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孟子惆没有留下,他神情有些倦怠,但精神却还很好。
“等一下”严真真叫住他,迎上一双晶亮的眸子,“你这几天熬夜,我还有一小段儿紫参,你切两片含在嘴里。”
孟子惆看着她玉白色的掌心里,一截紫参不过跟拇指一般粗细,半寸来长,却比十倍量的黄金还要珍贵。见她一脸的坦然,忍不住暖意上涌。疲惫不堪的心,刹那间仿佛又充满了无穷的活动。
“傻丫头,哪里需要用这等东西。你在我身上已经用了不少,这些自个儿留着罢。”他把她拉近了自己,唇贴着她的额头,印下了一个吻。
这个吻,没有任何欲-望,却孕藏着难言的情愫。有感激,有信任,有温情……
严真真没有抗拒,因为这个吻太温暖,像是在孤独的夜晚,孤儿院里的大哥哥为了阻止自己的哭泣,而印下的那个安慰。
“先休息一下,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明儿再来看你。”孟子惆的手指,挑开她额前拂下的刘海,“这紫参你放好,关键的时候,兴许能救命呢”
“我不需要,这个你留着。”严真真急了,不由分说地塞到了他的掌心,往回走了两步,才回头嫣然一笑,“别舍不得用,我母亲当年留给我的,可不止一支。”
孟子惆哑然失笑,紫参又不是白萝卜,严夫人纵然蕙心兰质,从来不乏裙下之臣为讨她的欢心而搜罗奇珍异宝,但真要多,也不可能罢?
珍而重之地把紫参放在怀里,靠近心脏的左边,那里的暖意,迅速通过血管,传递到了全身各处毛细血管可以到达的地方。
严真真已经掀了帘子进去,他却还痴痴地站在夜色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发着呆浪费了多少宝贵的时间。事实上,大半夜的来听风轩走一遭,本身已经是浪费时间的行为。可他心里,偏是住着一只冲动的魔鬼,非要看一眼严真真,方觉得安心。
从得知火烧别院,不及细想便下令发动全面进攻。有人说,冲冠一怒为红颜,此话正是他这次行动的最好注解。若非得知严真真的“死讯”,他还有的是耐心慢慢地通过京城的盐价和米价来逼迫皇帝和那一群自以为是的朝官们。
而严真真的平安归来,虽然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她是完整的。他的欣喜,身体里已经无法盛装得下,满满的似乎随时都要溢出来。
因此而造成的轩然大*,已经算不得什么。而从其他两王传来的消息来看,尽管有些措手不及,但并没有因此而乱了章法。形势,没有糜烂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坐在书桌后,他的头脑从所未有的清晰。薄薄的绢帛上,发出的每一条命令都言简意赅,便于执行。所有的信鸽,都振翅飞去。
东方既白,天空被染成一片轻浅的霞色,流光溢彩,绚丽无比。他模出那段紫参,刚感疲惫的身子,忽然又充满了无穷的力量。那是一个女人,所能给予他的最大支持。唇畔,噙住了一抹笑容,他转头把人叫进来。
守在门外的,正是力阻齐红鸾的书僮冰荒。名字有点冷,其实人倒长得粉粉白白的,嘴唇一抿,便有两个小小的酒窝。
“冰荒,今儿个阻住齐侧妃,你做得很好。”
冰荒并未因这一句夸奖而忘了形,小脸上反倒是严肃的神情:“王爷吩咐过,不许别人打扰的,奴才不敢违背。”
“你就不怕齐侧妃治你?”孟子惆笑问。
“奴才是王爷的奴才,不是齐侧妃的。”冰荒泛泛地回答了一句,心里不以为然。明面儿上齐红鸾似乎还是荣宠未衰,可他们这些近身服侍的,谁还看不出来孟子惆只是在敷衍?
