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宜跟着陈翁氏一路来到了花厅,陈翁氏自顾地坐在了上座,居高临下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赵相宜。
她轻嗤了一声,尔后斜睨着赵相宜:“坐吧。”
赵相宜嘴角微撇,随意拣了个离陈翁氏比较远的位置坐下。
见陈翁氏并未有话要对自己说,反而闲闲地在玩弄着自己手里的翡翠镯子,赵相宜心里立马起了一丝不耐烦,淡淡开口问道:“您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么?”
陈翁氏手微顿,暗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尔后闲闲一句:“我姐姐可是个很重礼数的人呢,你若真心想博得她的好感,怎么着也得付出些努力吧?就凭你现在这副样子,还想赢得她的好感,进裴家的大门?做梦吧你。”说完,又直视着赵相宜,“不懂这些礼数么?那让我亲自来教你吧。”
赵相宜闻言,浑身不由微微一颤,记忆又回到了那夜,陈翁氏硬要自己跪下的场景。
而且,陈翁氏如何得知自己现在与裴子君的关系?
“不用这么害怕,我只不过是想告诉你,在这样的场合下,怎么着也得先慢慢地品茗赏物,等气氛好了以后,才可以说正事的,哪有一开始就这样大喇喇地直接说事的?那是不知礼的粗人鄙人才做的事。赵小姐如今身娇肉贵的,这点子道理怎么不会拿捏?”陈翁氏一字一句,直戳赵相宜的脊梁骨。
赵相宜倒也不在意许多,她淡淡地看着陈翁氏,尔后微微一笑:“陈夫人,人与人之间,都是要互相敬重的,敬重别人,就是敬重自己。”
陈翁氏闻言,讶异地看着赵相宜,又把她来来回回地打量了个遍,实是难以想象,这样的道理会出自这个无知少女的口中。
不多时,丫鬟子们上了茶点来,她们恭敬有礼地在陈翁氏和赵相宜手边的小几上分别摆上了东西。
陈翁氏顺手拿起了茶盏来,闲闲地掀开茶盖轻吹着茶沫子,又看向赵相宜:“喝茶吧,不用我请吧?”
赵相宜眉头微皱,端起了那盏茶来,吹了吹,嫌太烫,又放下了,转而捻了一颗点心含入口中。
陈翁氏见其动作,不禁微微地凝了一下眉,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常色,似漫不经心道:“这茶味道淡,想必你这样年轻的姑娘家会喜欢些,不妨喝着试试看?”
赵相宜手里拿着的点心险些没掉下来
刚才那是陈翁氏在对着自己说话么?
前前后后似变了一个人一样,怎么态度突然三八六十度大转弯啊?
她狐疑地去看陈翁氏,却见陈翁氏微微皱起了眉,似要立马发难,如此,赵相宜便赶紧别过了视线去,并顺手端起了茶盏吹啊吹的,似做掩饰。
跟陈翁氏呆在一起的时间,真真是度日如年,赵相宜只盼能早点结束。
“茶若是不合胃口的话,我让人换一盏来?”陈翁氏的声音又幽幽传来。
赵相宜心里好一阵恶寒,心说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不就是陈翁氏的脑子突然间进水了,或者刚才被门挤过。
“我闻着还行……有点烫,我待会喝。”赵相宜无比汗颜地回答一句,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最好不要屌屌的,硬碰硬。
陈翁氏嘴角微翘:“随便你。”
有一种很奇怪,很诡异的感觉突然袭上赵相宜的心头,不过具体是什么,她一下子也说不清楚。
怔怔地看着手里的茶,想着也没那么烫了,横竖刚才吃了点心,口里也挺干的,赵相宜便再次吹了吹,准备小咪一口。
在她来回吹了几口,准备喝下那杯茶之时,门外却突然闯进来一阵狂风顷刻间,她手里的茶盏砰然碎了一地,与之同时的,是那一声急促而痛心的叫喊:“不要喝”
赵相宜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裴子君,他的脸红透了,微微地喘着粗气,想必是急急忙忙跑过来的,发生什么事了么?他不是在铺子里么?
