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酸刻薄的话语一出,众人一时有些无语,脸上都不太好看。柳曼远远地听到,也同样无语。有这样的家人,就不奇怪香草会狠了心地要随自己离开这里了。
众人所围之处,正是井台上。柳曼的个子不算矮,找了个合适的位置,伸着头往里瞧去。
正见几位壮汉紧紧地拉着手中粗粗的井绳,把一位混身湿漉的小伙子从井里拉了上来。而那人的怀里,抱着的正是脑袋垂向一侧双眼紧闭的香草。她尖瘦的脸上泛着水珠,嘴角微微地有水渗出。一件蓝底白碎花的粗布单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大滴的水珠从她散乱的青丝上滴下。
井台的一旁,一个小水桶被扔在了青石上。水桶旁边,蹲着一位有些干瘦的中年男子,低着头,死劲地往地上磕着手里拿着的旱烟杆。看到香草被众人抬着放到了平地上,他眼中闪过一抹难过的神色,缓缓站起身来,瘸着一条右腿,一脚高一脚低地向香草走去。
一个十来岁的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一下扑到香草身边,见到紧闭双眼的香草,她怯生生的眼中露出一抹害怕,却还是用手推了推香草垂在地上的手,流着泪轻唤着:“姑姑,姑姑。”
一位三十几岁的妇人,却是冲上前去推了她一把,瞪着一双眼睛:“嚎什么嚎,她这是故意要让全村人都在背后戳你爹和娘的脊梁骨,你还哭她干什么。”那泼辣尖酸的语气,正是先前柳曼听到的怒斥旁人的声音。
“没良心的东西。”人群中有人小声地骂了那妇人一声,立时引发了一阵一阵的议论指责声。更有几人远远地咬着牙齿用手指狠狠地点了那妇人几下,以发泄心中的不满与气愤。
无心去理会妇人们的指责,看着香草静静地孤伶伶地躺在地上,柳曼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那一次溺水,心口立时被什么抓挠了一下一般,疼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远离家乡孤身在外的她,被人从湖里打捞起来的时候,也是这般孤伶伶的吧。
苦涩的暗流涌上柳曼的胸口,此时也容不得她暗自神伤。看着香草垂在身侧瘦得只剩下一层包着的皮的已然被岁月和生活浸润得又粗糙又黝黑的手指,微微地往上动了动,柳曼心底闪过一抹喜意。
她的手指还能动,说明她还有意识。应该是这些村民施救及时,她呆在水里的时间并不长,相信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先救人要紧。”柳曼几乎是未作犹豫地拨开人群,快步走向香草。
经过蹲在香草身旁默然不语的中年男子身边时,柳曼微微地拿眼瞅了一下,随即便视若无睹地越过了他,蹲到香草的身旁,用手模了一下她的脉搏。她的脉搏还在跳动,只是较一般人要弱一些,只要救护得当,应该会没事的。
“快帮忙把人抱起来,把月复部放到我的腿上。大家再帮忙回家拿点干毛巾和被子来。”看了一眼周围地势平坦,并没有凸起之处,来不及多说,柳曼立即一条腿半跪在香草身旁,示意旁边的壮汉们把人抬起放在自己另一条屈起的腿上。
得益于学校三天两头的演练,简单的急救溺水之人的方法,她懂得一些。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控水,把香草吃进去的水尽快排出来。
柳曼的出声提醒,令众人心中的气愤立即消融,同时也有些好奇这道莫生的声音是谁发出。待看到急匆匆地走入人群之中的竟是一位秀丽若女子的美少年时,就连那些妇人,都看得有些呆了,心里不免怨怪起老天太不会怜惜人,这样一张容颜,竟安在一位少年的脸上,这怎能叫他们不自惭形秽。
“还愣着干什么?不把她体内的水排出来,要怎么救她。”看着一众壮汉也像围观的众人一样,愣愣地看着自己,柳曼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大声催促道。盯着他们的眸子纵然清澈若水,却仍是让他们自觉地感受到了一股威严。
“是借宿在云贵家的贵人。”人群中有昨天见过柳曼一行的人认出柳曼来,又惊又喜又怕地喊了一嗓子。
昨天来村子里的一群人,可是个个身高体长、长相不凡。那穿着白衣服的主子模样的人自是不必说,剑眉星目,面容俊朗。可依他们说,这个个子稍矮的其实长得更好看,竟是比女子生得还俊俏。要不是贵人们的眼神让人一看就心底发寒,他们非得多看一看饱饱眼福不可。
这祝家庄本就偏僻,他们看俊男的机会可是少之又少,又何况是这样一次能够看到好几位不同风格俊男的机会,简直是从来没有过嘛。
