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雪连续积了三天才融化干净了,天冷得紧,自头雪之后,十一月二十那日又紧着下了一场,而且势头更大更猛,直把整个赵家村的人冻得,家家户户都不再出来串门了,直窝在室内烤火取暖。
赵相宜本来还很饱满的新鲜劲却因这没完没了的下雪天而渐渐消散,成天冻得哆嗦的她压根就不愿意离开被窝,更不愿像上次那样出去疯玩积雪了。
方氏等人就笑她,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没两天的热乎劲,转眼就不喜欢了。
好在十一月初的时候,方氏就紧着让张屠夫给他们家杀了那头年猪,把腊肠腊肉一类的给料理妥当了,只等着出日头的时候慢慢晒。又让去清河镇的同村人把过年要用的物事给一一买好了,眼下天气虽冷,大家却也安生地在家里做着活计,安心地等待着年三十的到来。
可就在这家务事忙得月兑不开身的时候,杨氏却是嚷嚷着说自己病了,大家去她屋一看,还真见她怏怏地躺在自个床上,脸色惨白惨白的,尽管素日里杨氏的行为不大得大家伙待见,可这性命攸关的事大家也还是知晓其严重性的,赶紧提议说请老温过来一趟给她看看。
岂料,杨氏这回却异常懂事地恹恹道:“不必了,我知道家里这一年的日子过得紧巴,加上今年的收成又没有去年的好,还是不要为了我破费了……咳咳,我这病大致地躺躺兴许就好了,这要是等明年开春了还好不了,那我也是没了办法了……”说着,竟还真掉起了眼泪来。
方氏见状,说什么也要请老温过来瞧瞧,赵老三却又是站出来拦到:“哎哟娘,她身子骨向来好着哩,这次只怕也是受了点寒而已,待会我给她熬点艾叶汤喝喝,再让她休息几天兴许就没事了,真的不必去花那冤枉钱!”
“你这臭小子!”方氏瞪赵老三一眼,“她往日固然有点不讨喜,可咱们家也不至于要因此而苛刻她呀。”
但是赵老三和杨氏统统这么说,方氏权衡了一下,也决定看看再说,请老温的想法暂且被她给压了一压。
这时,杨氏却很不识相地继续恹恹道:“其实吧,我估模着自己是秋天里农忙月下来之后,身体累垮了……娘,您那不还存这些裴家送来的补品么,要不您给我炖点子吧,兴许吃吃也就好了。”这么几句话下来,却是把她自个心里的算计给暴露无疑了,方氏立马沉下了脸来。
这些日子下来,赵家二老紧咬着他们没那五十两银子的说辞,杨氏也拿他们没办法,一来二回的想,心说兴许他们还真没要人家银子。于是她只好等着看赵月琴出嫁时,嫁妆的丰厚程度以及之后那张家的日子过得如何来判断赵家二老到底拿没拿那一大笔银子!
这厢,她这么假装恹恹的,为的就是贪赵家二老如今手底下舍不得吃的那点子补品。
李氏也在屋里,本来乍一听说杨氏生病了,妯娌之间的虽说没甚情感,但李氏也不是那狠心冷情的,心里还跟着忧心了一阵。等这会子再听杨氏那自露马脚的话语,李氏却是在心里明白了过来,嘴上淡淡道:“弟妹,那补品是留给爹娘的,他们自个都舍不得吃,你怎么好意思开口要呢?”不就是个轻微的伤寒么,吃点艾叶汤或者找老温来看看都行呀,她这么说不明摆着贪那点子补品么?还好意思说是自己干活亏空了身子哩,家里最爱偷懒的就是他们夫妇俩,而且农忙月下来之后,也没见她有生病的迹象,不照样活蹦乱跳见天瞎咧咧的?
后面那几句李氏没说出口,可大家伙也大致能想得到那层面的意思。
杨氏被李氏撂了脸子,心里不痛快,便是抓着李氏在农忙月时坐月子的老话题不放:“嘁,我哪有二嫂这么好命的?赶在大家伙农忙的时候坐起了月子来,把身子养得好好的不说,还愣是少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活!你身子当然是出不得什么问题,舒舒服服的了!”
“你——”李氏气结,同样的话题,杨氏不知拿出来刮刺过自己多少回,这生孩子的事情是她能决定的么!
方氏拉了拉李氏的袖子,眯了一双眼寻思着杨氏心里的算计,不一会,方氏摆摆手叹道:“嗨……得,不就巴望着那点子好东西么,我待会就给你熬好了端来,少女乃女乃!”末了已是生气地刮刺着杨氏。
杨氏气得立马抓住了自己男人的手臂,望着夺门而出的方氏气道:“你看看你娘,这说得什么话,人家生病了还这么凶煞的!”
“成了成了!”赵老三甩甩手,见屋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是继续说下去,“差不多就成了啊!这不到最后娘还是给你熬补品去了么,而且接下来你只要躺在床上不干活就能有吃的有人伺候,别提多轻松了,还不知足?”
