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眼见着涯城近了,三人还是没有找到半点机会。
小狗子见他们有些泄气,忍不住低声在他们耳边劝道,“别灰心,到时候戏台下必定围着很多人,你们跳下去,钻到人群里,然后找个地方藏起来,二阎王肯定抓不到你们。”
“我们?”辛巴听出他话音儿有异,连忙问道,“小狗子,你不跟着我们一起逃走吗?”。
诚儿也问道,“不是说好一起走的吗?难道你还想在这里挨饿挨打?”
小狗子低了头,好半晌才说道,“我是杂耍的,几出戏中间串场子,和你们不能同时在台上,如果我先跑了,二阎王必定看管极严,你们就没有机会了。”
辛巴和诚儿同时皱了眉头,心里急躁起来,本来三人一起约好逃跑,这时候突然听说要把小狗子留下,他们怎么会愿意,可是真如小狗子所说,他们确实又没机会一起上台,这问题实在棘手。
小狗子笑着各抓了他们的手,劝慰道,“我身子不好,没什么力气,跟你们一起逃跑,会拖累你们,而且我也没有家,出去也无处可去,不像你们有家人惦记。再说,我先留下来,也不是没机会出去,等你们找到家人了,再拿着银子来赎我也行啊。”
辛巴和诚儿对视一眼,都觉这是个好主意,只要他们能跑出去,找到食为天,叫掌柜出面把小狗子买回去,真是比一起逃跑要稳妥的多,于是,他们的眉头就松了开来。
就在三人说话间,马车就进了城,拐上一条宽敞的大街,停在街心处的一家布庄前面,二阎王进去与那掌柜寒暄几句,就由一个小伙计引着又走了一炷香时候,终于到达一座小小的院落。
二阎王送走那小伙计,就开了车门,把十几个孩子放了出来,喝骂着他们赶紧搬箱子行礼,辛巴和诚儿一边挪动酸麻的腿脚做活一边打量着周遭的环境,这小院子院墙倒是比曲丰园矮的多,翻起来定然容易,说不定今晚他们就能翻墙跑出去,不必等到明日上台。
可惜,他们想到了这点,二阎王也不是傻的,等他们一搬完东西,立刻又把他们关进了一间小屋子,一把大铜锁咣当一声锁了门,气得辛巴把牙根咬得咯吱直响。说不得,只有明日上台时逃跑这一条路可走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二阎王不知是为了安抚人心还是怕孩子们翻跟头时,饿得昏倒,总之特别开恩,每人赏了两碗很稠的米粥,可把辛巴和诚儿欢喜坏了,吃得饱有力气,当然逃跑也容易一些。
店铺门前的街心处已经搭起了两米高,两丈见方的台子,铺了红色的油毡,台下四周用青色粗布围得严严实实,靠近店铺的一侧则开了一方两米宽的门,所有等待上台的人,都在下面换戏服,画脸谱。
原定午时开戏,可是还没到巳时,戏台外面就聚了许多闻讯赶来的百姓,要知道这样的大戏,通常都是各个高门大户庆贺寿辰或者办宴席的时候,才会请进府里去演上几场。
像今日这般摆在街边,人人都可听可看的,绝对不多。所以,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夸赞上几句这布庄真是仁义大方,想来做起买卖来,也定然不会藏奸,以后如果买料子,一定来这里看看等语。
那布庄老板在人群里走了两趟,脸上就放了光,前日瘦猴来找他,他以为不过是借个地方罢了,就算没有好处,对自家铺子也没坏处,今日一见才知,这地方真不白借,自家真是赚了大名气了,看样子以后隔上几月就要请戏班子来演上一场,生意必定兴隆啊。
辛巴和诚儿两人套上了一身染成了土黄色的毛皮衣裤,裤子后面还拖了一截布条当尾巴,脸上画了个简单的红白脸谱,头上包了土黄色的布巾,被二阎王撵着与众孩童挤在戏台下的角落里。
小狗子则梳了个冲天小辫子,画了红脸蛋,白鼻梁,换了套大红的衣裤,扮得又喜庆又逗趣。
巳时末,小狗子连同那个蹬缸的孩子被先赶上了台,一个折了身子在细木桶里钻来钻去,一个就蹬着足有几十斤的陶缸上下纷飞,惹得台下百姓叫好声不断。
等他们下了台,布庄老板又上去说了几句客套话,大戏就开场了,麻姑献寿,金靴奇缘,经典的戏段子,一场接一场,台上女角扮相娇媚,小生风流倜傥,或唱或笑,台下众人也看得如痴如醉,频频叫好,二阎王得意的站在台子旁边,想起今日的赏银,必定少不了,乐得嘴角差点咧到耳朵边上。
