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先生笑眯眯看着几个学生出了门,然后亲手从食盒里拿出六碟点心,又把小竹筒里的茶叶拿出一些冲好,给两位老友重新换上。
韩先生和冯先生端起尝了一口都夸赞道,“这可是好茶,蓉城五叶翠云。我还是几年前在咱们院长那里喝过一次。我说你怎么好好的书院不住,非要跑这小村子里来教蒙童,原来是日日有这般好茶喝着。”
“我也是沾了你们的光,难道你们没听见刚才那小丫头的话,这是他们主母特意送来让我款待你们的。”赵老先生笑眯眯的又拈了块绿豆凉糕放到冯先生碟子里,说道,“这点心味道也不错,都尝尝吧。”
冯老先生低头一看,立刻眼睛一亮,笑道,“我倒是好奇,你教授的哪位村童家里,居然这等富贵,茶是极品,点心居然也是食为天的上等货。如果这样的学生多教几个,岂不是晚年可保。”
韩先生和赵老先生对视一眼,他们都是与冯先生共事超过十年的老友,彼此熟知秉性,所以也没想瞒他,就笑眯眯把事情说了。冯老先生哈哈大笑,“我就说你们两个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原来是偷着给安之找了门好亲事,不过此时想来,刚才那个小丫鬟就已经背得《论语》里的诗句,可见这木仙府也不是粗鄙之家,如果那闺女的脾气长相不是太过不堪,安之订了这亲事,也确实不错。”
韩老先生点点头,叹了口气,“原本亲事应是以安之的心意为主,这般牵涉到利益,难免太过功利,不过,现在这世道,没有人帮扶,想要在官场里站稳脚跟也着实不易。所以,安之和那闺女情投意合就最好了。他将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也不枉我教导他多年。我死后也有颜面去见魏兄了。”
赵老先生不喜老友神伤,连忙给他们添了热茶,说起了教授蒙童的一些趣事,倒也其乐融融。
夏至在前面引路,几位书生长居城里,平日里多关在书院读书,甚少到乡下来,今日阳光明媚,也不用读书,一路周游小山村,都觉十分新奇有趣。再说李家村去年秋日家家分了许多银钱,都把自家房子好好修葺一新,看上去极为整齐,路边又多栽桂树柳树,哪怕日头再烈,也晒不到走在树荫里的众人。所以,几人都觉这村里和别出不同。
唐书生几人见了什么新奇之物都要拉着王书生问上几句,时不时的笑上几声,惹得村中乡亲循声出门探看,见是蒙学里的王先生和几位头戴方巾,身穿长衫的年轻学子,都连忙恭敬行礼。王书生也连忙回礼,剩下几人,除了魏书生也跟着微笑回礼之外,都是草草拱手了事。
夏至就忍不住心里乐开了花儿,她刚才早从几个人的对话里,猜出这位身穿宝蓝长袍的书生,就是自家小姐今日要相看的夫婿,就时刻留意他的言行,当真是越看越满意,此时给乡亲回礼也十分真诚,可见并不是个傲慢之人。她急着回去给自家夫人小姐报信,于是,转到自家府门附近时就与王书生告辞先行别过了。
唐书生几人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青石路的尽头,是一座青砖灰瓦的古朴大院,高高的门楣下红红的廊柱边,头发花白的老门房儿正一边喝着茶一边细细雕琢着手里的木雕,看见那绿衣丫鬟跑过身边,笑眯眯说了句什么,惹得那丫鬟清脆的应了一句就跑进去了。
唐书生就伸了胖胖的右手指了那大门问道,“王兄,这是谁家的府邸,建得真是不错。”
王书生微微一笑,“唐兄有所不知,小弟前几月就是受聘于这座府邸做西席,后来,小弟那位学生移居外地,这才转入蒙学授课。”
旁边常书生听他如此说,唰得一收手中折扇,笑道,“这府邸难道还有什么隐秘不成?王兄说了这几句,倒没有半句有用。”
宋书生也连声附和,魏秀才心里猜测这院子应该就是那位小姐的住处,于是只是微笑着不曾开口。
王书生哈哈一笑,“常兄,宋兄太过心急了,咱们边走边边说。这府邸叫木仙府,也许这个名字,诸位兄台不甚熟悉,但是,有两个铺子的名字,你们一定很熟悉,一个叫食为天,一个叫百姓医馆,对了最近好像又开了家,叫奇味居。”
几个书生平日里开些诗会之类,免不了要买点心,所以,对食为天都很熟悉,但是,最熟悉的还要是奇味居。