那人的惊呼,令看得发呆的人想起柳曼身份的同时,看过的和听过的也都附带着记起了昨天那一众的寒刀一样的眼神,不由微微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们爱美,可更爱惜生命。万一惹这个贵人不高兴,听说他们可是人手一把长剑,天知道他们会不会一剑挥过来,取了自己的小命。
几个壮汉哪里还敢不听柳曼的话,何况柳曼说得还有理,又是帮他们救香草。互相对看了一眼,立即有两人快步走上前,弯身把香草抬了起来,按照柳曼的要求让香草趴在她的腿上。他们忙活之际,人群中云贵的妻子徐氏不声不响地钻出了人群
“嗯,对,就这样。”柳曼满意地对着他们轻点了头,伸手把香草下垂的头部稍稍调整了一下,让她侧对着自己,不至于倒出的水呛到她。然后便开始两手用力平压香草的背部。
随着她平压背部的动作,香草的上身不时微微地摆动,垂下的头微微地晃动。一股不小的压力,促使香草体内的积水受到挤压,一次次地从她的口中往外喷涌着。
“要不要我帮忙?”一双湿透的布鞋出现在柳曼的眼前时,她听到上方传来了一道略显粗犷的男子声音。
“好,谢谢。就像我一样平压她的背就可以了。”柳曼不客气地点头,头也不抬地交待了他如何施救。待到他快速地跪在一侧伸出手来时,柳曼便快速地收回手撑着地面,防止自己摔倒。
说实话,承受着香草身体的那一条屈曲着的腿有点酸,跪在青石板上的另一条却又凉又麻,实在让她觉得有些不好受,更何况还要挺直背脊紧张地用手去压香草的背。若是香草还不能醒来,她就只能换另外一种方法了。
帮忙的正是先前从井里把香草背上来的那个男子,他按照柳曼所说,认真地一下下地按压着香草的背,透过他瘦削的侧脸,柳曼能看到他专注的神情。
“咳……”正当柳曼微蹙秀眉,想着是不是需要对香草进行人工呼吸时,一口喷出的水呛得香草咳嗽了一声,身子动了动。
“哎哟,活了,活了。”一直静立四周观看着的众人看到香草咳嗽了几声后,微微地睁了睁眼,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总归是同村之人,香草平时待人也不错,他们自是不愿意看着她小小年纪便丢了性命。
又示意男子按压了一阵,直到香草的意识彻底清醒,柳曼才让他停下手来:“好了,人已经没事了。”
“姑姑”小女孩看了一眼面色不善地立于一旁的妇人,挪了挪脚步,忽然一下扑到了香草的怀里。
香草悠悠醒转,被柳曼扶着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在家那般苦做苦干,到头来也只有这个侄女与自己还算亲近。不由紧紧地搂着怀里的小女孩,两行热泪顺着脸颊而下,有些委屈地对着柳曼道,“恩公,你又救了我一次。”
“这一次是多亏了众位大哥,若不是他们及时下井去救你,此时你怕是真的醒不过来了。”柳曼淡然一笑,一脸真诚地对着香草指了指站在井沿边的几位壮汉和那一位混身仍在滴着水的青年。目光扫过仍蹲在一旁的瘸子时,微微一冷。
自从昨晚一番交谈之后,柳曼知道,若不是被他们夫妇逼得急了,香草一定会选择跑去向自己求救,是必然不会行此绝望之事的。他们可倒好,一个此刻倒是想起怕村民在背后戳脊梁骨了,另一个却只知道默不作声地蹲在一旁,没有一个想着去救人的。
“谢谢众位大哥,你们的救命之恩,俺一定会牢记在心里的。”香草放开小女孩,对着救起她的几个男人磕了一个头。
“唉,下次可不能再干这种傻事了。”一个壮汉叹息了一声,有些后怕却又心知肚明地劝说了一句,惹得香草的泪流得更欢了。
“来,香草妹子,快用这干毛巾擦擦,再用这薄被子捂上,要不然可又要着凉发烧了。”不知什么时候从家里拿了东西回来的徐氏从怀里抽出一条旧毛巾,递给香草。
虽然喝入体内的水已经被排得差不多了,但经过一番折腾,香草的身子显然已经有些虚弱。
柳曼略一沉吟,忽然伸手接过毛巾,轻轻地替香草擦拭着头上的湿发。香草知道柳曼是女子,一时倒也没有察觉出什么,而围观在四周的一众村民却是两眼愣愣地看着她,就连刚刚走到人群中的青渊,也忍不住眼神闪了闪。
柳曼却是唇角微微地勾起,旁若无人地把香草的头发擦了个半个。又把她扶了起来,自徐氏怀里接过薄薄的一床小被子,披在她的身上,包住了她的半个身子。
“听说你为了五两银子打算把香草嫁掉,”一众人诧异又暧昧的目光令瘸子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在他准备动嘴之际,柳曼却是扶着香草走到了他的面前,淡淡地道,“我给你十两银子,香草日后便是我的人了。”
“你放心,我绝不会亏待她的。”在众人震惊之际,柳曼却又一脸平静地抛出了一句在旁人听来暧昧之极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