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宅与锁春院之间的那道门又打通了,装了个暗红色木门,林如楠吩咐平时锁着,什么时候想打开再打开。
她们就从这道门进入锁春院,齐王早已到来,站在那里,穿着件石青色蟒缎绣袍,腰扎玉带,头戴金冠,挺拔俊逸,眉目如新,迷倒无数勋贵小姐的翩翩美男子,竟是个断袖,媚娘心想,这才叫暴殄天物。
齐王看着媚娘和林如楠走近,满脸不高兴,也不等两人行礼,开口说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让我来在这个破院子等着,你自己原来住另一边,这算什么?”
媚娘四处看看:“刚修葺整理好的院子,哪里破了?只除了没种花草,什么都有。这里就是专为练习歌舞击鼓的地方,那边院子有小孩老人,吵闹得很,怕你去了不喜欢!”
齐王挥了挥手:“算了!闲杂人我也不想见,我只学击鼓!”
他又看了她们一眼:“我不喜欢你们这个样子,回去换了,穿昨晚上的衣裳!”
媚娘和林如楠对视一眼,林如楠说:“昨晚的衣裳哪里还能穿?都脏了,要换洗的啊。”
齐王冷冷地看着林如楠:“你也会击鼓?”
“不会!”
“那你来做什么?”
林如楠一扬下巴:“看击鼓!”
齐王无语了,转去看媚娘:“开始吧,今天就这样,记着以后要换衣裳!”
媚娘心里好恼,自己还沐浴更衣了呢,他居然不领情,还要换男装,他姐的怪僻真不少!
齐王很聪明,他通音律,协调能力和节奏感强,领悟能力超好,媚娘演习解说,有时不自觉用上现代语言,他也能琢磨得懂,就是在击打运力上掌握得不够好,力度偏重,他以前擂过战鼓,要纠正回来还是很需要耐心的。
好在他感兴趣,什么事情只要有兴趣,就会专注认真,不怕缺少耐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三个时辰过去了,一名侍从走到齐王身边,轻声提醒:
“王爷,咱们该回去了,太后娘娘定下时辰,等着您一起用晚膳呢!”
齐王正在练连打,竟犹未尽:“一边等着,急什么?等会打马跑快些就是了!”
侍从说:“太后娘娘说了,皇上、皇后娘娘也会到慈宁宫来……”
齐王漏了一拍,大为恼火:“叫你多嘴,看好了!”
抬手一鼓棒敲过去,媚娘吃了一惊,照他那力度,这一棒敲下去那侍从不得头破血流?
谁知温驯的侍从机灵地一偏头,鼓棒打了个空,齐王瞪着他哼了一声:
“有长进了啊!”
鼓棒一扔,侍从轻巧地接住了。
齐王对媚娘说道:“今天就到这里,明日再来……嗯,不如我明日让人来接你去王府?我的齐王府比你这破院子可好多了,有人侍候着,不像你这里,什么吃的也没有,茶都没得喝!”
林如楠说:“殿下,茶给您奉上了,是您学艺太用心,不肯喝!”
齐王扫她一眼:“你那叫什么茶?能喝的么?”
林如楠嘴唇动了动,媚娘忙止住她,对齐王说道:“还是到这儿来吧,多面鼓做起来也不容易,眼下只有两架,一架放在仙客来酒楼,一架在这儿。殿下练习的时候也需要有人击节相和——看看他们,陪了殿下几个时辰呢!”
齐王回头去看另一边的李秋歌等人,不以为然:“有什么难的,连人带鼓,马车一起拉过去就行了,这些人以后就住齐王府,不是省事了?”
媚娘摇头:“我不离开家!”
齐王无奈:“难道你、你一辈子守着这个破家?”
“殿下岂不闻: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况且这个家又不破!”
狗窝?齐王心里一动,垂下眼眸,这话简玉说过。
清晨起床,简玉取笑他的床铺像狗窝,他是堂堂皇子,哪能跟狗相提并论?结果两人一大早在营房里打了一架,打完了又若无其事地各自抱了换洗衣裳,一起跑到附近河边去洗澡戏水。
那样亲密无猜的岁月一去不复返,简玉给予他的欢乐和真情,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齐王抬眼看着媚娘:“随你吧,明日我再来。让人再做一架鼓,送到齐王府,没事我自己练练!”
齐王离开后,媚娘和林如楠回到岑宅这边,坐下喝了口茶,媚娘便告辞,她想抓紧时间回娘家看看,会考在即,秦伯卿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从东往西,贯穿整个京城,路程可不近,林阿茂赶着车子,尽量拣人车少的街道走,速度惭惭加快,不期然在一个三岔路口转角处又与人相撞,这回算是合理冲撞,对面而来的那人马速不慢。
媚娘在车厢里感觉震动了一下,接着听见外边林阿茂与人说话,她细听了几句,便捺开帘子,站在林阿茂身旁喊了声:
“张靖云、灵虚子,是你们啊!”