“子君,你”陈翁氏放下手里的茶盏,猛地站起了身子来,不过转而又心虚地坐了回去,嘴上的话语戛然而止。
裴子君暂时顾不上陈翁氏,只伸手按在赵相宜的双肩上,不住地摇晃:“你刚才喝了那茶么?喝了几口?快点现在试着催吐,吐出来”
“怎,怎么了?那茶有什么问题?”赵相宜被裴子君问得心里发毛,转而又莫名其妙地去看陈翁氏,却见她满脸心虚地别过了脸去。
“相宜,你先告诉我,你喝没喝,别让我着急别拖延时间,对你没好处”裴子君急得双眼通红,听他的语气,似乎都哽咽了。
赵相宜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头皮也跟着微微发麻,本来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却因此而变得小心翼翼。她不敢直接回答,反是仔仔细细地回想刚才的情形,尔后才肯定地摇摇头:“我没喝,一口没喝。”
裴子君闻言,突然大松一口气,嘴唇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尔后紧紧地拥住了赵相宜,万分庆幸地叹了句:“真好”
“到底怎么了?”赵相宜被裴子君抱着,心里莫名地涌进一阵阵的慌乱。
裴子君浑身微微一抖,尔后轻轻放开了赵相宜,转而紧拉住了她的手,侧身看向陈翁氏:“姨妈,我从未想过,你的心会这么狠。”
陈翁氏有些坐不住,不过依旧很是镇定地提了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要我拿地下的这些残渣去找大夫验么?”裴子君的声音陡然一冷,连赵相宜听着都觉得心惊,她从未见过裴子君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会这么说话的人,从来都只是自己的亲哥哥赵弘林。
此时此刻,赵相宜仰脸去看裴子君,竟隐约觉得他跟赵弘林的面容重叠了也似。
“你,你想干什么。”
“姨妈,是我想问你一句,你想干什么?”裴子君咬牙切齿,“我说过的,不要干涉我的生活,不要去碰我身边的人。”
“我还有事,我要先回江宁县了。”陈翁氏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欲走,却被裴子君强硬拦住:
“把事情说清楚再走。”
“相宜,你先出去一下。”裴子君怕吓到赵相宜,故而轻抚着她的发鬓柔声道。
可赵相宜却坚决摇摇头:“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陈翁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万万想不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完全月兑离了自己的掌控,此时再看怒气冲天的裴子君,陈翁氏的心里多少是有些畏惧的。
被他发现了也罢,他能耐自己何,可万一这事捅到了自己的姐姐,姐夫耳里,那么自己就真的惨了
裴子君拉着赵相宜的手不由一紧,都把赵相宜捏疼了。
可赵相宜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便由着他了,自己微微暗忍着。
虽说她尚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自己说该怎么办吧,这事我不会这么了了的。”裴子君的声音在一点一点地变冷,眼前的这个,似乎已经不再是自己尊重的姨妈,长辈,而是一个可恶令自己厌弃的无知妇人。
“子君,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说话?”陈翁氏觉得自己遭到了最差劲的待遇,竟一时忘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开始委屈惊讶地控诉着裴子君。
裴子君冷笑,直视着陈翁氏:“你做了这样的事,难道还指望我敬你如长辈么?”
“赵相宜,你先出去。”陈翁氏的身子在不可遏制地发着抖,语气也隐隐紧张起来,似乎并不希望赵相宜知道此事一般。
实则,陈翁氏是害怕赵相宜知道了之后,反过来报复自己,将此事抖出去,届时她可就真的身败名裂了
本来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偏生裴子君半路杀了出来,而且该死的,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赵相宜莫名,原来这个女人也有害怕的时候,这不禁让她饶有趣味起来。
“她不想走,谁也休想命令她。”裴子君紧紧地拉住了赵相宜的手。
“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怎么了。”赵相宜再次问了一句,她的耐心有些被拖烦了。
