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梁国的除夕是热闹的,天色一暗,各条街道崭新的形态各异的灯笼便亮了起来,把夜色中的平梁国照得亮如白昼。平日里一入夜便冷冷清清的街道,此时却是人群熙攘,人们纷纷相约而出,逛着难得开放的夜市,吃着香甜可口的零食,欣赏着天空中绚丽绽放的烟花。
处于闹市中的书画斋,今晚的生意格外好。许多因着过年决定奢侈一把的大人和小孩纷纷入店挑选他们喜欢的书和漫画。面对进出店里笑得灿烂的诸位客人,香草几人还能勉强打起精神应付,一旦转过身去,脸上便一片黯然,没有客人时,更是免不了长吁短叹。
两岁多的狗儿更是时不时地站在店门口踮脚往外张望,一个劲儿嚷嚷那个对自己极好的姑姑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带他去街上买好吃的。稚女敕的话语每每引得香草和刘氏暗暗地抹眼泪,章秀才和程正等人也是脸色黯然,莲梦则是只要见到洛辰和罗子俊两人中的一个,便必要拉着他们不放,非要反复地问上数遍他们寻找的结果。一向沉稳内敛的莲容,也是一脸沉凝,每每也要到隔壁来看看情况。
幸亏有章秀才这个二流子画家坐镇,又有莲梦帮着张罗,否则,没了柳曼,书画斋哪里还能开下去。
城中如斯热闹,宫中自也免不了各种娱乐。被邀请参加宫中宴席的达官勋贵和命妇等,才吃下皇上赐下来的酒席,便有宫人引着到殿前观看烟花。
“砰砰砰”数道火光直冲云宵,在半空中绽开,立时,暗黑的夜空中,便像绽开了一朵朵色彩绚丽的巨大花朵,几个年幼的公主早已欢呼雀跃,拍着手叫好。
慕容云惜坐在仪态万方端庄秀丽的皇后身旁,仰头看着天上的烟花,不禁微张着嘴轻笑。另一边,慕容云恪的目光落在慕容云祈紧捏着茶杯的右手上,扫了一眼慕容云祈望着慕容云惜的冷凝目光,他唇角勾了勾,似乎也是被天上烟花的多姿多彩所愉悦。
人群中,一位太监模样的人悄悄来到头戴官帽一身绯色官服的秦可风身旁,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凑在他耳旁说了几句什么,秦可风点了点头。看了一眼众人,见他们正看烟花看得起劲,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秦可风对着身旁拈须仰头的秦德绍低语了一声,方才轻轻地离去。
慕容云祈捏着杯子的手松了松,状似抬头看天上的烟花,目光往秦可风离去的方向瞟了瞟,眸光紧了紧,不及看到天空中绚丽的色彩,他便又低下了头。
“发生了何事?”秦可风匆匆来到停放马车的地方,守候在此的小厮早已套好马,见他问忙低声道,“署里稍来口信,说是有急事找您去一趟。”
秦可风眉头蹙了蹙,眸光微一凝,便一头钻进了马车。年底前,署里积压的案子都处理得差不多了,为的便是放年假的时候,署里的官员们能够清清净净安安心心地休息。
今日又是除夕,署里的官员明知自己在宫中赴宴,还巴巴地让人传信,必然是出了什么不小的案子。
在秦可风的要求下,马车抄着近路以最快的速度把秦可风送到了刑部。才一走入他平时办工的院落,便有一位值守的官员神色紧张地凑了上来,拉着他进了一间静室,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裹,战战兢兢地道:“这是刚才有人丢在院中的诉状,里面详实地记载了最近几年全国各地多桩无头公案的具体情形,内容详实,脉络清晰,很多内容倒与我们勘实的差不多。下官仔细地翻看了一遍,竟发现这些案件最后都指向一人。”
不安地看了秦可风一眼,值守官员额头冒汗,迟疑了一下,才缓缓地举起手伸出了三根手指。
近几年,刑部确实积压了不少的无头案子,便是连秦大人这样雷厉风行的人也没办法。却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有心之人,会在除夕之夜把这些案子的材料悄悄地送到刑部衙门来。至于那人为何不露面,这倒也好理解。三皇子是什么身份,就算真的是他干的,也不是什么人都敢捅出来的。若不是仗着秦可风是个清正廉洁之人,他也不敢把这个东西交出来。
