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歪斜的土屋前的空地上,仰面朝天地躺着一具肿胀的尸体。一旁的地上,刘氏蜷缩在一位老妇的怀里,那老妇正在极力地掐着她的人中。一位六七岁的小姑娘手里端着个陶碗,有些惊恐地站在老妇的身旁。
柳曼越过死尸走到刘氏的身旁。她不敢看,只是依据他的体形和目前的情形判定地上躺着的是王五无疑。
“给我吧,小姑娘。”柳曼轻轻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接过她手里的碗,静静地看着昏厥中的刘氏。
卖子丧夫,这样的人间悲剧不过两天的时间,就让她全赶上了,她是何其的不幸。
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虽然平日受尽苛责与打骂,她的心里还是记挂着丈夫的吧。就算是卖儿的行为让她的心里有了恨意,此时,对着永不可能相见的一具死尸,剩下的也只是悲痛而已。
老妇惊讶地看了柳曼一眼,之后也不问她是谁,只是同情地看着昏厥的刘氏,重重地叹着气。
“她没事,只是心里难受昏死过去了。我男人已经去喊人啦,这人死万事了,就算他平日再混,人都已经死了,总得为他寻个安身之穴。”老妇如自言自语般地径自说着。
柳曼正把水凑到刘氏的唇边,强行喂了她一口。听到老妇的话,由衷地道了一句:“谢谢,大娘。”
不是代表刘氏对他们一家的帮助感谢,而是发自心底地对老妇在他人患难时伸出的援手表现出的真情表示称赞。
“出了这么大的事,左邻右舍的,还谈什么谢。”老妇抹了抹眼角同情的泪水,对着刘氏摇头叹息,“先扶她进屋吧。”
在众邻居的帮忙赞助下,当天傍晚,一口临时买来的薄棺装着王五,直接被抬往了村后的祖坟处。众人随便找了一块空地,挖了一个坑,把他草草地掩埋了。
就这样,昨日还在吉祥赌坊以儿为注嚎叫赌玩的王五,今日却就这样静静地躺在了村后的坟地里。没有人哭丧,甚至没有一个人去询问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因何而死。好似,他早就该这样离开人世一般,一切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或许,大家心里都清楚,这,就是恶人的最终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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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大姐!”柳曼冲入房中,抱着刘氏的腿,把她从房梁上的绳套中救了下来。
还好!柳曼把人平放在床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感受到呼吸的热度后,才颓废地坐在床上,怦怦乱跳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
柳曼早就从刘氏昨日绝望的神情中隐隐猜到她会想不开,从昨晚起就一直注意着她的举动。刚刚不过是去把老妇送来的些许白米熬了点粥,她却还是寻了短见。
“大姐,你怎么能这么想不开,难道你忘了,你还有狗儿要照顾吗?”不跳字。望着喝了一口水后悠悠醒来却双目迷茫的刘氏,柳曼心情沉重地劝道。
“狗儿……我的狗儿……”刘氏似乎还未完全清醒,神情有些恍惚。默默地念了几遍儿子的名字后,才陡然清醒,哑声痛哭道,“我的狗儿,再也不能喊我娘了。”
昨天她一从昏迷中醒来,看到柳曼就向她问起了狗儿的情况。听完柳曼说必须拿出九十五两银子才能把人赎回来,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个人拿着儿子的衣物静静地坐着。
九十五两?那是一个比天还高的数字,她这一辈子统共也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别说两天之内,就是二十年二百年,她也挣不来那么多钱啊。
没了丈夫的呵骂声,没了儿子的哭闹声,屋子里一片死寂。她只觉得,心中唯一燃起的那点希望也破灭了,整个人完全处于崩溃绝望的边缘。
“不,大姐,狗儿吃的是你的女乃,流的是你的血,只有你才配得上狗儿唤一声娘。”柳曼抓住刘氏的手,急急地道,“我说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的,我们现在还有一天多的时间,请你一定要相信我,给我一次报答你恩情的机会。”
若说以前,她想帮助刘氏,还会掂量一下王五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那么现在,她对王五的怨恨和恼怒已经渐渐消散了。人之一死,万事皆了。何况王五的算计与羞辱并没有成功,对自己所造成的也不过是心里上的不舒坦罢了,何必还死揪着不放呢。
“没用的,姑娘。”刘氏泪流满面地望着急切难过的柳曼,死灰般的心里涌起些许感动,“这么多银子,有手艺能干活的男人也得十来年才能挣下来,你一个姑娘家,又人生地不熟的,一时之间,是不可能弄出这么多的银子的。何况,我王家与你,只有愧疚,谈起恩情,岂不是要羞死天下众人。”
“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柳曼极力地想让刘氏相信自己,却也不知道怎么说。其实,她的心里也虚得很,却不能让刘氏看出来,使她一点希望的光芒都看不到。
忽然,她想到了上次自己对刘氏所编的谎言,觉得或许可以以此让刘氏心中再燃起一些希望。
于是,她拉住刘氏的手,假装高兴地道:“大姐难道忘了吗?我可是出自大富之家,虽然我的家人至今还没有寻到这里来,一时半会我也不能回家去拿银子。但我现在可以去镇里的钱庄以我爹的名义借些银子啊,等我爹找来了,再还给他们就是。你看,我竟然把这么简单的一个法子都给忘了。”
听到柳曼的话,刘氏的眼睛果然一亮,整个人立马有了些精神,抓住柳曼的手,急切欣喜地说道:“是啊,是啊。”
忽然,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就势对着柳曼磕了三个头,感激地道:“姑娘的大恩大德,我刘氏铭记在心。此生来世,定当做牛做马以报一二。”
柳曼以前最讨厌说谎不诚实之人,来到这儿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人。一次是为了自救,一次是为了救人。所以,她并不认为自己的做错了。
看着刘氏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光芒,柳曼的心情既轻松又沉重。
她从不后悔自己选择了帮助刘氏,可是九十五两确实不是个小数目。时间只剩下一天多一点,现在,她却连个凑钱的办法也没想到。
从刘氏这儿是完全行不通的,可是要靠挣,一天的时间要挣到那么多银子,显然就是天方夜谭。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借。
可是,借,就要有债主。有哪一个债主没长眼睛,会把那么一大笔钱借给一个并不相识的陌生人,还是个一看就穷得叮当响的外乡人。
草草地用稀饭填了填两天没有进食的肚子,柳曼踏上了她的艰难寻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