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娜把玩着手中的十字架,上面镶嵌的一百多颗珍珠和宝石在教堂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暗淡。
真是比白女皇陛下的复活节彩蛋还要贵重的玩意儿啊不知道每天做弥撒的时候大主教拿在手上沉不沉?他那么大年纪了万一失手摔一下或者磕着了,还不得心疼死?
包括奥兰在内的所有随行人员都被隔绝在门外,屋内就女皇陛下和年逾七十的大主教两人。从行政关系上来说东正教的牧首从未能如同罗马教皇那般,拥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权利;但是从精神信仰上来说,大主教又充当了皇室精神领袖的职责,无论皇室是否虔诚。
因此在非公开场合,女皇陛下和大主教两人几乎可以说是平起平坐的。
老头沉默的行完礼就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他明白女皇陛下今天是为何事而来,换句话说,到现在为止圣彼得堡大学还被人围着呢,没有他授意恐怕连个老鼠都别想钻出来。
他等待着女皇陛下率先提起此事,等待着小姑娘自己弄明白,教会的力量从来都不是有形的,他们不需要军队,不需要枪炮,只需要信仰就足以凌驾一切。
但女皇陛下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年轻急躁,她进来之后就左顾右盼打量他的办公室布局,然后拿着圣母画像、圣十字架反复把玩。时间一点点过去,都整整十五分钟了,两人似乎都不打算率先开口。
终于,老头憋不住了,猛烈的咳嗽起来。年纪过了七十之后他的肺部就非常容易感染,圣彼得堡寒冷的气候也令他整个人的身体状况急剧变坏。
大主教抬起头猛咳,脸涨的通红,可他的随身内侍此时也被隔绝在房间之外。突然一杯热水递至他面前,他抬起头惊讶的发现女皇陛下竟然亲自为他拿来了药和水。
老头吞下药,又咳了一阵子,终于压制住了胸腔内的躁动,他低下头开口道:“陛下此行所谓何事?”
他以为他会听到女皇陛下说起圣彼得堡大学,可琳娜的话却非常出乎他的意料。
“我想跟您谈谈您的继承人问题。”女皇陛下说道。
老头诧异的挑起眉毛,没有回应,他直直的盯着琳娜,眼中的神情非常不友善。
“陛下,恕我直言,我的继承人是教会的内部事务。”老头刻板的回应道。
“但也是整个沙俄帝国的事务,您还记得一百年前的尼康大主教吗?”。女皇陛下不紧不慢的话令老头双眼圆睁,一股燥热涌至喉咙,他又猛烈的咳嗽起来。
女皇陛下端起水杯,第二次递给他,意味深重的说道:“您请保重身体。”
大主教愤恨的推开女皇陛下的手,没有接过水杯。尼康大主教,那是东正教教会的耻辱当年还是开国大帝在位时期,锋芒毕露的尼康大主教上位之后就公开宣称教会是太阳,皇室是月亮,企图以东正教派内的宗教改革达到与天主教罗马教廷那样的,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地位。
最后的结果却非常不尽人意,在开国大帝彼得一世强硬的干涉下,教会内的保守顽固派反扑,坚决反对尼康大主教的宗教改革。尼康被罢免,最终被发配到北方湖泊一个荒僻的修道院终了余生。
尼康大主教的宗教改革令教会内部出现了分裂,教会也是在那次打压之后被开国大帝彻底至于王权之下,至少对外一直如此。
大主教不甘心的握紧了拳头,女皇陛下此时搬出尼康大主教的事究竟是什么意思?她想做什么?
