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族里
这些人与百战虽然没有语言交流,目光一闪之间便能做出如此反应,不用怀疑,他们都是徐俊英的手下。昨天她说过今天要回娘家探望母亲兄嫂,徐俊英当时只是听着,并没什么表示,这会带着一群人跑来秦宅做什么?百战清晨跟徐俊英出去,后来才回的候府,就是说主仆二人通过气,百战早知道候爷会来,一路上他就是不肯告诉她。
媚娘心思回转,不想进去了。徐俊英先前像只骄傲的公鸡,见都不肯见秦家人,现在却弄出这么大个声势,前来探访岳母和大舅哥,他打的什么主意她还不全看懂,但有一样她很清楚:如果现在进了这个门,就造成夫妻亲密无间,双双回娘家探亲的事实,先前她竭力在秦夫人和秦伯卿面前论说徐府的种种不好,将会被忽略甚至被否定,徐俊英不良丈夫印象也会被贤婿形象所代替——他能当着张靖云和灵虚子的面装出疼爱妻子的样子,在秦家人面前不定会做出什么震撼举动,到头来反而是她成了说谎的人,秦夫人坚决不支持、不允许她请旨下堂的想法,就是秦伯卿和秦冯氏,也会被动摇,不肯轻易声援她了。媚娘受不了徐俊英的假,不愿意跟他装恩爱,他要贤名要面子可以自己玩去,她只是个冒牌货,为了秦伯卿的功名,为了自己和恒儿的自由,暂时隐忍,维持面上的平常关系就不错了,没有义务陪他深入做戏。
早有人将少夫人来到的消息报了进去,媚娘背朝大门,面向百战藏身的棕红马,犹豫着想抬脚走人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暖透人心的呼唤:
“妹妹!”
媚娘叹了口气:机会向来如此,稍纵即逝,今天给徐俊英当陪衬是当定了。
只好转过身来,徐俊英和秦伯卿已到眼前,两人脸上都带着自然亲切的笑容。两个不同风格的出色男子,并排而站,一个英武俊帅,充满阳刚之气,一个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潘安之貌,唇若含丹,眉目清新如画,玉树临风,通身流转出高华雅正的书生气质,不怪林如楠对已订婚的秦伯卿暗暗倾心,有这样绝世容颜又品行端正的男人,几辈子也不一定能遇得上一个。
前世闲暇时和三几位朋友爱坐在临街的咖啡店,一边享受美食,一边用目光捕捉街上的俊美男女,欣赏之余,细声品评,名为“洗眼”,实则有YY调戏之嫌。如今面前两个触手可及的美男却让她失去了这份雅兴,他们带给她压力,一个以丈夫的名誉,一个是哥哥,谁都不能当场违逆,更别提可以调戏他们了。
媚娘对两人各行了一礼,淡淡地看徐俊英一眼,叫声“候爷!”
然后对着秦伯卿露出笑容,说道:“哥哥,我回来了!”
秦伯卿笑着说:“回来就好!怎地站着不进家门?母亲和你嫂嫂在里边等得心急了呢!一大早廊前飞来几只喜鹊,唱个不休,过一会候爷就差人来报说你们今日要回来,母亲欢喜得一早上不能静坐,扶着桃儿到门口看了好几次,终是等到候爷下了朝,先赶回来,候爷说妹妹要尽心打理候府事务,须得午后才到,果然如此!”
媚娘又看向徐俊英,说道:“候爷辛苦了!我却不知道……”
徐俊英上前一步,媚娘脑子里警铃大作:来了来了,他又要做什么了!
果不其然,徐俊英伸手揽住她的肩膊,她想动都不动不了,他一边带她往门里走,一边微笑着说:“本想下了朝先回府接你一同过来,又思及我一直忙于公务,至今未能拜见岳母和大舅兄,既然说了要来,就该早些来,免使岳母挂怀。你府里事务不见得一时半会就忙得完,我先到,陪着岳母说说话,等你慢慢过来,也是一样!”
媚娘推拒不了他,被他当众搂着,心里恼火,张口说道:“候爷怎么想的?一个先到,一个后来,怎会一样?你在战场上与敌人争夺有利地形,先来者和后来者可以和平共处吗?那可是要动真刀真枪,争个你死我活的!”
“妹妹!”
媚娘看见秦伯卿眼里的忧虑不安,顿时有种得偿所愿的感觉:就是要让秦家人看到,秦媚娘和徐俊英之间并不合谐。
徐俊英却是满眼笑意,对秦伯卿说道:“你妹妹如今有了长进,每晚陪我去书房,拿我的兵书看,与我论说兵法战术——她以为打仗很有趣呢!”
秦伯卿听了,又露出笑容:“所谓近赤者朱,妹妹这是受了候爷的熏陶!以前在家里,她除了读女戒,也看些诗词,却从未看过兵书!”
