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九月二十二,内部早已修葺打点完毕的药铺正式开张,一切都按照大家原先预想的那样进行,只是少了原有的一种喜悦和兴奋感。因着赵弘林没考上秀才,并且坚决放弃科考的事,赵府上下这几日的气氛压抑极了,比之赵弘林考前还要来得紧张低沉。
不过对于这些异样,赵弘林却视若无睹,只心无旁骛地开始接手药铺,认真打点。
药铺的名字很简单,取了赵姓为名,直称“赵氏药铺”,不过听着却很有气势,加之清河镇的千禧楼早已开出了名气,故而赵氏药铺的开张,在第一时间就夺得了大家的信任与喜爱,前来光顾的客人络绎不绝。
药铺里分别请了一个掌柜的,一个伙计,掌柜的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是裴贺年那边介绍过来的,人很和善,并且具备一定的经营能力。伙计是赵信良从千禧楼这边拨过去的,主要是负责打点药铺日常的一些活计,并且帮忙给人按照方子抓药,那名伙计原先就在药铺里呆过,做起这些事来自然上手。
因着药铺里的一部分药材是赵相宜事先直接从村里后山上弄回来的,未经任何商贩的手,成本较低,故而价钱也卖得格外便宜,导致药铺开张第一日,许多药材便一售而空,前来买药的不仅仅只有镇上的老百姓,更多的还是医馆的大夫药童们,因为赵氏药铺所销售的药材比之镇外或者镇上的其他药铺要便宜得多,且品质优良。
看着这些超出自己想象的现象,赵相宜心里本该有的兴奋劲与喜悦感是一点也无,此时此刻,看着在铺子里招呼客人与前来祝贺捧场的宾客的赵弘林,赵相宜心里的感觉是很复杂的,她十分想上前直白地问他心里所想,可又害怕这么一问,会间接破坏他们兄妹间的情感。
赵信良不知是因为千禧楼那边真的很忙,还是尚在生赵弘林的气,他没有过来这边瞧形势,尽管赵氏药铺与千禧楼在同一条街上,只有几步路的距离。
不过任氏却很支持赵弘林,在她看来,赵弘林这孩子性子比他父亲还倔还硬,一旦决定了的事,是真的再难改变的。所以与其为了科考的事跟他闹别扭,倒不如看开点接受那个事实,展望一下赵弘林的另一种将来。既然他选择做生意,接手家里的产业,那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赵家的家业以后会有人继承,不至于到了最后又慢慢败落。
所以,开张这日,任氏特意前来助阵,不少宾客,顾客都认识任氏的,故而这家新开的药铺在他们眼里,却好似早已开张许久一样,变成了老字号。
药铺第一天的生意一直持续到了傍晚时分,可是把孩子几个累得够呛。裴子君的染翠斋到了午后,生意会清淡些,故而他也等不及过来帮了一场忙,之后的感受是,开药铺可比开胭脂铺子累多了。
什么样的客人都有,有些人因着家中亲人还在等着药治病,神色匆匆,凶神恶煞的也并不少见。不像逛胭脂铺子的客人们,多半还是颇有闲情的夫人小姐们,再不就是外出采购的丫鬟婆子们,交易的过程都在慢条斯理地进行着,很是安逸闲适。
赵相宜正在药铺里头来回忙碌着,千禧楼那边来了人过来传话,说是差不多该回府了,马车一会就到,叫他们提前准备一下。
这里距离新宅子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走路过去的话估计累得够呛。
任氏让那个传话的伙计先回千禧楼忙,又吩咐赵相宜道:“相宜,那你进内阁看看弘林好了没,如果觉得差不多了,咱们就准备回去了,这里剩下的事有李掌柜和小林打点,应是无碍。”
“嗳,我去去就来。”赵相宜笑着应道,人已经往里头走去。
掀开帘子一看,咦,门怎么被带上了,而且好像还从里头锁住了,哥哥大白天的干嘛锁门?