齐氏和陈氏,可是这次在朝廷上力挺孟子惆还封地的主要力量。不对齐红鸾稍加笼络,这两家怎么肯对他如此卖力?孟子惆当然不会仅仅依靠这些裙带关系,他所倚重的力量,远比他们更强大。只是现在还不到暴露的时候,好刀,是要用在刃口上的。说白了,那些中层的官吏们,不过是用来当炮灰的。
他聚集起来的力量,还需要蜇伏。回到封地,只是他现阶段的目标。即使皇帝不下明旨,他也能从城东从容撤退。他要的,不过是造成这样一个既定的事实。两王的厉兵袜马,让皇帝还不至于出动禁军。
毕竟,这个国家,还是皇帝的,他要为社稷负责。而三大异姓王真发起狠来,并不介意在必要的时候,让这个国家变得千疮百孔。
有时候,重建也需要代价的。
“你去告诉安侧妃,让她把碧柳送到听风轩罢。王妃那里,没有可心的服侍也是不是事儿。”
冰荒忙点头答应:“是。”
终于找到了一个现成的借口,可以堂而皇之地把碧柳放出来了。孟子惆看着冰荒轻巧的步履,心情愉快。
“王爷”王志中的复命,让孟子惆更愉快。
“螺儿怎么样了?”他关心的并不是那个小丫头,尽管她能干到替严真真全权管理联华超市。他知道严真真对这个丫头十分看重,心里也便看重了几分。
“伤在左肋,如今已不碍事,恢复得不错。”王志中的声音里透着轻快。一夜的急行,竟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孟子惆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难怪严真真非要祭出他身边的这张王牌去接人,根本是不安什么“好”心。
好吧,既然某人有这个当红娘的兴致,他也乐见其成。
“人送听风轩去了么?”他问道。
“是,王妃亲自迎出来的。”王志中少有的一反常态,竟是问一答二。
孟子惆点点头:“你先下去歇着罢,替本王多去看看小姑娘。能够以身犯险,舍己救人,这丫头很不错。”
王志中愣了愣,叫他一个大男人去听风轩看望?这似乎怎么想也不符合常理罢?再看向孟子惆似笑非笑的神情,微黑的脸庞,一下子红得像是把天边的一片彩霞整个儿地都摘到了脸上。
“卑职……”他想要分辩几句。刚才送螺儿去听风轩的时候,严真真似乎也是这样的表情。他和螺儿,真没有什么私情。一个晚上,加起来没说上十句话
可是,他无法否认,当他看到她并非奄奄一息的时候,那颗提在喉咙口的心一下子便落了地。那一刻,他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看到她平安更重要。
“人家姑娘虽然还小,你的岁数可不小了。既然看上了,便去求王妃。螺儿甚得王妃看重,晚了可要被别人抢先一步。”孟子惆看他哼哼嗤嗤的,半天没说上话,忍不住好言提醒。
“卑职并无此意。”王志中脸红脖子粗。
“哦?原来你心中另有意中人?那本王得告诉王妃一声,让她别替你留着螺儿。”孟子惆心情大好,居然有闲心开了句玩笑。
“不”王志中下意识地想要阻止,看到孟子惆脸上的笑意,火苗顿时再度把脸烧得更红。
“行了,赶紧地去求王妃罢,螺儿是她的左右手,素来甚是看重的,她也不舍得把她嫁得远了。你今年也不小,是该成家的时候了。”孟子惆头一次这么八卦地关心下属的私生活。也许是因为平生第一次,知道还有个女人会让他牵挂,这种感觉,很不错。所以,他并不介意有人来和他一同分享这样的满足感。
螺儿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孟子惆打趣王志中的对象,她重伤之下,容易疲倦。虽说在马背上也昏睡过一阵,毕竟没有睡踏实。回到听风轩,见严真真安然无恙,心神一松,便睡了个昏天黑地,浑然不知道孟子惆和严真真已经把自己的终身给定了下来。
“王妃,咱们的珠宝店,抱冬管得还行罢?”螺儿最关心的,自然是新开的珠宝铺子。
严真真柔声安慰:“放心,铺子运营正常,你就等着数银子罢这会儿还关心这个,赶紧地好好养伤去不是留了几片紫参给你的么?也不知道爱惜自个儿的身子”
螺儿讪讪地笑:“那么珍贵的东西,奴婢哪里配用”
“什么配不配的?在我的眼里,你们都是了配的。”严真真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再珍贵的东西,也有个价钱。可生命,却是无价的,懂不懂?”
螺儿感动得眼泪汪汪,可是她并不懂。生命无价,她有点理解,贵人们的生命,自然是轻贱不得。可是像她这样的罪臣之女被发卖为奴,被主人家活活打死都算不得什么稀奇。她们的生命无价吗?
严真真知道自己的洗脑政策还没成功,看她神情倦怠,也不与她多说,只吩咐小丫头好生照料,便抽了身出去。小黄鸢和小麻雀们一只都没有飞回来,她心里更是担忧,一早便把孙嬷嬷给拉起来,看她吩咐了人出去才算稍加安心。
而碧柳的回来,更让她喜出望外。
孟子惆果然践诺,主仆相见,一个才刚跪下,一个已是把人拉了起来。两人眼中都含着泪,严真真不及掏出帕子,用手背擦了泪:“好,安侧妃果然把你照顾得不错,没瘦什么。”
现在,她要找出火烧别院的幕后黑手。秀娘的死,可不能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