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上巳
老宅里总是比平洲城的新宅安静得多,夜里除了耗子在梁上打架的声音外,基本听不到任何声响。
四更天,林谨容睁开眼,轻轻将自己散落的头发理顺到一边,侧着耳朵倾听动静。身边的陆缄睡得很熟,呼吸声又轻又浅,轻到让她几乎听不见。四处都安静得太过分,静到让她觉得连耳膜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不清爽。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算着是睡不着了的,索性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地从陆缄身上跨过去,披了外袍,推开门走了出去。
三月的夜,还带着一丝冰凉的气息,吸进肺里去有点刺刺的。天上无月,满是星星。廊下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越发衬得那点星光清清冷冷。一只猫敏捷地在墙头跑过,停在离林谨容不远的地方,侧着头安静地盯着她,猫眼在星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林谨容靠着柱子站定了,沉默地看着那只猫。老宅里平时不住人,粮食却藏得不少,最多的就是老鼠,故而养了许多猫。这些猫神出鬼没,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那时候她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些猫和老鼠。
她的胆子从来都不大,经常会被这些猫和老鼠给吓得胆战心惊。她总觉着,这老宅子成年累月下来,死的人不少,突然出现的除了猫和老鼠以外,兴许还会有别的什么东西。所以在宁儿刚出生的那一年,她来到这里,被惊吓过几次之后,天一黑,她就抱了宁儿坐在屋里,再不肯出门。陆缄知道她害怕,总是推了陆绍和陆经他们的邀请,坐在一旁一边读书一边陪着她和宁儿。
第二次来的时候,她和他就是分室而居。她基本见不着他,他或者就在陆绍那里,或者就在陆纶那里,或者就是独自躲在这老宅的某一个地方。而她那个时候,已经不再害怕这些神出鬼没的猫和老鼠了,每次听到异动,她就会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有鬼神,不如把她带走,一了百了。又或者,宁儿可以入她的梦,她可以抱抱他,向他表达她的歉意和伤心。可是她又想,她的小宁儿,不应该滞留这世间,应该去投个更好的胎,顺顺利利的长大才是。
林谨容轻轻按了按有些湿润的眼角。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那只猫,她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她对神佛敬畏着,但对这些可是真的不再害怕了。
那只猫仿佛感受到她的敌意,转过头,悄无声息地走了。林谨容咬着唇蹲下去,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她扶着柱子慢慢地站起来,仰望着天边最亮的那颗太白星,一直看到眼睛发酸。
“阿容?”陆缄站在门口,外衣也不曾穿,微微皱了眉头,有些责怪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林谨容回头看着他,轻轻浅浅地笑:“我在看猫。”
陆缄仿佛松了一口气,快步朝她走过来,扶着她的肩头责怪道:“半夜三更你看什么猫?”他低下头,把脸贴着她的脸颊:“冻病了可怎么好?”
他的脸颊滚烫,怀抱里还带着刚起床的温暖,林谨容靠着他站定了,低声道:“你说这世上有神鬼么?”
陆缄的身子僵了僵,随即低声道:“阿容,子不语乱力怪神。但我想,对神鬼要心怀尊敬之意,不可亵渎。”他不信道,不信佛。
林谨容极低极低,却又十分坚定地道:“是有的。”
陆缄沉默了一下,推她往里:“好了,不说这个,先进屋去,脸和手都是冰的。”
丫头们住的门轻轻响了响,林谨容猜着是荔枝听到动静起来看,便安静地跟着陆缄进了屋。
陆缄模索着把灯点亮,在衣架上取了外衣披上,走到林谨容身边坐下来,探究地看着她:“阿容,你夜里不好睡?”
林谨容此时方觉有些疲倦,低声道:“我听见有老鼠在梁上打架,这屋里太黑太冷了。”
陆缄有些亲昵地笑了:“所以你就跑到外面去看猫?听见老鼠打架,为什么不叫我?”
林谨容微微一笑:“看你睡得香甜。”
陆缄看了她半晌,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阿容,你不喜欢这里是不是?”