刚想敲门说话,可里头裴子君却说了一句:“你妹妹正在外头忙碌得紧,外面很吵,又这么多客人,应是不会被听见的,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这话让赵相宜怔住了。
“明天到品香茶楼的雅阁去,我提前订了秋露那一间。”赵弘林的性子还是过于小心了,并未直接回答裴子君的问题。
可仅仅只是这么两句话,却早已让赵相宜的心提了起来,直觉告诉她,他们对话里那隐约朦胧的内容,可不是平常事这么简单,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在瞒着大家
品香的秋露雅阁么?你有钱订位子,我也有钱预定你旁边的那间。
当天晚饭后,赵相宜便借口齐宛瑶有事找她出了府,任氏不放心本想跟着前去,可赵相宜一再推阻,称是女儿家之间的悄悄话,是秘密,不好让她跟着一块去的,任氏只好作罢,不再勉强,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碧纹和两个魁梧有力的家丁跟上了赵相宜,并派了马车给她。
赵弘林心里有事,呆在澜沧院里没出来,故而也没留心到赵相宜的异样。
马车飞快地在空旷的街市上奔跑着,一路来到了品香门口。
碧纹率先掀开了车帘张望了一会,见这里是品香门口,并非赵有根家门前,不禁指责起阿光来:“你走错道了,这里离赵捕头家里远着呢,你怎么走这来了?”
阿光却慢悠悠地答道:“是小姐提前跟我打了招呼,说是要来这里的。”
“碧纹,是我的意思。”赵相宜说着出了马车,“你呆在这里哪儿也别去,宛瑶姐姐有些话不方便在家里告诉我,所以选了这里。”
“可,可是这里就快打烊了啊。”碧纹凝眉焦心道。
赵相宜却摇摇头笑道:“这个你就别担心了,待在这里等我回来。”话毕,赵相宜便扶了其中一个家丁的手跳下了马车。
“你们也别跟着我进来,里头安全得很,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你们若在,反倒让我不方便。”末了,赵相宜回头吩咐欲跟上前来的两个家丁。
家丁们纷纷犹豫了起来,按说应该听任氏的话保护小姐的,可现在任氏不在跟前,小姐为大,倘若因此惹怒了小姐,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好了,别磨蹭了,出了事我来担。”赵相宜挥挥手,又冲阿光道,“阿光,你把马车驾到对面巷子里去,然后让他们两个在这等我就好,碧纹跟你待车上等我。”
“小姐……”
“你们今天话怎么这么多?我娘可不喜欢话多的下人。”面对下人们的磨蹭,赵相宜只好狠下心来,对大家冷了脸。
这就是有人跟着伺候着的弊端,有时候想办一点事吧,总唧唧歪歪,磨磨蹭蹭的浪费时间。
见赵相宜有些生气了,大家这才按照她说的去做了。
赵相宜见状,方安心地往品香里头走去。
品香的确快打烊了,此时天色逐渐暗下来,前来品茗的客人并不多了。
小二见赵相宜独身一人进来,便迎了上来招呼道:“这位小姐想喝点什么,或者想买点什么茶叶么?天就快黑了,怎么还一个人出来?”
“外头有家丁在等的。”赵相宜言简意赅地回答小二的话,随后又问,“你们掌柜的在么?”
“哦,在在,小的这就去叫。”小二连声答道,话语刚落,就转身进了里间去请掌柜的了。
不多时,一个年龄二十八九的男人随着小二朝赵相宜这边走来,见面的第一句话便是:“小姐,不好意思,如果您是来喝茶的,时间上恐怕晚了点,我们就快打烊了。”
“我不是来喝茶的,我是来订位子的,明天来喝茶。”赵相宜仰头,口齿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掌柜的有些惊讶,这女孩看着也就七八岁模样,可神情气韵却与同龄的孩子有些不同,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一时半会,他也无法说出来。
“哦?需要我们带您上二楼去看看雅阁么?”见赵相宜穿着不凡,掌柜的便猜测她是想订雅阁。
赵相宜却摇头笑道:“不用看了,我想订秋露雅阁边上的那间,无论左右,只要挨着就行。”
“秋露?”掌柜的凝眉,片刻过后方摆摆手对赵相宜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秋露周边的那两间雅阁早有人订了,小姐您可以考虑其他的雅阁,不管是哪一间,环境摆设都是一样的。”
好你个赵弘林
未免太细心了吧,如果没猜错的话,他肯定不止订了秋露那一间雅阁,只怕是为了免打扰,或以怕人偷听他们的谈话,所以特意连秋露周边的那两间都订下来了。
赵相宜如是想,埋下头去转了转眼珠子,片刻后又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问:“可以请问一下订下那两间雅阁的客人名字么?”
“哦,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品香有原则在先,是不会向其他人透露客人的隐私的。”掌柜的对赵相宜的举止是越来越感到奇怪。
可能……是她太过于聪明机警了?