媚娘垂下眼帘,秦伯卿一句近赤者朱,让她大受打击。趁着秦伯卿往前走了两步,看不到后边,便伸手去掰扯肩上那只爪子,徐俊英由着她扯了几下,才收回手去,媚娘松了口气,装着要问秦伯卿话,紧走两步和秦伯卿并排走在一起。
到得堂前廊下,见秦夫人坐在厅堂右首,左边坐着一位须发皆白、七八十岁的老者,堂下依次相对排列的十二个座位空着,两边厢却站满了不同年龄的男人女人,扫一眼过去粗略数一数,整个厅堂里至少有四五十个人在。
娘家忽然多出这么多人,媚娘好生奇怪,不觉停下脚步,秦伯卿已走到门扇旁,见状又退回来,小声对她说:“候爷第一次回来,带了牲礼,母亲觉得应该告知族里人,六太爷得了消息,就带着族中叔伯兄弟过来,和候爷认亲!”
媚娘呆住:“不是说祖藉越州吗?京城哪来的族人?”
徐俊英在旁笑道:“是族人没错,当年太祖出仕,来到京城,后来又回了越州,有些子女便一直留在这里,各自开枝散叶,到如今就有这么多族人了!”
媚娘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徐俊英说:“我比你早来,与他们说了一会话!”
秦伯卿叹口气:“妹妹想不起来了罢!我们太祖、祖父子孙众多,大多住在越州一带……父亲承祖父之后为官,带着妻小进京,逢年过节祭拜祖先,不能回越州,就与六太爷这一支同祭祖宗!”
媚娘好不郁闷,凭空多出许多族人,来跟徐俊英认亲,感觉很荒谬,她都要撤了,他们认哪门子亲啊?
“这位六太爷,是和太祖同辈呢还是和祖父同辈?我们怎么称呼?”
秦伯卿说:“六太爷八十岁了,与祖父同辈,排行第六,他四世同堂,考过举人,如今住在城外五柳铺,我们称他六祖父。”
秦夫人早见媚娘跟着秦伯卿走来,徐俊英相随在旁,正满心欢喜地等儿女们走到近前,谁知他们到了门口竟又停了下来,围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忙遣了身边的桃儿去请。
桃儿轻快地走过来,福身道:“大爷、姑爷、姑女乃女乃:太太在堂上等着呢,请爷们和姑女乃女乃进去说话!”
徐俊英拍拍秦伯卿的肩:“进去吧,让长辈们等着不好!她现在许多事还是记不全,过后再教!”
伸手抓起媚娘的手,拉着她跨进厅里,一路走到秦夫人面前,笑对秦夫人说:“路上行人车马太多,媚娘来得迟了,倒让岳母久等!”
秦夫人看看徐俊英,又看看自家女儿,喜笑颜开,见媚娘福身行礼,忙起身扶住,指指香案左首边说:“看看那是谁,六太公来了,还有族里叔伯们都在,我儿先去见一见,一会三牲礼好了,你和候爷便一同给祖宗牌位上个香!”
媚娘不懂为什么要上香,不容多想,徐俊英已经牵着她来到六太爷面前,媚娘福身行礼,见六太爷拄着拐杖要站起来,徐俊英便上前扶了他一把,六太爷忙说道:
“哪里敢劳动威远候?威远候该坐着才对!”
立即有两个族人上来,年纪和秦伯卿差不多,想来应是一个班辈的,衣着气质像是读书的学生,一个扶了六太爷,一个为候爷、候夫人引座,徐俊英含笑客气地谢过,拉着媚娘坐下,依序下去的那些座位这才陆续有人坐了,媚娘想起秦夫人说的族中叔伯兄弟,想来就是这些人了,徐俊英不落坐,他们也不敢坐,只等到现在才一起坐下。
六太爷又笑着对媚娘说道:“十六娘,当年六祖父为你取这个字,不为错罢?你生在阴雨天,便需得取明媚之意!如今顺顺当当,长大成人,配得如此佳婿,六祖父心里高兴啊!”
媚娘正模不着头脑,徐俊英附在她耳边说:“秦氏族中这个班辈的女孩,你排行十六,名字是六太爷取的!”
原来如此!以前从没听秦夫人和秦伯卿提起这个,徐俊英倒先比她知道。
媚娘又看了看六太爷,心想要是另外取个名搞不好十六娘还不会死那么早呢!
像是猜到她心中所想,不会有什么好话跟老太爷说,徐俊英只好代替她向六太爷表示承长者恩情,并十分感谢,六太爷很高兴,看着族中子弟将热气蒸腾的三牲礼端上香案,便由身边的孙辈扶着站起来,亲自上了一柱香,嘴里念念叨叨,说了一通媚娘听不懂的祝辞,然后看向秦夫人,秦夫人忙让桃儿她们在地上摆了两个垫子,六太爷说:
“请候爷上香!——伯卿呢?”
徐俊英上前,秦伯卿及时冒了出来,遵从六太爷指示,从香案上拿起一柱香,点燃,郑重交到徐俊英手上,徐俊英手持香火,对着堂上祖宗牌位鞠了个躬,然后走上去将香插进香炉,媚娘看到秦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以为这就完了,不料想徐俊英上过香,退回到她身边,拉了她走到垫子旁,就要跪下去,媚娘吃了一惊,这一跪可不寻常,那应该是有着某种重要意义的,她不能跪,也不让他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