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内,石中玉又看到那个白袍胡子男一次,而且明显感觉到官府中巡街的人多了,还有奇奇怪怪的人四处游荡。
她不能完全确定这是在追剿她,但却觉得十之八九,于是更加有丧家之犬或者漏网之鱼的惶惶不可终日感。
她注意过,对她没有正式的通缉,因为她这瘦弱的模样,怎么看也不会是海贼。但怕的,就是她身上有什么秘密,于是遭到暗算。
不管什么事,只要能摆在明面儿上的,就还有挽回的余地,若只能藏在黑暗中,就……太可怕了。
她当然不知道这个新身体的原主及其哥哥有什么秘密,但也不能束手待毙。可是,哪里才是黑白两道的爪子都伸不到的地方呢?
夕阳下,打扮成小叫花子的石中玉溜着墙根儿,悄悄地走着,无比郁闷、一筹莫展。无意中,她走到人市附近,不由得心中暗叹。
她在现代时,家庭环境极其优越,工作也称心如意,从没有为吃喝拉撒住,以及花钱的事发过愁,更不用说如今连生命都没办法保障了。
不过是落水而已,生活的档次也下降得太厉害了。而这个人市,每天都蹲着很多人,家乡话名为“水猫儿”,是等着打零工的穷苦人。当然也有卖身为奴的,不过如今四海升平,这行生意并不兴旺。若真有需要,高门富户的管家什么的,会来亲自挑选。或者,直接去人牙馆。
她溜达到人市的最南边一角,看到几个小丫头坐在那里,等着卖进哪府里做丫鬟。这让她不由得又是一叹:百无一用是书生,何况她本质上还是女书生。她这小体格子,什么重活也做不了,又没有其他生存技能,想做生意,别说本钱了,她现在连生活费都成了问题。
难道,只有把自个儿买了才有生路?
“娘,您别卖我!我以后少吃饭、多干活,再也不欺侮弟妹,您别卖了我!”正发呆,有一对母子从她身边扭扯起来。
“你懂个屁,活该像你爹,一辈子受穷!”三四十岁,身材成囧字形的娘骂道,“这回是裕王府招收家丁,多少人打破脑袋都排不上号呢,你还给我嫌!”
“再好也是奴才!”十三、四岁的少年犯了倔性,又往后缩了几步,差点撞到石中玉身上。
“呸,王府家的奴才,也比平头百姓矜贵!再说了,签的是五年活契,先给三两银子,之后每个月有一吊钱呢。你要是争气,别说裕王殿下、夫人姨娘,就是巴结好哪个管事大人,五年后当个掌柜,娶咱们村儿秀才的闺女也有可能。难不成,你要一辈子当泥腿子吗?”
少年似乎被能娶秀才闺女的美好前景打动,不再挣扎,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娘,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张大娘不是说了,人家要十一到十三岁的,我都十四了。而且,我还不识字……”
“你的生辰,我已经找保长改小了一岁,别人谁知道你多大年纪。”当娘的继续劝,“再说了,你不是会写自已的名字吗?怎么会不识字的。我告诉你啊,别再闹腾了,这消息娘花了一两银子的体己,张大娘才透露。要不是她无意中听到内管家说话,只怕你也轮不到这好事。”
“娘……”
“我不管!你若不让我赚回这银子,回头让你天天吃竹板炒肉丝!”说到这儿,那当娘地拎着儿子的衣领,转了一圈,回头间,突然看到在一旁竖起耳朵的石中玉,立即警惕地瞪了她一眼,拉着儿子就走。
石中玉没有动,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裕王殿下是哪位,她是不知道,但找个地方藏起来却是必须的。官府也好,**也罢,如果没有确切的消息,不太可能到王府抓人。如果被选中,她就会过一段安稳日子,若顺利,五年后还可以获得自由。虽然不愿意为奴,又怕被揭穿身份,但目前她有更好的选择吗?
按说王府这样的超级豪门,都有专门的人牙子侍候,不会自已到外面挑人的,肯定是出了什么变故,才会唱这么一出。但不管什么原因与她没关系,这个机会对她而言就像是那天在海里抱住的浮木,必须紧紧抓住!
在现代,某些大公司里连扫厕所的都是博士生,那么古代王府中要求家丁识字也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虽说是浪费了人才,但人家要摆谱,别人也管不着是不是?唯一的顾虑是怕王府规矩大,进门先验身。不过到底不是进宫,应该不会月兑光光。万一那啥……
到时候再说!
