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总是过的很快,花草树木都疯了似地抽条,而克里姆林宫的生活也几乎就像是按了快进按钮。
白女皇陛下举办了十多场舞会、三到四次宴请,沙龙和宫廷派对此起彼伏,而小姑娘由于年龄太小,只陪着打了几场牌,五月就匆匆而过了。
琳娜本人对此却很满意,她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尼尔呆在一起,他们探查宫廷中的每一条密道、从厨房给小狐狸偷吃食、坐在顶层阁楼上看星星……
琳娜总觉得她与他之间有什么不同了,但到底是什么不同,她却也说不出来。只是每每她回身看他的时候,都能发现少年的眼中有光亮一闪而没。
六月初,春天的尾巴还未完全收拢。沙俄帝国的王储彼得殿下却突然发起低烧,这引起了整个宫廷的惊慌。
“到底是什么病?”白女皇陛下怒气冲冲的责问附身跪在她脚前的宫廷御医。
老御医低着头,双手伏地,没敢说话。
费伍德夫人从旁劝说道:“阁下,查不出来也得直说,耽误了王储的病情可不好。”
“不……不是查不出……只是……”老头结结巴巴的说道。
“只是什么?你们这些人都没吃饭吗?说话跟蚊子一样!”白女皇的耐心都要消磨光了。
“天花!”老御医大喊一身仰面坐倒在地板上,“是天花啊!陛下!”
“天花?”
“天花!”
白女皇的怒意凝固在了脸上,逐渐的被恐惧袭染,灰色的死亡令她战栗,畏惧像潮水般袭上心头!
天花,‘上帝之鞭’!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病毒每年都会侵袭人世,它不分年龄、不分贵贱,仅欧洲历史上,皇家宫廷死于天花的就不在少数,天花加速了大英帝国的斯图亚特王朝覆灭,令伊丽莎白一世女皇陛下差点毁容!
想到这里白女皇陛下打了个冷战,吩咐道:“撤离,御医团留下,再安排五十名侍从和一百名侍女,其他人立刻撤离莫斯科!”
费伍德夫人得令下去了,御医老头推搡的瘫倒在地上,他心里很清楚,留守的人等于是半条腿跨入了棺材,治得好王储殿下尚有希望活命,如果治不好……
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宫廷,人们奔走相告,贵族们纷纷从各自的房间里撤出,即使一时半会行礼装备不上马车,站在空旷的室外,也能令他们的恐惧得以缓解。
彼得王储的豪华寝室内,黑森公主眼泪汪汪的望着病床上的彼得王储,男孩此时浑身上下已经开始出现了斑疹,他喉头发炎淋巴肿大说不出话,只能眼巴巴的盯着英伦公主殿下。
“彼……殿下……是白女皇要求我们撤离的,我必须听从女皇的吩咐啊。”黑森公主牙齿打颤,心中十分害怕,自从彼得一生病,自己就马不停蹄的过来照顾他,给他端茶递水带喂药,却没想到他得的竟然是天花!天花啊!对于十五岁的爱美少女来说,即使能治好也是个麻子脸,简直比死还令人恐怖!黑森公主脸上硬挤出几分笑容,解释道:“您就行行好,放开我吧!我的马车已经等在外面了。”
彼得满脸通红,热气从他额头上蒸腾而起,他的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了,却死活不肯松手,将黑森公主的手腕都给捏青了。
黑森公主被他的眼神吓怕了,转移了目光也不敢再多说,她使劲一根根掰开彼得的手指,终于将自己的手腕解月兑了出来,接着她迅速的提起裙子、捂着嘴头也不回的奔出了房间。
彼得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再看看身边留守的侍女们死灰样的面容,眼中逐渐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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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娜扶着尼尔的手上了马车,从车窗往外望,整个皇宫就像是逃难集中营。
女皇陛下的奢侈家具又被抬出了宫殿,运载到马车上,而女皇陛下本人已经于一天前先行离开了。克里姆林宫内的贵族廷臣们缺乏了约束,变得粗鲁而匆忙起来。
女士们用厚厚的围巾裹住头脸,男人们拉高了竖领子的风衣。彼得王储刚刚发病,天知道有没有人被传染呢。
他们互相之间也不再寒暄,匆匆的上了马车,紧闭车门。
而运载东西的侍从侍女们仿佛是得了特赦的囚犯,他们笑脸如花的忙碌着,以此宣泄建立在留守同僚未来恐惧生活上的优越感。
马车开动了,驶出了深红色的宫墙,琳娜看着留守侍从们关闭了雕花铁门,将绝症与死亡紧紧的封闭在高高的墙壁之内。
一个多月的莫斯科行即将结束,返程的时候,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那彼得呢?那个喊她‘肥’的傻瓜彼得,那个懦弱无能的十四岁少年,就被关押在死亡城堡之内,苟延残喘的等待命运的安排……
琳娜突然想起来时的心悸,这里,莫斯科的克里姆林宫果真不详。
自己从肺炎面前偷溜而过,彼得这次又有没有机会同样幸免?说实话,虽然不喜欢他,毕竟也是俄语小组的同学,想到某个共处过的人生病死掉,琳娜心中总是觉得咯得慌。
她掏出画本,无意识的划拉着线条,可这次却什么都没有画出来。
尼尔安顿好小狐狸,给它喂过食,回身就看到琳娜坐在那里拧着眉毛绘画。
“担心他吗?。”少年问道,“还是担心自己?”
“都有。”琳娜老实的回答。
“是啊,如果彼得死掉了,你和黑森公主也就可以回家了。”
琳娜听到他这话,想到家乡的布斯特平原,心中不由越发惦念。俄国和普鲁士的路程太远,并没有惯常的通信系统,母亲和父亲的来信也都是通过国王腓特烈的官方信件转交的,因此一两个月能有一封就很不错了,而自己几乎没有机会送出回信。
如果我回去?琳娜问自己,家里会如何呢?父亲说如果不如意就回来,可是真的回家,布斯特平原上的要债人又要上门了。
她咬紧牙关,说道:“但愿他能尽快好起来。”
“你就这么想嫁给他?”少年别过脸,几乎是从牙缝里冒出这句话。
“我必须嫁给他。”小姑娘斩钉截铁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