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萱步出大厅的原意是送送客,她虽然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但萧月小姑娘并不是真得坏心坏人;只不过抬起脚来时被璞玉扯了一下,回头对上璞玉的眼睛她有些疑惑:“怎么了?”
“皇后娘娘那里可能不喜欢您和萧家走得太近,也可能不会喜欢您和晋亲王走得太近。”璞玉伏耳低语了两句,并不是威胁只是单纯的提醒。她的为难之处就是,要在旧主和新主之间寻得平衡之道。
紫萱闻言笑了笑看看璞玉:“换作是你,你会如何做?”皇后娘娘的确是会不高兴,但是同她何干?要她做得事情她可以做,但是总不能把一辈子就这样交给皇后吧,也不能永远把自己的前程就此交给皇后不理吧?她相信天下没有谁喜欢永远被人掌控着。
璞玉想了想点点头:“夫人,婢子的为难之处夫人也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过住的,婢子也只能……,请夫人原谅。”她说完欠了欠身子没有看紫萱。
紫萱听完拍拍她的肩膀:“我知道。只要你能如此坦率,我想我们主仆不会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她心知璞玉在她身边是做什么的,却也没有想到璞玉会如此坦诚,倒也算是了了她一桩心事。
璞玉屈膝行礼后退不再说话。她是深知自己身份的人,要如何做才能活下去永远是她最先考虑的事情;如果紫萱并不是这样一个人,她不可能如此坦白且如此尽心。
步出大厅看到水性杨花立在那里,虽然没有做四十五度的忧郁状,但那背影却让紫萱凭空生出一种感觉:水性杨花现在的心情不好。她轻轻咳了一声,水慕霞转过身来抱拳:“夫人,您刚刚的话在下现答复夫人——在下会尽快离开护国夫人府。”
紫萱听了欠身:“多谢水公子,实在是我太过失礼。”怎么说水慕霞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如此逐客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
水慕霞后退两步脸上再现笑意,和平日里挂在脸上的笑意是一般无二:“夫人如此说话岂不是见怪于在下?夫人是为在下打算,在下不是不知理之人,应该由我谢过夫人才是。”他说完再行一礼:“夫人,在下告退了。”
紫萱没有想到水慕霞如此的干净利落,心中反倒更是不好意思:“水公子,可否赏脸让我晚上为公子设宴相送?”在今天她终于发觉水性杨花的那张笑脸,其实隐掉了许多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这个人,并不是她认为的那个样子,自然少了一些对他性子的不喜。
水慕霞微欠身子:“那就叨扰夫人了。”他说完再不停留抱拳就转身离开了。
琉璃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连紫萱回身都没有发觉被璞玉轻轻的敲了敲头:“看什么呢?夫人今天是出不去了,还有得事情要忙,你发什么呆呢。”
“我总感觉,水公子越来越一本正经了呢。”琉璃嗔璞玉一眼对紫萱道:“婢子记得初见水公子时,他嘻笑怒骂挥洒自如,就没有什么正形、也不理会什么场合,但是近来婢子感觉他和夫人说话时越来越像个正经人。”
紫萱听了回头看一眼,想起园子里那次对话她轻轻摇头:“正经?这全天下的人都正经起来,水大公子也不会有什么变化。”他算是活得洒月兑吗?原本她以为他活得很自我,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萧家的嫡长子却是白丁,是他自我放逐在外还是萧家有意为之?紫萱的脑子刚浮起这些来就笑自己想得太多,看水慕霞在皇帝面前说话的自然与入宫的随意,他应该不会是被人所害的人——他不去害人就已经很好了,自己怎么会认为他会被人害呢。
晚上,水慕霞踏出花厅,见桌子旁只有文昭和紫萱,知道紫萱是真得心中对他生愧,反倒让他有些不自在起来:此时再留在护国夫人府予紫萱很不利,不然就凭晋亲王在他也不想离开的;不过离开丁家也有些时候了,还是回去比较好。
紫萱站起来时文昭已经跑到水慕霞的身边:“水大哥,你真得要走啊?”他自幼不得父爱,又无兄长扶持,现在他对水慕霞是极为依恋的,听到他要走是十二分的舍不得。
水慕霞笑着揉揉他的头:“不过是回丁府去住,虽然不能说天天来督促你的功课,但你也不要想着偷懒,我的小尺板也不是吃素的。”两句玩笑话后,他向紫萱点头致意:“麻烦夫人了。”
紫萱伸手相请他入席,几句客气话说下来她也感觉有些别扭,遂布菜道:“公子尝尝这菜如何?”