思想斗争结束,石中玉先跑到人市东头的水槽那里,抹抹脸,整整头发。虽然扮成了小叫花子,但她受不了满身污泥,所以全身上下只是外表的灰尘。这样一打理,立即变身为干净利索的斯文少年。
随后,她又回到人市的南边去。可一见之下,活活吓了一跳。这才半柱香时间,本来人丁冷落的生人活口买卖角,就像从地里钻出来似的,凭空多出一、二百口子人。
哈,看来刚才那位囧大娘的体己钱白花了,裕王府摆明是故意透出消息,好让底下人赚点小钱的。不然,哪会有这么多合适的人来竞争?他们想找高素质的家丁,也得有候选人才行。
古代人教育程度不高,穷苦人家的孩子大多目不识丁,识字的,不是想走科考这条路以光宗耀祖,就是去做了学徒,除非迫不得已的,哪会来与人为奴?要知道入过奴籍,就算签的活契,以后讲出来也不好听哪。
石中玉捋胳膊、挽袖子,带着斗牛的劲儿(注意,她现在是牛)挤入了人群。笑话,以前为了显示不依赖家庭、不养尊处优,她自已去过人才市场找工作,还搭乘过北上广的地铁。这点拥挤程度,连给她塞牙的也不够!
“来了,快别吵嚷,裕王府的老爷们到了。”也不知谁喊了一句,骚动的众人立即安静了下来。空气中,还带着点紧张和惶恐。
喵的这是应聘家丁吗?整个一高考现场。
石中玉守在一边,静静观察,因为自家知道自已是女儿身,多少有点不安。在她身边,就站着那个想娶秀才女儿的傻小子。竞选家丁的孩子们都站在特意以木栏圈出来的一块地方,孩子家长都站在不远处的空地上,期待而焦急的看着“待售”的儿子。
嗯,没感觉错,确实是高考现场。
缓步走来的一行人约有十个,但一脸狐假虎威的就八个,真正主事的,不过是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而已。
架子真大,不过是管家,或者是管事的来买几个家丁,就要跟着这么仆从,比普通官家或者富户的老爷还威风。石中玉月复诽着,但面上却半点不露,快速端详了前面两人后,立即垂下头去,站得笔直,显得教养极好。
当先的那个人五十来岁,面白无须,气质阴柔,行动举止都很轻缓,考虑到王府中也会有太监侍候,看样子是一位公公。不过他没有影视剧中太监的阴狠刻薄劲儿,神色略显得淡漠。
另一个人四肢粗壮,约四十来岁的样子,方头大脸,看似憨厚,但眼神扫过来时,有如一道冰线,让人心里硌得慌,肯定是特别精明厉害的人。
他略略落后于那位公公身后半步,脸上显得极为恭敬,让人半点挑不出错处来。
“这是王府的夏老管家和魏大管家,还不行礼?”一个仆从窜出来,倨傲地喝道。
宰相门前三品官,何况是王府里的?而人市上这些人,却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升斗小民,对权势的畏惧,令他们立即跪了下来。
石中玉没法子,也只好跟着跪。不过她注意到了一点,那仆从叫那位公公叫老管家,可叫那个姓魏的叫大管家。这里面,区别可大呢。说明前者有地位,可后者是有权势的。
魏大管家单名一个锁字,眼见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心情格外良好,谦恭地对老管家夏世雄说,“夏老,您看,没想到今儿有这么多人,倒省得咱们多跑几趟了,要不您给好好挑挑?虽说是在外院做粗活的,可也马虎不得,不敢叫底下人接手。”
“你看着办就行了,不用问我。”夏世雄开口,声音并不尖细,不过低柔,语速缓慢,“我早就不大管事,若不是凡夫人看我的老骨头都生锈了,要我出来松块松块,我就不走这一趟了。”
“那您老先坐下歇会儿,这事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若看得不对的,可要指点我。”魏锁并不推托,但也没有上前,只是对手下抬了抬下巴。他自已则亲自已搀扶着夏世雄,坐到一边早备下的凉亭里,恭敬地倒上茶。
那八名仆从吆喝着上前,赶牲口似的,把候选者大约分为八队,分别带到旁边的空地上挨个询问。因为王府势大,水猫儿们不敢靠近,只在远处指指点点,令石中玉感觉特别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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