林谨容犹豫了一下,点头:“我不喜欢这房子。”
“这房子是太老了一点,也很窄,有点黑,很多不方便,可是……”陆缄笑了笑,“这附近有个地方很不错,我可以带你去划船玩。”等到陆家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就是他们的天下。
林谨容歪在榻上,睁着眼等天亮。这家里,说了算的是陆老太爷,而陆缄其实已经下定决心要留在这里了,并不是真的要征求她的意见。
陆缄推了推她,示意她往里让让,硬挤着在她身边躺下,将薄被拉起盖在二人身上:“现下还早,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五更天,要不进去再睡一会儿,如果不想睡,我们下下棋?”
林谨容淡淡一笑:“算了吧,总之都是我输。”下赢了他,他不依,要一直下,下输了那就更不必说。
陆缄有些尴尬的一笑:“那我们说说话?阿容,你第一次见到我,是在什么时候?你还记得么?”他终究是对林谨容当初为何那样讨厌他,一直挂怀着,想探究根由的。
林谨容闭着眼道:“记不太清了,也许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陆缄笑道:“能有多久呢?你也不过才十七岁而已。”
林谨容抬起手来盖着眼睛:“困了。”
陆缄便不再说话,探身在一旁的书柜上取了一本书,就着灯光看起来。一直到外面门响,荔枝她们起床了,方才把林谨容唤醒。
陆老太爷早有吩咐,这日要在老宅办席,招待宗亲。故而这一日来的人实在不少,不过辰时,许多老老少少就进了陆家的老宅,按着男女分别在外院和内宅入席吃早饭。
虽然是提前很多天就开始准备的,宋氏和吕氏仍然忙得不可开交。家里的其他女眷都指望不上,林玉珍不管家,自然也不管事儿,专门只陪着陆老太太和本家的老太太们亲热说笑话,显摆充门面;陆云是未出阁未定亲的姑娘,林玉珍舍不得她去跟着受罪,也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留在陆老太太身边,安然享受亲戚们的赞扬和打量,为说亲做准备;涂氏是病秧子,很多天不曾见着陆缮,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这会儿一门心思的就想多往陆缮身边靠靠,说点嘘寒问暖的话。
至于林谨容,是未满月的新妇,此番回老宅就是为了她,谁敢叫她做事情?自然也是留在陆老太太的跟前,被陆老太太隆重介绍给族里的女眷们。因此,一家子人都在享福,就只有二房的婆媳俩里里外外的忙。
老宅这边的下人很多都是老仆,家生子,彼此之间盘根错节的,远比新宅里的更难收拾,何况里头还有许多是家境不好的族人,听说要办席,特意来打短工补贴家用的,一不小心就会落下一个嫌贫爱富,欺负族人的名声。故而,宋氏拿着实在是太难办,嗓子都说哑了,带去的精干的仆妇们把脚板都跳翻,才算是把这早席给办妥了。
待到即将散席,宋氏和吕氏方有机会坐下来吃饭,还得吃快一点,因为去上坟的马车已经套好了,马上就要出发。
林玉珍冷眼旁观,觉得格外解气,少不得假惺惺地道:“阿容,快过来给你二婶娘和大嫂嫂行礼道谢。今日若没有她们帮忙,忙的就该是你了。”
吕氏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捧着碗就有些食不下咽,宋氏笑容照旧灿烂:“说什么呢,道什么谢?帮什么忙?都是一家人,为的自家事,客气什么?”
林谨容忙起身笑道:“我来给二婶娘和大嫂添饭布菜。”她若是应了林玉珍的安排去和宋氏、吕氏道谢,等于就是直截了当,傻乎乎地和二房对上了,陆老太太一定不会喜欢;但若是不道谢,她坐享其成还没有任何表示,的确也是不该的,落在外人眼里就是不知好歹,不懂得规矩和分寸。不如什么都不说,以实际行动表示。
宋氏自然不遗余力地夸赞林谨容:“二侄儿媳妇真是懂事,又温和又懂礼,人才品行都是百里挑一的。”安安然然地享受了林谨容添饭和布菜。
林玉珍不屑地撇了撇唇角,陆云垂下眼,轻轻拨弄了几下扇穗。
陆老太太在一旁静观林谨容行事,十分满意地放下心来,转过头笑吟吟地同身边的几个年纪相仿,辈分相仿的老太太继续说闲话。
这个小插曲并不影响林玉珍的心情,外面一传来出发的消息,她就欢欢喜喜地领着林谨容出去,趁着登车的空隙,把林谨容介绍给族里几个有头脸的宗亲。陆老太爷也不催,任由她将林谨容在众人面前走完一圈之后,方才下令登车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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