“嗯……”赵相宜见情势紧急,也容不得她慢慢跟掌柜的耗,不妨直接摊牌,“那我想请问一下,掌柜的,订下秋露雅阁,和周边两间的客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千禧楼老板的大儿子,赵弘林。”
被猜中真相之后,掌柜的和小二的脸色都有些怪异,否认的话就是说谎,但承认的话,就违背了店里的原则。
“你先去忙。”掌柜的侧脸吩咐小二。
待小二走后,掌柜的方双手环胸,眯着眼细细打量着赵相宜:“请问这位小姐,你是何人?”
此时此刻,掌柜的心里也很是郁闷,他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居然被一个未满十龄的小姑娘问倒,并且隐约间,他面对赵相宜的时候,竟产生了她其实是一个大人的错觉。
“我是赵老板的小女儿,赵弘林的亲妹妹。”赵相宜开门见山,并换了一种态度,由最先的一脸淡定变为了百般恳求,“所以,求求掌柜的了,帮帮我吧,我今天无意间听到了我哥哥跟染翠斋裴少爷的谈话,他们明天要来品香秋露雅阁里谈话,其实说的内容全是跟我有关的,之所以不带上我,就是因为我最近任性,跟我哥哥闹了些别扭。我也想找个机会好好跟我哥哥和好的,所以掌柜的行行好,把隔壁的雅间神不知鬼不觉地让给我吧,不会有人知道的。”
见赵相宜说得这么顺其自然,以及真切,掌柜的便相信了她的身份,不过对于她的请求,还是带着些犹豫:“可是……我们跟客人有原则在先,不好把位子让给其他人的。”
“我是其他人么?我是他的亲妹妹呀。”赵相宜装可爱加卖萌地冲掌柜的眨了眨眼睛,“掌柜的,相信我,不会有事的,如果你不确定我究竟是不是赵家的小姐,大可派人去打听打听,不过,为了能让我跟哥哥和好,还请掌柜的秘密些个,我想在明天给我哥哥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赵小姐……”掌柜的有些为难,“你们内部的纠葛我并不很清楚,我只怕万一答应了你的要求,却惹怒了赵少爷,这岂不是有点不划算……届时你们兄妹俩之间倒是好说话,可我们只是一间小店……”
“掌柜的,有事我来担,绝不会连累到你们这家店的。”赵相宜就差拍拍她那平平的胸脯保证了。
想着这几个客人都还是孩子,应该不至于会出什么大事,且又是直系亲属,把边上那间雅阁让给赵相宜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的吧……掌柜的考虑了一会,终勉强答应:“那好吧,不过,赵小姐可要说话算数,届时万一出了岔子,可千万得站出来为小店说几句公道话呢。”
“谢谢掌柜的”赵相宜分外满意地笑道,“我会记住掌柜的话的,不过掌柜的也得答应我,在这之前,都不许告诉我哥哥我来过的事,更不准提我预定了位置的事,我想给他一个惊喜来着呢,希望掌柜的可以配合我。”
“嗯,这个我已经答应了你,就一定会信守诺言。”掌柜的笑道,“赵小姐想要哪一间雅阁,白霜还是冬雪?”