“就像您说的,按道理教会牧首的更替问题应该是你们教会的内部事务,但是,我们彼此都不希望再出现第二个尼康。”女皇陛下款款而谈,“续任者不能过于激进,更不宜太过强势,对不属于自己的权利有非分之想是危险的行为。我个人认为神学院的斯特劳夫主教堪当此任。”
女皇陛下的话令老头诧异的眯起了眼睛,斯特劳夫?她终于说到正题了,看来还是为了圣彼得堡大学的事啊。大主教没有接茬,似乎等待女皇陛下继续往下说。
“五十岁不到的斯特劳夫主教年轻有为,而且他多年担任神学院院长,目前教会内中下级神父和牧师大多数都是他的学生,可以说有非常好的竞选基础。此外对于他本人我也及其满意:知识渊博、和蔼可亲、可以说具备一个精神领袖的所有美德。”女皇陛下违心的说出‘和蔼可亲’这个词,连她自己都诧异自己的虚伪。
大主教笑了,他感觉自己模清了女皇陛下的心思,小姑娘不外乎希望以承诺换取息事宁人,她未免想得太过简单。
“斯特劳夫毕竟太年轻了,作为一介牧首,他还需要时间的磨练。”大主教故意反驳。
“年轻?”女皇陛下摇摇头笑了起来,“帝国从不避讳年轻。”
“教会牧首是由全国五十五个教区的主教公开选举继任的,不受任何人的操控,连我都无法将自我意志强加于上。”大主教还是不肯松口。
女皇陛下猛然从座位上站起身,她缓缓走到窗口的位置背靠墙壁冷冷的望着老头,就仿佛是要遮挡住傍晚照射进来的最后那抹光线。
“您并非不希望他继承您的位置,只不过您从未有此奢望不是吗?”。女皇陛下一字一顿的说道。
大主教心中一惊,难道说……不不可能这世界上除了上帝已经没有人知道他心底的秘密了她怎么可能……
“我审阅过斯特劳夫的宗卷,他的出生地、他**的名讳、他的入教导师就是大主教您……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您对他寄予厚望。事实上若不是您的一路提携,他也不可能在年仅四十六岁的时候就出任神学院院长。
您并非不希望他担任牧首,只不过没打算在下一届就扶植他上位,就像您所说他还年轻,您的计划是让下一任牧首作为个过渡,最终还是将位置传递到斯特劳夫手上。”女皇陛下斩钉截铁的说道,仿佛她话中的内容并非臆测,而是有充分的事实证据。
大主教皱起眉头,他当然不愿意承认女皇陛下所说的话恰恰符合他心中所想,他想不通面前这位年轻的少女究竟是从何得知他的计划的?要知道即使在教会内部几乎都无人知晓,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与斯特劳夫之间的关系。
“然而世事无常,即使您安排的再完美都无法确保您过世之后会发生何等变化,您的续任者未必会心甘情愿的将权利交替在斯特劳夫手中,我或许到时候也会变卦,不是吗?”。女皇陛下望了他一眼继续往下说,“而今只要您一个陈诺,我们就不必如此舍近求远。拥有我的支持,斯特劳夫就能直接续任您的职位,我们双方可以说都是皆大欢喜。”
“陛下,我想有件事您可能弄错了,”老头固执的回答,“我个人对教会安排的续任者没有任何想法,牧首理应由全体神职人员公众选举产生。”
“您可真会说笑。”女皇陛下大笑起来,似乎大主教说出的话及其荒谬,“血液的亲昵是无以伦比的,父子之间的传承天经地义。”
“你”老头猛的站起身,摇晃了两下又重新跌回椅子内,剧烈的咳嗽再度袭来,几乎就差喷出一口血了。
琳娜冷冷的望着他,那眼神就仿佛凝视着垂死的虫子,毫无怜悯。
“我原本不想将事情说得如此直白,但您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为了教会的公共事业而放弃您的私人事务,您觉得值得吗?”。女皇陛下的话字字诛心,“教会反对科学进步,对此我是不可能妥协的。您若是这么想充当教会的英雄那么就请继续掩饰下去好了,我可以保证在您过世之后,我会立刻联合新任牧首彻底铲除斯特劳夫,不留后患”
女皇陛下最后的一句话声音并不大,但简直震的大主教双耳发溃,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望着对面冷漠的少女。
女皇陛下降低声调,以另一种可以说是温柔的语调接着说道:“但换一个角度,您只要在生命中最后的日子里站在我这边,尽力抑制教会内部对我的干涉,那我会保证您的儿子获得他理应获得的所有权利。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您务必仔细考虑清楚。如果您继续打算以圣彼得堡大学为突破口跟我斗,那我们走着瞧好了。”
说完女皇陛下就一甩门走出了房间,“我们回去”她板着脸吩咐奥兰。
屋内传来不清晰的咒骂声,大主教的随身内侍连忙冲进去服侍。琳娜嘴角的抿的越来越紧,老头太顽固非要撕破脸,真是没有意思
第二天凌晨,圣彼得堡大学门口的围攻退散了,只留下一地的垃圾纸屑。第三天下午神学院院长斯特劳夫主教要求觐见女皇陛下,很快冬宫传出女皇陛下敬佩斯特劳夫主教的神学修养,指定其为皇室专职主教的消息。
斯特劳夫主教在教会内的声望骤然飙升,教会上层几乎将期望全都投注在这位年轻的主教身上。还有什么比获取女皇陛下的虔诚更为重要的事呢?有了上位者的眷顾,利益和权力都是迟早的事。
斯特劳夫主教开始频频涉足冬宫,甚至有时还被留在宫内好几天,主持连续布道推广福音。女皇陛下对外的说法是:上帝给予我的权利也需要世俗的监督,斯特劳夫主教的布道堪称经典,经常能带给我们新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