“可是夫人的手艺?倒不像是府中厨娘所为。”水慕霞说完布菜给文昭:“文昭多吃点儿,正是长个子的时候。”
文昭看看自己碗里的菜,瞧一眼紫萱和水慕霞:“水大哥,我姐姐给你布菜,礼尚往来你应该向姐姐敬酒,而不是给我布菜吧?又不是我给你布得菜。”他是无心之语,可是落在紫萱和水慕霞的耳中就有些不同了。
文昭说完话给水慕霞斟满酒又给紫萱过来倒酒:“姐姐,水大哥走了,我们把他的屋子留下来吧,时常让他回来住住可好?我还小不能保护姐姐,可是有水大哥在,我就不用太过担心,这里才真得像个家。”
紫萱闻言看向文昭,看到他的目光坦然知道他只是有感而发别无所指;但是有他这句话这酒却不好此时喝,便想伸手去接文昭的酒壶:“你……”话刚开口,文昭只是举了举酒壶:“姐姐,我来就好。”却让紫萱的手落空,而她被带得袖子一转,把桌上的筷子就碰到了地上。
本来也没有什么,只是加上文昭前后两番话就好像是紫萱心慌意乱把筷子弄掉的。
水慕霞看到紫萱姐弟的举止有些好笑,不过并没有笑出来,拿起自己的酒杯来一口吃尽起身道:“不如,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想喝多少我……”他倒底因为心态的不同,文昭的话对他的心境是有影响的,所以解围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袖子勾住了自己的筷子。
紫萱看看掉在地上的筷子,看看水慕霞伸过来的手瞪一眼文昭:“你水大哥什么时候过来陪你都可以的,不过论起来水公子可是你的师长,麻烦了水公子这么久,你不应该向你的水大哥敬个酒吗?。”然后又向水慕霞笑着点头:“水公子,失礼之处莫怪。”说完看水慕霞收回手去坐下,她一面唤人一面蹲子去拣筷子——实际上要擦拭她胸前被溅到的汤水。
水慕霞坐下笑着正想开口,他手边筷子也落到了地上:“真是人有失手,失礼失礼了。”他自嘲的一笑也弯去拣筷子,因为主人家都自己动手去拣筷子了,他怎么好干坐着等丫头来收拾?最主要的是,他没有筷子干坐着有些不自在,所以还是找点事情来做的好;但是他只在脚边拣起一支筷子,抬眼一瞅才知道另一支在桌子左侧,便伸长胳膊去拣。
此时的紫萱也发现了她右侧有一支筷子,便也伸手过去:两个人的手差一点点就碰到一起,幸亏水慕霞是学武之人反应快,及时收回了手去。就算是如此也难免有些尴尬,所以在琉璃进来时,发现三个人有点奇怪:文昭倒多少,水慕霞就喝多少,而水慕霞喝一杯紫萱就相让相陪吃一次菜——这算是宴客?布影戏才这样吧?也太过一板一眼了。
文昭看到琉璃进来松了一口气,把酒壶递给她:“我那个要出去一趟,人有三急、人有三急。”他对紫萱和水慕霞笑了笑便跑了出去。
水慕霞的心思却还在桌子下面,一时后悔收手收得太快了,可是后悔之后他又自责,怎么可以对辅国夫人生出如此的想法来?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脑子也向来灵活的可以,但此时他脑中除此一事外别无旁事,人反而看上去有些呆呆得。
尤其是他看紫萱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刚刚在桌子下面他还是看到了那一抹红霞的,就算褪去的快了些,那也不是他眼花;现在看紫萱的样子让他有些担心,不会被辅国夫人当成登徒子吧?
紫萱倒没有什么,虽然在桌子下面时有些尴尬,但是二十一世纪的女孩子哪里是这种小场面就会抹不开脸得?坐下以后也就不当一回事儿了,但是她和水慕霞的交往不多,原本以为有文昭在,这顿饭不至于吃得太过干巴巴的,能有些话说——她也没有想到,平常话唠一样的文昭今天会成了锯嘴的葫芦了,使得她除了让菜外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说了。
总不能老是说文昭的学业吧?总不能说什么天气不错吧:实际上这话她已经说过了。
文昭不是不想说话啊,他只是有些自责:倒个酒就让姐姐和水大哥都出了状况,他怎么就这么笨呢?于是,三个人就成了琉璃看到的样子。
如今没有了文昭,虽然多个立在一旁伺候的琉璃,可是紫萱更加没有话说,而水慕霞也因为紫萱除了劝酒就是劝菜外更加的放不开。
两个人都在想这顿饭就这样吃下去了,文昭怎么还不回来时,萧月一身男仆的装束出现在的他们面前:“大哥不好了,公主和郡主婶娘知道了此事,我们的公主表姐也听说了,我、我……”她看一眼酒席:“我饿了。”
172章风向变了
水慕霞听得翻个白眼:“不给吃,先说,她们在哪里?”
