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诗会,严真真哪有心思作诗?免不了又拿了两首前人作品应景。作为六朝古都,历来吟咏的名篇为数不少,严真真信手撷来,自然赢得满堂喝彩。史剑飞看过来的目光,更是耐人寻味。
及至会终,史剑飞不待她起身,便施施然走过来,与孟子惆见过礼,方含笑看向严真真:“夫人诗作,大气中不掩妩媚,风流里又见匠心,真难以相信,以夫人的年纪,能有如此的功力。”
“不敢当,只是金陵人物风华,才有了这样的灵感。”严真真一边说着客气话,一边看向龙渊,见他言语温润,脸色平静,终于死了心。
“我与贤夫妇一见如故,若是有暇,请至寒舍,谈诗论词,不亦乐乎?”史剑飞笑吟吟地递出一张请帖,当然是给孟子惆的,“尊夫人之诗流丽婉转,孟兄却以精致大气见长。某曾听说京都四公子……不知孟兄,可是那头一个?”
孟子惆不再遮掩,起身长笑道:“不敢相瞒,正是。”
史剑飞顿时脸色微变,拱身长辑:“原来是临川王当面,可笑剑飞竟是未曾只得真面。早闻王爷文武两途俱精,今日得见,方知名下无虚。可见素日里的矜持,实在可笑得紧。那这位夫人……可是……”
他问得含蓄,孟子惆却毫不含糊地点头:“正是本王的正妃。”
这一扬声,顿时把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惊起了几个。尤其是高志超,更傻傻地张大了嘴巴:“我的天啊,原来我称作孟少兄的,竟是临川王”
“你这糊涂蛋”身旁有人骂道,“如此风仪,除了临川王,天旻全国,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高志超憋屈了:“还说我,你不也没认得出来么?还是小侯爷虽足不出金陵,却还生就一双火眼金睛,一下子便把人真身给找出来了”
“那是,小侯爷自幼聪慧过人,可是一般人能比的?”另一人也分外推崇起来。
“要说起来,小侯爷与临川王妃,可还沾着亲带着故呢”长着山羊胡子的文士忽地捻须微笑。果不其然,吸引了不少殷切的目光。
“哦,罗老知道?”高志超看了那边的三人一眼,急忙追问。
“那是自然,这还是十五年前的旧事了。”
周围几人闻得此言,更是两眼放光,把这位罗老围得更紧:“罗老,您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出来让大伙儿也听听,长长见识。”
罗老摆足了谱儿,这才笑道:“诸位可不知道,这临川王妃的生母,可是天旻有名的才女。与史侯爷的夫人,却是嫡嫡亲的姐妹。不过,因是王妃生母在家里行三,打小儿被送给了并无所出的姨娘,便没养在家里,与姐妹们的关系,倒不甚亲近。”
“到底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这重亲戚关系,总是坐得实了。”高志超眼珠一转,“今儿难怪出门的时候,喜鹊叫得欢,原来这两位的身份如此尊贵。”
“可不是?你还叫人家孟少兄,真算得上是有眼不识泰山了。”一边有人讽道。
高志超却不生气:“你们俱不知道,王爷礼贤下士,平易近人,我还真没有想到他的身份呢只当是中原内地的世家子弟,出来游历一番。因看他见识过人,又学识渊博,方诚心结交。可见,我高志超的眼光,是顶好的。”
“还不是瞎猫遇上了死老鼠?”有人和他不大对盘,更看不得他如此得意的形相,忍不住猛泼冷水。
这里固然说得热闹,那边严真真三人,也情真意切地认起了亲。
“原来竟是表妹,难怪出口成章,诗作精致。当年姨母才名,可是冠绝天旻的。如今新一代的才女,恐是王妃莫属。”史剑飞虽然说着恭维话,可态度诚恳,并不觉得谄媚。
严真真听得受用,虽然难免觉得心虚,但仍是喜孜孜地谦虚了两句。
“王爷与王妃可一定要光临寒舍,也让我作个小小的东道。”史剑飞再度邀请。
孟子惆虽是求之不得,语气却淡:“这个自然,既是王妃的亲戚,少不得要走动的。这次礼部严侍郎也携眷同行,到时候……”
史剑飞却不接话茬,反转头看向严真真:“王妃一定要见见族中姐妹。”
严真真看着他那张酷似龙渊的脸,毫不犹豫地点头:“这是自然,一定要拜访表哥的。”
两人坐实了亲戚的情份,史剑飞才殷殷话别,自带着人下了山。余者这才陆续上前,一一参拜。
孟子惆笑得如沐春风,双手虚扶:“本王微服,诸位不必多礼。王妃雅爱诗词,见了金陵凤凰台诗会,非要来看看。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让诸位见笑。”