申时末,太阳西移,大戏也终于接近了尾声,大闹天宫这重头戏开了场,扮演孙悟空的年轻男子在台上与两个穿着盔甲的武将打得不亦乐乎,最后伸手在脑袋后面假装拔了一撮毫毛下来,噗得吹到半空,二阎王立刻赶了一众孩子们上台,小狗子抓了辛巴和诚儿的手,眼睛里满是不舍,低声说道,“你们一定要跑出去。”
辛巴和诚儿心里发酸,齐声应道,“你等着我们。”
二阎王在前面喝骂着催促,辛巴和诚儿迅速跑上了舞台,跟着一众孩子们一起翻着跟头乱窜,瞅着一个落在台子边缘的空挡,互相一使眼色齐齐跳下台子,就双双往人群里钻去。
百姓们看的正欢喜,还以为这是戏班子特意安排好的呢,有的甚至嬉闹着模上一把辛巴和诚儿身上的毛皮。
二阎王根本没料到会有孩子逃跑,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冲着舞台下正卸妆的几个男子喊道,“有两个小兔崽子逃了,快跟我去追。”
那几个男子连忙扔下手里的物件儿,抬腿就往外跑,跟着二阎王追进人群。台上的大小猴子和那俩武将也停了下来,不知道是去帮忙捉人好,还是继续演下去。
辛巴和诚儿仗着身形小巧灵活,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半点儿不受阻碍,二阎王等人却被挤得东倒西歪,举步维艰,趁着这机会,两个小子很顺利的就逃了出去,拼命向着街尾跑,想要找个隐蔽之处藏起来。
二阎王一边赶开看热闹的百姓,一边高声喝骂着,待他们终于挤了出去,辛巴和诚儿已经跑得不见人影儿了。
他们顺着街道追了过去,在附近四处搜寻。
诚儿和辛巴慌不择路间跑进了一条死巷子,待想要重新绕出去,却已经隐隐听见二阎王的叫骂声了,两人急的一头是汗,想找个什么遮挡之物暂时躲躲,可惜四周连棵树都没有。
正在焦急之时,旁边一扇乌木小门儿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着蓝色碎花棉布衣裙的小女孩挎着篮子走了出来,猛然见到自家门前站了两个画着花脸,穿了毛皮衣服的假猴子,吓得她哎呀一声就要转身关门,辛巴上前一把捂了她的嘴,拖进院子,诚儿随后跟进去,关了院门,闩好。
那小女孩惊恐的拼命挣扎着,辛巴低声在她耳朵边上说道,“小妹妹你别怕,有坏人追我们,你让我们躲一会儿,我们就走。”
诚儿也连忙说道,“对,我们不是坏人,我们被拐卖进戏班子,我们是刚逃出来的。”
那小女孩盯着诚儿的花脸看了好半晌,见他眼里有哀求有慌张,就是没有恶意,于是也就渐渐停了挣扎,伸出手指了指辛巴捂在她嘴上的手,诚儿会意,立刻说道,“辛巴,放开她吧。”
辛巴随即放了手,那小女儿一步跳离两人身边,大喘了几口气,狠狠瞪了辛巴一眼,说道,“你想捂死我啊。”
辛巴尴尬的挠挠后脑勺,行礼道歉,说道,“对不住了,小妹妹,刚才一时情急。”
那小姑娘开口刚要说话,就听不远处的正房里传来一个中年女子的温和声音,“翠儿,你跟谁说话呢,不是要去买菜吗?”。
那叫翠儿的小姑娘吐吐舌头,连忙高声回答,“娘,咱家院子有些乱,我正说一会儿回来拾掇呢,您在屋里坐着啊,我这就去买菜,一会儿就回。”
“哎,早去早回。”那中年女子嘱咐了一句,就没了声息。
翠儿回身见辛巴和诚儿脸上有些慌张,就笑着低声道,“放心,我家就我和娘亲两人住,我娘亲眼睛也不好,看不到你们。”说着指了院子角落的一间小屋子,又说道,“那里是我家的仓房,里面有两只大陶缸,你们进去躲一下,我去买菜,顺便帮你们看看,那些追你们的人走没走。”
诚儿和辛巴一听,就放了心,再次道谢之后,当真躲进了大陶缸,翠儿帮忙盖上木盖子,拎着篮子重新出了门,刚走到巷口,正遇到要往巷子里面进的二阎王等人,二阎王气得眼珠子都红了,周围两三条街,他们都翻找过了,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想着回去清河县之后,无法跟林阎王交代,定是要受打骂,心里越发的气恨,心里一遍遍的发狠,如果抓住这两个小兔崽子一定要折磨得他们生不如死。
他正发着狠,一见翠儿拎着篮子从巷子里走出来,就上前拦了她问道,“小姑娘,你刚才看见两只扮成猴子的小孩子跑过去吗?”。
“猴子?”翠儿眨着大眼睛好奇的问道,“大叔你们找猴子干什么啊?”