张靖云、灵虚子不认识媚娘的车夫,正在接受他的道歉,猛然见媚娘从车里钻出来,笑嘻嘻地喊着他们的名字,不禁又惊又喜。
张靖云说:“岑梅梅,你……昨晚上是怎么回事?说了要早早回家,又不肯,闹起来了吧?。”
灵虚子说:“我们一进城就听朋友说了,昨夜店里乱成一团,结果如何?我们这会正要赶去问问,看你这样子,没事吧?。”
媚娘笑着说道:“别的事没有,我踢打了人,腿脚痛,身上也痛,灵虚子你那些药丸子还有吗?给我一瓶吧!”
灵虚子忙俯身从搭在马背上的布袋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靠近马车这边的张靖云,张靖云再递给媚娘:
“一日一颗,不要吃太多,慢慢调养。真的没事吗?他……”
媚娘打开小布包:“这么多瓶?好吧我留着了——我现在要赶路,改日再和你们谈。放心吧,他认出我了,没怎么为难,日后再见,我们只当是在店里认识的……天色不早,走了走了!”
媚娘摆摆手,折身钻进车厢,林阿茂朝张靖云、灵虚子拱了拱手,马鞭一挥,马车转过街角,不见了。
张靖云和灵虚子也提了提缰绳,调转马头,往另一条街道去了。
既然媚娘无事,他们也没必要再去仙客来。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心急火燎,没有注意看街边的人,街口一家文具书画店门口,徐俊英背手站着,宝驹在他身后,怀里抱了一大堆笔具书籍,媚娘和张靖云、灵虚子的对话交流尽收眼底。
张靖云叫她岑梅梅,仙客来少东主,形体声音与媚娘惊人的相似,她竟然也认识张靖云和灵虚子!而且他们看来不像是初识,竟像是旧交,怎么回事?
徐俊英回京后忙于政事,多伴在君侧,张靖云和灵虚子为医治齐王、调养皇后身体留在京城,他们两人就在齐王府和内宫、城外皇庄、归云山庄之间走动,朋友间见面是常有的,说一两句话就分开,要坐下来吃饭喝酒却难得,可年前年后也和两位好友在仙客来喝过两餐,就没听他们说起过认识店里的少东主。
或许是宴席上人太多,不好说?
徐俊英皱着眉,那个岑梅梅,怎么总像是秦媚娘?太可疑了!
媚娘在娘家没待多久,让秦夫人抓着手叮嘱几句,自己和秦伯卿说了些鼓劲的话,然后笑着模模冯氏的肚子,让翠喜交给冯氏一个绣花布包,里边是一万两银票,就带着翠喜和翠思,出门回徐府,秦伯卿要送她回去,她附在秦伯卿耳边说道:
“我是偷偷跑出来的,你再这样送我回去,想让我挨骂啊?”
秦伯卿一楞之间,媚娘早笑着上了马车,走掉了。
徐俊英很后悔让百战先把马牵回家,自己和宝驹步行,一路逛看书店,遇见岑梅梅和张靖云灵虚子之后,他再没心机往别的书店去了,快步走回候府,进了清华院,直接走往上房,翠怜正带了橙儿等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赏玩玫瑰花,见候爷走来,赶紧过来行礼。
徐俊英问道:“你们大女乃女乃在哪里?”
翠怜回道:“禀候爷:大女乃女乃午睡起来,就出去巡园子,还没回来呢!”
“巡园子?这种事用得着她去做吗?。”
翠怜低着头:“大太太说过:婆子们贪杯好赌,总有徇私的时候,大女乃女乃管着整个府里,不能偷懒松懈,三天两头要去巡看一次!”
“巡一次园子,要多久?”
翠怜想了一下:“这个可定不准——大女乃女乃身子弱,走得不快,有时路过哪个院子,譬如三女乃女乃、四女乃女乃又或是姑娘们那里,会坐下歇歇脚,喝杯茶,说几句话……”
“好了好了,”徐俊英耐不住翠怜的罗嗦,摆手道:“早上我的话可传到?我更衣后去锦华堂,让她也一起到老太太那里去用晚饭!”
翠怜俯首道:“奴婢们传了候爷的话,大女乃女乃今晨赶着去过锦华堂了,服侍老太太用早饭之后才去的紫云堂。”
徐俊英看着翠怜:“晨间去了,晚上再去也不为过,晨昏定省,是她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