裴子君刚刚从这个打击中走出来,故而此时此刻,也没有关照到赵相宜的心情,他需要时间缓一缓情绪。
此番听她这么问,他才浑身一个激灵回了神,轻轻地松开了赵相宜的手,改为紧紧地拥住:“还好你没喝,那不是茶,是避子汤。”
赵相宜惊愕地抬起头来看裴子君,一阵阵惊麻的电流刷刷地穿过自己的身体,最终苍白了她的脸,似乎连血液都变得冷凉起来
好像是被裴子君从头到尾泼了一盆凉水那般,从头冷到了脚。
避子汤……
虽是这个时代的称呼,可她也不陌生。
喝下去的女子,别说怀孕流产了,就算是以后想怀个孩子,几率基本都为零……药性极其猛烈,恐怖
赵相宜猛然想起,刚才她觉得不对劲之处,一是陈翁氏千方百计地哄自己喝茶的语气,二是那茶里头,隐约有股麝香的味道
对,是麝香
那可是孕妇,或育龄妇女的大忌啊
只不过从未想过陈翁氏会这么狠毒地对待自己,再者尚未考虑到孕育那一点子上,所以掉以轻心了
幸而裴子君及时出面制止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赵相宜至今回忆起刚才的诡异场景,仍然心有余悸。
“你们当我死了么陌生男女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的,成何体统”陈翁氏气得浑身发抖,行径被暴露之后,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也不那么害怕报应了。
“那也总比您心狠手辣催人命来得强。”裴子君此时言语毫不留情。
“只是避子汤而已,喝了又不会死人的,而且她这不是没喝么。”陈翁氏冷冷道,视线扫过赵相宜的时候,更是冷到极致。
“只是避子汤而已?”赵相宜几乎要被气笑了,她都还没指责陈翁氏的狠毒,陈翁氏自己这厢居然这般毫无所谓的
“让我来跟她说。”裴子君晃了晃赵相宜的手,示意这事由他来处理,安定完赵相宜后,又侧脸去看陈翁氏:
“此刻,我不跟你多一句废话,只说重点,没什么别的话要对你说的了,也不想听你的解释。”裴子君紧抿着唇,对陈翁氏失望至极,“第一,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悉我跟相宜的事的,既然你已知道,我不瞒你。的确,我喜欢相宜很久了,早在你想撮合我跟你女儿开始。第二,这不能成为你碰相宜的理由,你现做出这样差劲骇人的事来,要想相安无事是不可能的,我即日就会通告我爹娘和姨夫,你自己看着办,不要以为这个世间没人治得了你。第三,从今而后,你要是再敢动相宜一根发丝,我会亲自收拾你。第四,我原来一直很尊重你,即便你的性子不好,可我也真心把你当姨妈看,但现在,我郑重告诉你一句,从今而后,我不再视你为长辈,你自己好自为之。”
裴子君一口气说完,陈翁氏的脸刷地一下就由白转青了。
她几乎是跌坐在椅子上,双唇微微地发着抖。
良久,方从沉默中挣月兑出来,怔怔地看着裴子君,开口第一句话居然是:“我知道错了,请你别告诉他们……”
赵相宜听后,心里也一颤,这样落魄的陈翁氏,她从没见过。
“我不是菩萨,没有博爱的胸怀,我只知道你差点害得我失去所有。”裴子君握着赵相宜的手不由又加紧了力道。
“所有”那个词深深地漫进了赵相宜的心中,瞬时让她暖意遍生,感动至极。
裴子君他,把自己当成他的全部?
她的心里再次涌进了一层无力感,那是恋爱时通常会有的感觉,身体似被电流穿过那般,很奇妙的感受,带着微微的不适,但却格外甜蜜温馨。最近的她,只要略一感动,就会体验这种感觉,不是一次两次的了。
“大门就在你面前,是你自己走出去,还是我让人把你‘请’出去,你自己看着办。”裴子君冷冷地指着大门看向陈翁氏。
陈翁氏惊愕地抬头,此时此刻,她的计划被暴露的原因是什么,她都无从得知。
不甘心,害怕恐惧,怨念,所有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你,你究竟怎么知道的?”陈翁氏颤颤地起身,看着面前这个如同陌生人一般的裴子君,此时,她是真的接受了他长大的事实,他真的跟小时候不同了,再不受她掌控。
实则,她从来就没有掌控住裴子君,只因儿时的他,觉得尊重是一项必要的礼仪罢了,所以才会对陈翁氏恭敬有礼的。
“去问你的丫鬟。”裴子君冷酷地笑笑,嘴角残留下一丝邪魅,“不过,我不确定此时她是否还有力气说话。”
陈翁氏的双眸微微睁大,尔后不可置信地快步出了花厅。
“来人,把这里打扫干净,所有的椅子垫子器具,全给我换掉”裴子君沉声一喝,立马有几个丫鬟子鱼贯而入。
他吩咐完这些,方敛去了脸上所有的冷酷,改为一脸柔色去看赵相宜:“吓坏了吧,我们走。”
话毕,牵着赵相宜的手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一路上,赵相宜都没怎么讲话,只任由裴子君牵着,心里在想着刚才的事情。
好个狠毒的陈翁氏
居然要给自己喝避子汤,她是希望自己以后嫁给裴子君,不孕多年,从而被休么?就算陈薇以后没了机会,也不让自己这边好过是不是?