严真真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她还雅爱呢若非孟子惆游说,她哪会浪费时间来和这些文人墨客竟坐半日?她不由自主地望向山路,史剑飞的一袭白衣,在葱茏的林间,格外醒目。
应该不是龙渊罢?那个人素来只着黑衣,从便于行动的角度考虑,也不会穿白色这种在夜里被当成靶子的衣服。
可是,尽管在理智上,分析出了一二三四的不同,严真真却仍然希望,眼前的男人,就是龙渊。
或许从七姑娘那里,还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手伸进袖子,这张银票是今早才从太平钱庄提出来的,付足了剩余的部分,兴许还可以再查探一番史剑飞的身世。
女人的直觉,让严真真固执地相信,龙渊和史剑飞纵然非是一人,也应该会有着相当有趣的关系。或者是自小失散的兄弟,又或者还是孪生的。
好在帖子下得及时,或者在靖国侯府,能遇见些什么……严真真期待着,眼看着孟子惆把帖子收起,因念着七姑娘那里,恨不能立刻下了山,赶赴画舫上的约会。
“时候不早,咱们也该下山了罢?”严真真试探着问。
席间也有三四位女宾,这时候只把一双妙目投注在孟子惆的身上。只是出于女子的矜持,加上又有严真真这个正牌儿的王妃在,仍然坐在原席,只用羡慕的眼神,看着围在孟子惆身畔的人。
“王妃也着实有些乏了,如此便与诸君道别。好在本王在金陵还要呆上几日,少不得要跟诸位再亲近亲近。”孟子惆从善如流,很快便朗笑一声。
严真真月复诽,分明是自己也早有此意,却偏要特特地给她这个“面子”。
不过,能达到下山的目的,严真真倒不并不介意担了这样的虚名儿。她的心,早就飞到了秦淮河畔。
“王爷自回行馆,我还要在金陵城走一走呢”严真真眼见得马车起行,急忙开腔。若是回了行馆再出来,只怕碰不到七姑娘。
“既如此,我陪你一同走走。”孟子惆慨然答应,吩咐车夫掉了头,往秦淮河驶去。
严真真暗暗叫苦,却苦无良策摆月兑孟子惆。人家硬要大献殷勤,她倒不好强词拒绝。
马车从闹市区穿过,眼见得金陵街头,行人众多。严真真眼珠微转,便叫了车夫把马车停至路边。
“怎么?”孟子惆诧异地挑了挑眉。
“我看到那边有个诚安居,也想去瞧瞧那些点心。今儿凤凰台上提供的糕点,似乎也出自诚安居之手,倒是好味道。
孟子惆颔首:“果然味道不错。不过,也不必你亲自下去,只管叫人去买便是。“
也不知道他那两个贴身的侍卫素来藏身在哪里,孟子惆侧身掀帘,那两人便出现在马车边上。孟子惆吩咐了两句,便见他们去了。不一会,果然提了两大盒诚安居的点心。
“够你吃了罢?”孟子笑问。知道她并不是个爱吃独食的,他特意吩咐多买了两份。
“是,够了。”严真真苦笑。这点心纵然美味,但她也没嗜吃到这样的地步。总以为孟子惆不耐与人相挤,又为了搏得一个好名声,不肯以身份压人。她竟是忘了,要买件什么东西,根本不必亲自动手,有的是下人供其差使。
看着座椅上的点心,严真真哭笑不得,可还要装出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盈盈施礼:“多谢王爷。”
马车上空间不大,她的礼,也不过是浅浅一福。孟子惆笑道:“你若是喜欢,明儿再叫人给你买回行馆去。”
“那倒不必,不过尝个新鲜。”严真真嘴里发苦,还得打肿了脸子充胖子。
“先尝一块儿,觉得哪个好,再多买几样。”孟子惆许是心情甚好,满脸都是笑意。
“哦。”严真真拈了一枚菱糕,顿时奇道,“这时节,还没到菱角上市的季节罢?怎么这菱糕,竟有些菱角的香味?”
“晒干了磨成粉储着,可以吃一冬呢”孟子惆解释着,兴致勃勃地也拈了一枚,“果然味道不错,虽甜不腻,入口即化。”
严真真却吃得满肚子都是苦味,她可不是来吃糕点的。轻轻地掀起帘子,她目光乱瞄,无奈身周人形懒散,连小打小闹的场景都没有一个,她便想看个热闹,都没有借口,更觉得连舌尖都苦不堪言。
不说七姑娘是否会对自己失约耿耿于心,便是她内心深处,也急欲得到一个结果。
她暗地捶首:怎么就不能弄出点事儿来呢?太平盛世,太平盛世,这世道也未免太过太平了些
“站住”忽地,从闹市区传来一个大声的呼叫,严真真顿时精神一振,手扒开了车帘子往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