接过油纸迅速地打开取出里面的一沓沓新旧不一的纸张,秦可风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神色越凝重,合上那些纸张,他又重新把它们小心地放好,对着那官员道:“此事切不可传出半点风声,待我暗地里派人寻察一番,若真如这上面所写的,我自会找个合适的机会让上面知道。”
“是,此事如此重大,下官自然知道轻重。”值守官员拭了拭额角的汗珠,烫手的山芋终于转移到了秦可风的手上,他微微地松了一口气。
躲在暗处的洛辰看着秦可风手里的油纸包,唇角勾了勾:“你越往下查,越会有惊人的意外等着你哦。”
掂了掂手里拿着的另一个油纸包,洛辰眸子亮了亮,看了一眼东边,向着最喜欢抱三皇子大腿的一位文官的府上快速而去。
这里面的材料,对于想抓慕容云惜和秦德绍把柄的那些文官来说,可是参劾他们的最好东西。
“来吧,两位皇子谋划了那么久,他和子俊陪着云祈也防范应付了那么多年,也是时候把这场游戏推向高潮啦。”洛辰妖魅般的容颜即使露出这样诡异恶毒的笑,也美得那样倾城,那样令人心跳加速。
“这些证据倒是该送的都送出去了,子俊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该召集的召集,该笼络的笼络了才好啊,别到时候狗急跳墙,秦老贼和慕容云惜两兄弟先后造反,连个援兵都找不到。”幸灾乐祸的同时,洛辰的心里也多少有些替慕容云祈担心。
慕容云惜两兄弟就是掐起来,也不会忘了对慕容云祈来一手的。
这边,慕容云祈终于在罗子俊的一再开导下敞开了心扉,一边派人四处寻找柳曼的下落,心紧紧地为她揪着;一边暗暗地布置,柳曼的被掳,成了一个引子,令他多年积压在心底的怨恨终于一股脑儿地爆发了。慕容云恪的狼子野心和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劣行径,慕容云惜在秦德绍兄妹的撺掇下所做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统统要让它们曝光,还平梁国天下一个安宁,给她枉死的母亲一个交代。
那边,柳曼坐在昏暗潮湿的暗室里,望着微弱灯光下陈铎俊朗的容颜因为仇恨而开始扭曲,淡漠的眸子里满是仇恨的火焰,她一阵心悸,试探地道:“师兄,可不可以放我出去,我已一天一夜没有回去,书画斋里的那些朋友定然为我担心得不行。”
陈铎在她面前讲了不少关于他的家人如何被人害死的事,本来她是很同情他的,再加之有师兄妹那层关系在,心里对他也有着几许亲近感。但他把她关在这样一间不见天日的暗室里,虽然嘴上说是为了保护她不受程妙(也就是原来的程莺)欺负,却让她觉出了异样。
何况,罗子俊他们定然还以为她落在歹人的手里,担心的同时肯定会派人四处搜寻,香草她们肯定也会为她担心,她哪里还能安心地躲在这个鬼地方。
看了柳曼一眼,陈铎痛苦地移开了眼神,站起身来:“师妹尽管安心在这儿住着,等师父来了,我自会把师妹平安送回去。”指了指进来时他放在一旁的包袱,他道,“听说师妹如今画的画竟是比以前的好得不得了,我带来了些纸墨,你若是闲得慌,便画些画吧。”
说着,竟是快步向着暗室的门走去。临出门前回头看了柳曼一眼,见到柳曼激烈的反应,竟是“嘭”地一声把暗室的门给从外面合上了。
“喂,放我出去”柳曼几乎是扑到门上去的,可惜与身手不凡的陈铎相比,再敏捷的反应也略显慢了些。等到她扑过去时,门已经合得连一丝缝隙都没有了。
并不算狭窄的暗室里,只余下一室昏黄微弱的灯光和她独自一人,还有不知是从哪里渗进来的一丝丝的新鲜空气。
“他把我关在这个鬼地方,到底是有什么企图啊?”柳曼背靠在根本无法开启的厚石门上,心里一阵焦虑。
任柳曼一向聪明,也无法猜到陈铎心中自认为的灭门仇人是当今皇上,而把她关在此处,正是已经模准了慕容云祈对柳曼的在乎程度,欲利用她来实施他一直在实施的离间三位皇子的大计。
暗室外,陈铎久久地凝视着挂在暗室外的一幅巨型工笔山水画。心思却透过厚重的石门,飞到了柳曼的身边:师妹,你心里可以没有我,却不能存着他。他是我和师父共同的仇人,就算我可以不在意,师父她也定然不会同意的。
二十来年了,我和师父终于可以很快地等到那一天了。目光终于凝聚成了实点落在了画中的远山上,陈铎仿佛又看到了曾经与师妹们一起生活的那个清幽宁静的小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