真自私毒辣的想法。
赵相宜暗咬下唇,恨恨道。
希望她此次归去江宁县,能得到重重的惩罚,最好以后都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来到裴子君居住的房间里,闻着他的体息,赵相宜的一颗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心绪平稳些了过后,赵相宜不由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那些的?今天真是多亏了你。”
“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让你差点受伤了。”裴子君轻轻地模着赵相宜的头,无比歉疚道,他双眼通红,光是想到刚才的险境,身体就不寒而栗,幸而自己提前赶到,否则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
“这不是没事么,别担心了,都过去了。”赵相宜见裴子君的情绪不稳,便反过来安慰裴子君。
裴子君倔强地抿唇:“真没想到,姨妈她居然这么狠毒,我太小看她了。这次是我大意,下次再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这事先不要告诉我家里好了,尤其是我哥,我担心如此一来,他们会反对我跟你的事……再有,我哥最近情绪不稳定,我不敢保证他将对你姨妈做出什么事来。”赵相宜轻呼一口气。
裴子君点点头应道,尔后又歉意一句:“对不起,是我没护好你。”
“这不关你的事,而且最后还不是你拦住了。”赵相宜笑笑。
“嗯,她回去后,会怎么样?”她突然又敛了笑,一脸认真地问道。
裴子君冷哼一声:“别说是我爹娘了,就是我姨父,都不会放过她的。想必她是不能再在江宁县继续待下去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幽州那边有处清净的宅子,多年没人打理了,是姨父闲时买下的,接下来这几年,她可能都要呆在那了。”
“要是她不肯呢?她的性子挺执拗的。”赵相宜心里其实更想亲自让陈翁氏跌一跤,这个女人啊,不给她点颜色瞧瞧,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她不会不肯的,薇儿年龄不小了,总要嫁人的,这事万一真的抖出去了,薇儿这辈子就毁了。为了薇儿,她会消失去幽州‘静养’的。”裴子君眯着双眼冷道,尔后又看向赵相宜,问了句,“你会不会觉得这样的惩罚对她而言轻了些?”
“她最在意的就是面子,荣华富贵,被人仰慕的感觉。现在这一切在一夕之间全被夺去,想来对她也是足够残忍了。”赵相宜叹了一口气,“不过说真的,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她。”
“如你所愿,我会办好的。”裴子君在赵相宜的额上轻吻了一口,尔后又不放心道,“真是夜长梦多啊,我决定了,这几日就收拾一下,带你去江宁县见我爹娘,横竖这事他们知道后,也会知道我对你的心意的。早晚都要见的,你可准备好了?”
“说实话……还是有点紧张。”赵相宜抱歉地笑笑。
经那天的谈话,赵相宜了解道,原来裴子君之所以会洞悉陈翁氏的计划,全属意外,或者可以说,这是冥冥之间,上天注定的。
那天,裴子君快速交代完了铺子里的事后,便主动去了赵府找赵相宜。
可下人们却告诉他,赵相宜去他别院里了,还说是他派人来接去的。
这让裴子君心里一阵莫名,他并未派人去接过赵相宜呀。
很是敏感地在心里掠过一丝恐慌,裴子君拔腿就往静枫小苑赶。
回到别院后,竟意外地发现陈翁氏来了,她周身的那几个丫鬟正在厢房那边打理着东西。
裴子君一时间没找到赵相宜,又见陈翁氏到访,不由更为心烦,便逮着其中一个丫鬟询问陈翁氏此厢过来的意图又是什么。
结果那丫鬟慌慌张张的,一句话都答不上来。手里也不知捏着个什么东西,正要扔掉的,却被裴子君逮个正着
见她躲躲闪闪的,裴子君也是狐疑了起来,询问缘由,那丫鬟死也不肯说。
经一路的恐吓盘问下来,裴子君心惊地知道了那是用剩下的避子粉,陈翁氏吩咐了要“毁灭证据”的。
刚巧被裴子君撞上了陈翁氏预先设计好的完美计划就这样暴露无疑
裴子君又想到了赵相宜此时在静枫小苑的情形,不由更为心急
所以愠怒之下,命人重打那个丫鬟五十棍子,自己则匆匆跑去了花厅那边拦截即将发生的惨况
那杯茶里头掺了避子粉,那不是茶,那是避子汤
这样的念头在裴子君的脑海里转了又转,逼得他无法呼吸
当他看到赵相宜端着茶盏准备品茗的时候,他的一颗心都停止了跳动,世界天旋地转了起来,浑身所有的力气只足够用来奔跑至她跟前,推掉那盏茶,尔后拼命地大喊一句:“不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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