“冬雪吧。”赵相宜随意择一,“定金的话,我哥哥已经付了,我这边就算了吧。”
“这是自然。”掌柜的转身翻看客人记录,在赵弘林那一页上勾了一笔。
赵相宜满意地看着他的举止,确保这一切都不会出问题了之后,她方舒了一口气,万分感激地看着掌柜的:“那就谢谢掌柜的了,以后我会尽量推荐客人来品香的,千禧楼跟药铺的客人与这边并不冲突哦。”
掌柜的没成想赵相宜的思想这么成熟稳重,当下眼前一亮:“那就多谢赵小姐眷顾了。”
“你们也快打烊了,我就不在这多留了,记住哦,今天的事,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赵相宜继续卖萌。
掌柜的再次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又与寻常孩子没什么两样了,便抛开了内心的疑问,亲自送赵相宜出了店门。
家丁们还等在外面,见小主子终于出来了之后,各自心里都放松了不少,否则,以赵相宜在里头待的时间长久来看,若再多待一会,他们可就要冲进去看看她是否还安好了。
叫来了马车,她格外高兴地上了车,碧纹见她的心情与出府前的反差甚大,不禁笑盈盈地问:“小姐心里可是有什么好事?刚才出府的时候,脸上还隐隐不安的呢。”
“是有好事,不过,这是我的小秘密。”赵相宜还是决定暂且先不对碧纹推心置月复。
碧纹虽然也才十岁,可性子稳妥,是个知进退的,这些天的相处下来,她多少也清楚小主子的性子,故而此时见赵相宜不说,她也就不再多嘴询问。
一行人回了府,此时天色已全部暗了下来,空气里透着微微的寒冷。任氏见赵相宜还未回来,心里不禁起了担忧,不过在她刚打算遣人去赵有根家里瞧瞧时,赵相宜却是回来了。
“可是担心死我了,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我还是决定要跟去,大白天的还好,时下季节天黑得快,我真担心你出什么事。再有,就算没事,我见你出去时穿得少,仔细冻着自己。”任氏亲自出来迎接赵相宜,一面亲手把她带来的小披风给赵相宜系上,一面絮絮叨叨地嘱咐她,模样与贤妻良母差不离了。
“碧纹,你下次可得长些心思,现在的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了,出门时要牢记给小姐多带一件厚实的衣裳或披风,若是把小姐冻着了,事可就大了。届时,我则该考虑考虑请个年龄大些的妈妈来照顾相宜了。”任氏转而又严肃地吩咐碧纹琐细。
碧纹听之,立马紧张答道:“夫人,奴婢记着了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伺候小姐的”
“娘,我没事,哪里就这么娇女敕的,从前住在乡下的时候,也都是随意得很呢。”赵相宜笑笑,示意任氏过于紧张了。
任氏却轻点了一点她的脑袋:“你别在我跟前扯谎啊,女乃女乃平素把你照顾得怎么样,我现在可是了如指掌。从前即便是在乡下,大夏天的她都很少让你用冷水,可见你素来就是被‘娇宠’惯了的,我可还不得更细心些?”
“哎呀,说不过您,说不过您呢”赵相宜开始扯赖皮。
转眼间,她们来到了沉宵院,任氏站在门口轻柔地模着赵相宜的碎发:“要不要我进去陪陪你,到你入睡为止?”
“不用了,娘,你今天一天也很累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打理府上的琐细,我自己可以的,再说还有碧纹呢。”赵相宜摇摇头,任氏眼底的倦色隐藏得再好,也逃不过她这个伪小孩的眼。
“夫人,奴婢会好好地陪着小姐的。”碧纹现在是赵相宜的人,听闻主子这么说,自是站在她这边。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明天下午娘得了闲带你去登山看秋菊吧?如今镇外的那几座山上,秋菊开得正盛呢。”任氏知道赵相宜是个怕闷的性子,所以趁着明天下午有空,她正好带这个小人精出去转转好了,现时深秋,各色的秋菊开得正旺。
“嗯……我也很想去,可是娘……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明天跟宛瑶姐姐约好了要出去转转,她今天还没跟我说个够呢,打算明天继续。”赵相宜借口推诿,明天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所以只好先辜负任氏了,“要不咱们改成后天吧?”
明天齐宛瑶的确不来这边练习刺绣,任氏也信任赵相宜,故而没多想,只点点头:“那好,我们应该做一个信守承诺的孩子,你答应她在先,就应该先陪她。那我们改成后天好了,刚好也可以有时间准备一下。”
“再好不过了,一定要带上我最爱吃的点心。”赵相宜高兴地拍了拍手,任氏极其爱看她这样的小动作,总觉得这样的她,才像个孩子。
“嗯,会的,你高兴就好,那我走了,好好休息。”任氏再次模了模赵相宜的头。
“嗯,娘也是。再有……爹好像还在生哥哥的气呢,娘帮着说点好话。”末了,赵相宜敛了笑容道。
“我知道,其实他早已不气弘林了,只是有些难过吧,这事包在我身上,会好的,你别担心。”任氏点点头,又嘱咐了碧纹几句,随后离开了沉宵院,往良园去了。
一阵秋风吹来,赵相宜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幸而有任氏体贴的关怀,否则这会子自己该着凉了吧。
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赵相宜心里隐隐期待,可又不敢过于往好的方面想,直觉告诉她,他们二人这么神神秘秘的,一定不是在说什么好事……
夜色渐浓,她的睡衣也逐渐袭来,但愿,明天可以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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