管是不是她主使,可是出了事,并不一味让下人背黑锅,倒是有几分担待。
太夫人一直在自己的屋子里等着裴舒芬进来。
见她终于来了,太夫人立即遣散屋里的下人,带着她去暖阁单独说话。
一进暖阁,裴舒芬便给太夫人跪下,一脸忏悔地道:“舒芬管家不力,请娘责罚。”
太夫人嗤笑一声,道:“你这样子,做给外人看也就罢了,你当我真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裴舒芬一脸镇定地对太夫人辩白道:“舒芬知道,如今无论说什么,娘都不会相信舒芬跟这件事无关。只是娘仔细想想,舒芬如今还是姑娘家,跟侯爷连房都没有圆,就算舒芬要打世子和乡君的主意,也不会蠢到挑现在这个时候。”
太夫人斜睨了裴舒芬一眼,有些动摇,却还是嘴硬道:“你未雨绸缪,也是有的。”
裴舒芬更是苦笑,抬头看着太夫人的眼睛,十分诚恳地道:“舒芬知道,自己嫁过来,就是为了姐姐的两个孩子。虽说他们如今不在这府里,可也是我们楚家的子孙,是我的责任,我的担子。为了好好教养他们,舒芬已经决定就算同侯爷圆了房,也会一直喝避子汤。——至少在五年之内,舒芬不打算要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