杨氏这才稍稍敛了神色,嘴角微翘道:“那是,好了好了,待会那好东西端来了之后,我紧着给你吃些就是了,这事也有你的功劳哩!”
“可不,到时候我再借着要照顾你的由头也可以少干些活,沾你光嘞!”赵老三翘着个二郎腿美滋滋道。
厨房里,李氏帮忙婆婆炖东西,做家务。
却听方氏嘴上轻骂了一句:“懒东西,居然为了逃避干活,连咒自己生病的法子也想得出!两个孩子给了他们来教,以后长大了也不知学成个什么鬼样子!”
李氏心知方氏在骂什么,寻思了一会,放下了烧火的钳子站起身来对着方氏道:“娘,按理有些话媳妇不该说,可今个她居然要吃爹跟娘的补品,这东西来之不易,娘你怎么好轻易地给了她?”
方氏摆摆手,叹了口气:“相比之下,她不再闹腾那五十两的事情,给她吃点子这好东西又算得了什么,罢了罢了,快过年了,我也懒得跟她闹腾,届时弄得家里乌烟瘴气的到年三十,不吉利!”
末了,又是添言:“嗨,分吧分吧,等来年开春分了家,大家还安生点!”
正说着,却见厨房门外赵相宜一蹦一跳地走了进来。
“女乃女乃!”赵相宜响亮地叫了声,又冲李氏打了个招呼,“二婶婶好!”这个李氏没什么坏心思,人也大度贤惠的,而且真心待这个家好,赵相宜是打心眼里喜欢。
“嗳,相宜这是肚子饿了?”李氏模模赵相宜的头,赵相宜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不饿,我是给女乃女乃想法子来了!”
“小鬼头,你现在越来越不得了了啊,见天的给人出馊主意!”方氏故意嗔怪道,却并没有阻拦赵相宜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不是馊主意哩!”赵相宜笑眯眯的,并且故意学大人的样子将手搭在嘴边压低了声音说,“哥哥说三婶婶那病是装的!”
方氏和李氏一听,不禁面面相觑道,随后相视一笑。这两个小鬼头,一个懂事,一个是越来越精怪,都不知该拿他们怎么办才好。
“女乃女乃,您待会把那汤药交给相宜吧,相宜真有法子。”赵相宜使劲地嗅了嗅那正在锅里炖着的汤品,里头虽不是什么人参燕窝的,可也是些不知名的好东西,吃了对身体非常好的,就这么的给杨氏一屋的人吃了,别提多浪费了。
“哦?小东西,你到底想干嘛?”方氏也是来了兴致,一面在围裙上擦着手,一面笑眯眯地逗赵相宜。
赵相宜咯咯地笑了好半晌,随后神神秘秘道:“先保密哩!不过保管一会大家就都知道三婶婶是装病的了!”
李氏一听,更是奇了,直夸赵相宜道:“哟我说这相宜就是个精怪的,讲出来的话是一出一出的,娘,要不您真让她试试,我都有点好奇了。”
方氏寻思了一会,最后小心嘱咐道:“那你待会可得小心端好了,不能烫到自己的手。”
赵相宜“嗳”了一声,随后乖乖地坐在一旁,一边烤着火,一边等待着那汤品起锅。
不多时,方氏拿了湿毛巾小心翼翼地将那一碗子汤品给端了起来,担心赵相宜人小会烫到自己,方氏又紧着拿出了过年祭祖才会用到的食物托盘来,将汤品放在上头,嘱咐赵相宜端好。
“好嘞,女乃女乃,二婶婶,你们一会瞧我的!”赵相宜端好了汤品,末了又是扭头叮嘱两位长辈道,“不准先跟来偷看!”
说着就是端着那香喷喷诱人的汤品上西屋去了。
一进门,赵老三便迫不及待地从赵相宜的手里把汤品给抢了过来,间中因此而溅出来不少,杨氏看了直心疼:“哎哟,你小心点小心点啊!这可是非常珍贵的东西,洒了一点都好几两银子呢!”顿了顿又在嘴里叽里咕噜道,“娘也真是小气,才给熬这么一小碗!八成多的被她给藏着到时候给月琴做嫁妆了!”
赵相宜站在原地听杨氏抱怨,杨氏和赵老三这才注意到了她,赶紧轰人道:“去去去,天生的丫鬟命!”转而又是嗤笑道,“瞅瞅,居然还把托盘这玩意给用上了,真把我当少女乃女乃哩!”
“我不是丫鬟命,你们家的才是那当人小老婆的命!”赵相宜将自己的大眼睛瞪得老圆,直把杨氏母女俩给气的半死!
“嗬哟,居然还学会还嘴了!”杨氏瞪了赵相宜一眼,刚想破口大骂,赵相宜却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女乃女乃让我端来的时候可是小心嘱咐了!”她白了杨氏一眼,随后看着馋得口水直流的赵弘仁姐弟俩,“这汤品可得小心着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