“不是猴子,是扮成猴子的小孩子。”二阎王耐心的解释着,翠儿又问,“为啥要扮成小猴子啊?难道是唱戏吗?在哪,在哪,我也要去看!”
二阎王气恼的瞪了眼睛,也知道在这小丫头嘴里问不出什么了,抬脚就往巷子里走,不到片刻他就转了出来,一见翠儿还站在巷子口,就怒声问道,“你怎么不告诉我,这是个死胡同?”
翠儿装作生气模样,也撅嘴说道,“你也不告诉我哪里唱戏,我凭啥告诉你啊。”说完,扭头就走,气得二阎王直跳脚。
一个男子劝道,“二管事,咱还是快些去找那两个崽子吧,他们穿的那般显眼,一定跑不远。”
二阎王一巴掌扇在说话之人的脸上,怒道,“那还不去找,在这杵着干什么!”
那人挨了打,心里咒骂着,却也不敢表露出来,继续向下一条街翻找。
诚儿和辛巴在大缸里藏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听见翠儿的声音,“你们出来吧,那些坏人走了。”
诚儿和辛巴爬出大缸,揉着蹲麻的腿脚,问道,“那些人都走了吗,戏台子收了吗?”。
翠儿放下手里的菜篮子,笑道,“都收了,我特意绕路去看了,布庄门前早没人了,正在拆台子呢。”
辛巴两人长长出了口气,翠儿引了他们出来坐在院子里,然后转身进了灶间,不到一会儿就端了一碗粥,一盘炒青菜进了正房。
诚儿闻到香味,肚子就咕咕响了起来,他侧耳听着正房里翠儿母女的对话,低声说道,“过一会儿,天色彻底黑下来,咱们就去食为天。”
辛巴眼里闪过一抹沮丧,垂了头说道,“咱们当初出来时,还跟妈妈保证说,绝对不去食为天求助。没想到这才半月不到,就这般狼狈,真是太丢脸了,妈妈如若知道了,以后一定不会再放咱们出来了。”
诚儿也跟着叹气,沉默半晌,说道,“要不然,咱们只求十三掌柜帮忙把小狗子买回来,别的咱们绝对不拿铺子里的,然后再让十三掌柜帮忙保密,你说行吗?”。
“嗯,还是救小狗子重要,就算十三掌柜不肯保密,咱们也要先把他救回来。”
“你们要去救谁?”两人正说着话,没注意到翠儿何时端了两大碗粥走到他们旁边,“我家中贫寒,没什么好吃食,你们如果不嫌弃,就喝碗粥,垫垫肚子吧。”
辛巴和诚儿大喜,连忙把粥碗接了过来,道了谢就大口吃了起来,不时被热粥烫得直吸气。
翠儿看得好笑,就抱了方盘坐在一边,“你们这是饿了多久了?锅里还有呢,吃完了我再给你们盛。”
辛巴和诚儿脸上一红,“不用了,不用了,一会儿我们就走了。”
“走?你们要走去哪里?”翠儿想起刚才二阎王的凶神恶煞样子,忍不住替他们担心,“万一再被那些追你们的人捉住,你们要挨打的。”
辛巴放下碗,感激的看着她笑道,“没事,我们在这城里有亲人,只要跑到那里就不怕了。”
诚儿也说道,“翠儿,你知道做点心的食为天在哪里吗?”。
“食为天?”翠儿惊喜的睁大了眼睛,问道,“难道你们有亲戚在食为天做事吗?我家也有个远房表兄在那里当伙计,那可真是个好地方,月钱高不说,一年还发好多次东西,每季有新衣服,有吃不完的点心,过年还给红包…”
辛巴和诚儿没想到只问一句食为天在哪儿,引得翠儿如此长的一段话,想来她必定是羡慕很久了,但是,此时他们心急去救小狗子,哪肯耐心听完,于是打断她的话,“翠儿,我们着急去找亲戚救个朋友,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们食为天怎么走?”
翠儿尴尬的吐吐舌头,“啊,我太想去食为天做事了,可惜他们不要女孩子,所以多话了。食为天很好找的,只要出了这巷子,向右拐,走过两条街,再向左拐,然后直走一条街,再向右,就是正街…”
诚儿和辛巴越听越乱,最后只得说道,“翠儿,我们实在太着急,路又不熟,你能不能领着我们去?”