萧月指指自己的衣服:“还用得着问?当然是在我们家里啊,不然我用得着这个样子跑出来嘛?大哥,我够意思吧?你看我跑得一头的汗水,鞋底都磨薄了——饭都不让吃,你是不是我嫡亲的大哥啊。”她大大的白了一眼水慕霞,笑着对紫萱道:“夫人,我真得饿坏了,她们在屋里说话我在那里听着,坐得腰疼还不能正经吃什么东西,你可怜可怜我吧。”
萧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被皇太后当成掌上明珠的六姑娘会饿成这个样子,说出去谁信啊?不过被萧月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紫萱只能吩咐琉璃:“给萧姑娘拿碗筷过来。”然后再客气的问一句:“萧姑娘,这桌上的菜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有什么爱吃的尽管说我让厨房去弄。”
萧月闻言一双眼瞪得老大:“辅国夫人,你真得太好了!你是天下最大最大的大好人,我要吃水晶肘子、松鼠桂鱼……”她倒是没有报什么了不得的菜名,在一般的官宦人家这些都只是些家常菜。
可是紫萱这里不是什么一般的官宦人家,所以她笑着对萧月摇头:“水晶肘子,厨娘现在弄不出来,桂鱼我们府上没有……,实在是不好意思。”看着萧月皱起的小脸,就算是生性小气节俭的紫萱也不得不再说一句:“听得出来,萧姑娘喜欢甜的东西是不是?我让厨下弄道笑口常开,弄上一盘粘豆包好不好?”
紫萱虽然无肉不欢但并不是餐餐要大鱼大肉才可以,荤素搭配的道理她是知道的;再说就算现在她是辅国夫人了,有了一座护国夫人府,可是坐吃山空,在没有找到好营生前她是不会浪费的;当然以她的性子,就算她以后成为上唐的第一首富,她依然不会浪费的。
她向来不太喜欢甜食,而文昭最喜欢的两道甜食便是粘豆包和笑口常开,所以厨房里才会有现成的;而且这两道菜是地地道道的家常菜,哄小孩子正正好。
萧月没有听过这菜名,不过她向来喜欢尝鲜连连点头:“夫人果然是天下最大的大好人。”
水慕霞咳了两声:“有吃得就听不到大哥的话了,是不是?”
萧月连忙摆手:“我跪了牌位的,还没有跪完公主、郡主贵主们不是来了嘛,要见我所以就……”她举起一只手来:“我保证回去后会继续跪的。”
听得紫萱摇头,这跪是跪了,只是萧月摆明跪了也是白跪,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思过上啊;当然,萧月是真得知道错了,不然也不会这个时辰跑到她这里来报信儿:“萧姑娘,你怎么进来的?”
萧月看看紫萱:“狗洞啊。正要告诉你哦,以后狗洞要上个小门儿,不然很容易会招小贼的。”
紫萱看着她哭笑不得的点头:眼前坐着这位自狗洞爬进来的人,算不算是小贼呢?先开头萧月正正经经端着架子时,还真看不出来她是这样的一个人。
萧月回瞪水慕霞一眼,抱起紫萱的胳膊来:“夫人,好消息是贵主们不肯相信那些传言,坏消息是她们对你生出了兴趣来,嗯,也不能就说是坏事,如果你投了她们的缘法,那以后在京中横着走谁也不敢知一声儿的。”
紫萱听完看一眼水性杨花,心里对他生出的那点好感连个声音也没有就消失不见了:这天下最难招惹的就是公主了,因为她贵为皇家娇女,天生就不是讲道理的人,也从来不和人讲道理,比皇帝皇后还要难缠,因为一国之君和母仪天下总要讲道理才能服众啊。
比起公主更难招惹的当然就是一大群公主了,而紫萱现在很不幸的就是被几个公主、郡主“入了眼”。当然,她并没有迁怒水性杨花,只是对他不再有那么一点半点的好感了——招惹到公主们要怪丁家的人,但是和水性杨花走得太近,以后定会麻烦不断得,因此紫萱决定还是和其保持安全距离为佳。
水慕霞想了想道:“我回去一趟,夫人不必担心贵主们,她们不会来找夫人的麻烦。”说完他起身喊萧月:“还不走?”
“你要害死我啊,大哥。”萧月很不满:“我来给你报信是偷溜出来的,你让我和你一起回去,你离开时我岂不是要在祖宗牌位前跪到下个月?不去,你自己回去吧,我要等着吃辅国夫人给我备下的两道菜。”
她说完不再理水慕霞看一眼桌上的酒菜:“夫人,你也是国夫人了,为什么如此、如此的寒酸呢?”