常书生眼睛瞪得极大,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门楣好半晌没说出话来,他们上次因为解答问题,得了冰碗做奖励,授业恩师也都赶巧品尝到了,曾经因此夸赞过他们,但是也把那个年轻小公子的用意细细分析给他们听,开始他们还不信,后来,奇味居开了张,他们才终于明白,他们自诩才学过人,还是给个小孩子当了把幌子。心里虽然不至于如何嫉恨,但还是有些哭笑不得,也对于这能教出如此聪慧孩童的府邸充满了好奇之意,没想到,今日这府邸就这般突兀的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心里还真是有些五味陈杂。
王书生是不知道他们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还以为他们是不相信,那几个极出名的铺子是出自这个偏僻山村里,于是,笑着又说道,“诸位兄台不必怀疑,这府邸的主人是位寡居女子,为人极是通情达理,慷慨仁善。我们要去游玩的荷塘就是这府上的。”
说到这里,几人正路过正门口,温伯见是王书生,于是起身行过礼,王书生连忙还礼,温伯微微一笑,又坐下继续琢磨手里的小物件。态度不卑不亢,没有世家奴仆的傲慢,也没有一般村民的卑怯,在看他身后门里的影壁上是一副巨大的傲雪寒梅图,枝干干枯开裂,层层白雪覆盖中,朵朵艳红的梅瓣张扬骄傲的绽放。
不知为何,几位书生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齐齐对着府门微微欠身,然后才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直到走出很远,宋书生才长长呼了一口气说道,“这府邸看着就让人心里…呃…”
“敬意”魏秀才淡淡吐出两个字。
“对,对,就是这个。不过,也真是奇怪,不过是个看门的老头儿,怎么看上去就是不一般。”唐书生附和道。
王书生笑道,“唐兄,你可不能小看这老爷子,也许习字算数,我们还不见得能比过他老人家。”
宋书生听了一脸不服气,“王兄这么说,是不是有些过了,我们几人对于学业虽然不如魏兄那般用功,但是,好赖不济也学了十几年,难道还不如一个看门老头儿?”
王书生温和一笑,也不反驳,只引了他们绕过宅院,顺着田间小路穿过矮树丛,最终到了荷塘不远处。
几人远远看着海碗大的白莲在水塘里微微摇摆,翠绿的荷叶互相挨挤着,如窃窃私语般沙沙作响,偶尔一只莲蓬躲在叶下,少女般娇羞的望着天空。一座古朴的四角亭,就那么怡然自得的立在塘中央,亭角悬着的小巧铜铃,正叮叮的随着微风唱着悦耳的歌谣。
面对这样的美景,怎会有人不欢喜,特别当游客还是几个自认文采非凡的书生,几人也不顾什么形象了,几乎是小跑着踏着木桥上了凉亭,倚在木栏上,就要做赋一首。可是不知是一时太过欢喜,还是肚中本就没有多少墨水,几人沉吟半晌,也不过蹦出几个“碧叶,高洁”之类的词,然后就再也想不出什么了。
唐书生哈哈一笑,他倒是极有自知之明,回身拍了拍,不知为何在发呆的魏秀才,“魏兄,我们几人是心有余力不足了,你平日最善做赋,快为这美景做上一篇,也不枉我们今日到此一游。”
魏书生轻轻叹了口气,居然当真开口说道,“毕竟小池六月中,
风光不与四时同。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唐书生听后面面相觑半晌,这才执了折扇敲击手心,以此表达他们的喜爱。
宋书生笑嘻嘻问道,“魏兄所做这几句,可是仿了汉乐府的格式?”
常书生细细把几句话慢慢复述一遍,抬头大声说道,“魏兄不愧有才子之称,这四句短词虽然听起来,极其简单,但是,任谁听了都有身临其境之感,特别是最后一句‘映日荷花别样红’。真是太美太贴切了一样,当真是好句”
魏秀才听了几人的话,苦笑着摆摆手,“几位兄台羞煞小弟了,小弟这等愚人,怎能写出这般清新月兑俗的词句。你们看头顶。”说着,他伸手一指凉亭顶部的围板,说道,“我刚才读的词句在这里刻着呢”。
众人连忙抬头看去,果然刚才魏秀才所读那四句诗,一字不漏的都刻在其上,笔锋清秀飘逸,很明显是出自女子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