翠儿见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有些为难,但看两人实在着急,于是起身进了屋与娘前说了几句,很快就走了出来,道,“我和娘亲说去对门要个绣花样子,咱们快去快回。”
辛巴和诚儿大喜,起身就要往外走,翠儿却一把拦了他们,“先把这身猴子衣服月兑下来,把脸也洗了啊,要不然出去就被抓了。”
辛巴两人这才想起居然一直穿着毛皮,画着脸谱,连忙进了仓房月兑去,整理好里面的青色粗布衣衫,出来又几把洗干净头脸,这才跟着翠儿出了门。
三个人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四周情况,一边七拐八拐迅速在大街小巷里穿行,足有一炷香功夫之后,翠儿领着两人,终于停在两扇黑漆木门外,说道,“这就是食为天的后门了,我以前来看表哥,就是从这里进去的。”
说着她伸手敲着门扇,高声喊道,“有人在吗,我是翠儿啊,我来看水生表哥的。”
不一时,院子里面就传来脚步声,有人笑着问道,“是翠儿来了吗?”。
翠儿听出是表哥的声音,就答道,“表哥是我,快开门啊,我有事找你。”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那两扇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个长相伶俐清秀的少年伙计来,那伙计一见翠儿身后的辛巴和诚儿两人,吃了一惊,就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翠儿,你这么晚过来,怎么还带了两个外人?你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的…”
翠儿一把推开表哥,把辛巴和诚儿让进院子,就回身关了门,然后才说道,“表哥,我这两个朋友有急事,所以我才这么晚送他们过来的。”
说着就问辛巴和诚儿,“你们要找谁,快说啊。”
辛巴看着那伙计,说道,“我是木仙府二少爷,木君玉,我有急事要见你们十三掌柜,快去请他过来。”
水生今年十六岁,比翠儿足足大了七岁,两家父母一直有意让他们结个姻缘,但是碍于翠儿年纪太小,就想着过上两三年再说,所以,水生一直对翠儿很照顾,翠儿却是对情事未开窍,只当表哥人好。
水生乍一见翠儿和两个半大小子黑夜出门,心里就有些不喜,酸意泛滥,那第一句木仙府二少爷就没听清,只听了后一句要自家掌柜来见,就越发不愤,撇了嘴,瞄了瞄辛巴身上的破烂衣衫,半嘲讽的说道,“翠儿,你这从哪捡来的乞丐,如果想讨口吃食,就让他们去门外站着,我找几个馒头来就完了,我们掌柜的忙着呢,不是谁说见都能见得。”
“你说什么呢,表哥,他们是真有事,不是讨吃食。”翠儿有些生气的撅了嘴巴,那水生刚要说话,辛巴却等不及了,高声喊道,“十三掌柜,你快出来,我是木君玉,我找你有事!”
他这声音嘶哑带着急切,在原本很是安静的院子里就传出很远,很快院子西南角的耳房里就走出七八个男女来,有的手里还拿着白面包子,显然他们刚才正在吃晚饭。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借着屋门处的灯光,眯着眼睛看向辛巴几人,就问道,“是谁要找十三掌柜?”
水生懊恼的瞪了辛巴一眼,回道,“四十六管事,是个小乞丐来要些吃食,我马上就把他们打发走。”
辛巴恼怒的一把推开他,喊道,“我是木仙府二少爷,木君玉,十三掌柜呢,快让他出来,我有事找他。”
木四十六连同身后的四个丫鬟,都是去年从花王城里过来的,自然比在本地招的水生等伙计们更熟悉主家的事情,听得木君玉三字,连忙跑下台阶,近前仔细看了半晌,却都有些犹疑起来。
辛巴这半月连饿再累,原本白胖的圆脸早就瘦成了瓜子形,而且还是那种没长成的,干瘪枯黄,简直大变了样。就算小安几个平日最亲近的,乍一看都不见得能认出来,更何况,木四十六和几个丫鬟以前也只不过见了他几次,哪里就敢轻易认下。
辛巴急得直跺脚,“我是辛巴,你们都认不出来了吗,快叫十三掌柜,我有急事。”
木四十六倒是知道自家二少爷的乳名叫辛巴,心里又多信了几分,就说道,“十三掌柜,有事出去了,还要一会儿才能回来。恕奴才们眼拙,如果小公子能拿出令牌来,奴才们就立刻去找掌柜回来。”
辛巴和诚儿被范飞连夜被扔进曲丰园,什么背包,马匹,全都不知所踪,一时哪能拿得出令牌,于是说道,“我的令牌丢了,我真是木君玉,你们找来十三掌柜,他一定能认出我来。”
木四十六见他拿不出令牌,眼里的疑色就更浓了,刚想要敷衍几句,就听不远处的侧门处有人问道,“是谁要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