紫萱看一眼酒菜,有鸡有鱼有肉的哪里寒酸了?当然,和萧家的酒席是无法相比的:“持家难,我们无父母可依傍,不能和萧姑娘相比的。”
萧月瞧一眼紫萱:“我观夫人不是小气成性的人,国夫人的月俸一个月那可是位比公爵、大将军啊,就算你以前是一品诰命,一个月的月俸也不比六部的尚书们少多少——这么多年你得积下多少体己啊,怎么会说什么持家难?”
“月俸?”紫萱瞪大了眼睛,一把握住萧月的手:“诰命有月俸可拿?”怎么没有人告诉她!
萧月被吓一跳:“当然有啊,是不是大哥?”她回头才知道水慕霞早已经走了。
紫萱放开萧月叫来璞玉:“你去给我算一算,三年……”她看向琉璃:“几个月?”
琉璃和她心意相通:“三年二个多月,不到三个月。”
紫萱马上对璞玉道:“你算一下三年二个月,一品诰命应该有多少俸银,而辅国夫人到现在应该有多少俸银。”
璞玉看一眼紫萱:“只算银两吗?每个月除了俸银外还有米面,年底皇上还有另外的赏赐,冬天还有银……”她不太清楚紫萱让她算这个做什么,但是不清楚把事情做好就成,此事和皇后是无关的,她乐得尽心尽力让紫萱知道她并不单单认皇后为主子的。
紫萱咬牙:“所有的,有一样算一样,统统给我算出来;你算清楚,我们就去讨帐!”她自搬到护国夫人府后,天天费尽心思的打点日子,铜板一个也不敢胡乱花用——要做生意哪是那么容易的?店面什么的是小事儿,主要是人脉啊,没有过硬的靠山生意红火了招人忌就是招祸啊。
她的辅国夫人四个字虚得很,她极为清楚此事所以才迟迟没有敢用银子去做什么营生:当然,她也没有想好做什么营生呢。
过日子她是紧紧巴巴,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算计,而丁家那些不要脸的却拿了她的银子胡吃海喝外,还要来谋算她!凭什么让丁家的人用她的银子吃香得、喝辣的——吃了我的就要给我吐出来,一个大子儿也不能少。
萧月闻言奇怪的看紫萱:“这些年来,你不知道你有俸银?你是不是上唐的人啊。”
紫萱忽然想到本尊的嫁妆,既然要算帐那就来个清算好了:“琉璃,拿出我的妆奁单子来,也一笔一笔记明;要帐嘛,当然不能再留个尾巴。丁家不是发坏嘛,那我们这几天去要帐吧。”
“打上门去?”萧月两眼放光啊,她站起来:“夫人,我叫你姐姐好不好?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也想打上门去,做什么大家闺秀啊,闷也要闷死人了……”
紫萱连忙拉住激动的萧月:“萧姑娘,我只是去要银子,绝不是去打架的。”她可不敢让萧家六姑娘去打人。
萧月不死心:“他们如果不给呢?不给我们就打上门去,见人我们就打、见东西我们就砸,再不给银子我们就把丁家的仆从们当场变卖,你说好不好?就这样吧,我要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才成。”
紫萱听完更不敢让萧月跟着了:“我只是让人送个贴子去丁家而已,要帐嘛,丁家不是小门小户,又不是没有银子怎么会不肯给?”
“他们会肯给?”萧月不了解丁家,听到紫萱这样说信了八成,无趣的坐下很有些不满:“要坏就坏到底嘛,坏得不上不下让人不能痛下狠手,多让人憋气!这个丁家,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就这样,丁家真正上了萧六姑娘的黑名单;只是这样的原因让丁老太爷父子知道的话,不知道他们是笑呢还是哭。
好在粘豆包和笑口常开及时送到,有了喜欢吃的东西萧月不再理会去丁家讨帐的事情,一心对付起面前的甜食来;吃饱后她抱住紫萱的胳膊不放:“姐姐,好姐姐,你让人再给准备两份好不好,我要带回去吃。”
用两份甜食打发走萧月后,紫萱便和璞玉等人去算丁家倒底欠了她多少银子、多少米面;在接下来的两三天里她只忙这些了,等到她把所有的帐目理清楚后,才知道现在京中贵妇们热议已经不是她而丁家了——风向变了。
想到水慕霞曾说过的话,想想眼下丁家人的脸色,紫萱托着下巴想:谁和水性杨花为敌当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啊,嗯,还是同他做朋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