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子微微一笑:“耶律公子的这一番布置,的确很符合我们中原人士的居家摆设,乍一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进入了哪一个书香门第之家了呢。不过……”
赵世子脸色一端,脸上的笑容瞬时敛去,他指住墙角的地上放着的一个铜盆道:“这个,却是最大的败笔。”
“哦?”耶律公子侧头看了一下那个丝毫不起眼的铜盆,那个铜盆里还有半盆水,那是他洗手用的。他转过头来,看看赵世子,“为何说这个铜盆是最大的败笔?”
赵世子不紧不慢道:“我们中原人士,不习惯蹲着洗手。房间里放置铜盆的地方,必定是一个缠了花纹的铁架子,或是一个木架子,洗漱的时候,是站立的,但是绝对不会把铜盆放在地上。”
说到这,赵世子的眼睛盯着耶律齐南道:“但是,生活在草原之上的异族人士却不是这样的,就好比匈奴。他们常年生活在草原上,草原上常有狼群出没,所于,他们必须时刻戒备着。就拿饮水洗手这些小事来说,在草原之上,他们的警惕心是相当高的,他们必须在水边蹲下来,一边洗手喝水,一边看着四周的情况。久而久这,这样的生活习惯就固定下来,在不知不觉之中习以为常,渐渐成了一种习惯。耶律公子,不知道我这样说,说得对不对呢?”
耶律齐南的脸色瞬时变了。
赵世子的眼光竟然如此犀利,只是从他生活中的一个小小的细节就猜测出了他的身份。
看了赵世子好一会,他才笑了起来:“看来赵世子是有备而来的。”
赵世子笑了一笑:“耶律公子此次约我前来,不会是仅仅让我来欣赏你收藏的前朝名作的吧?”
耶律齐南哈哈一笑:“赵世子果然快人快语,那我就不绕圈子了。像赵世子这样政事繁忙,忧国忧民的人,我就不浪费世子的时间了。”
他走到案桌前,伸出手来,似是随意地翻着那些粗糙的画作:“这桌子上的画作,想必世子已经看过了?”
“不错。”赵世子丝毫也不隐瞒。
“那么,不知道世子看过之后,有何感想?”耶律齐南问道。
“一对异族老农。”赵世子淡淡道,“再就是画技如此稀疏粗陋,不堪入眼。”
耶律公子怔了一下,哈哈一笑:“如果我告诉世子,这就是你朝中在银沙滩双双跳下洪流之中,后来又被先皇追封为镇国公的赵军夫妇呢?”
赵世子的眼中有一股小小的火花跳动了一下,转眼即逝:“哦,耶律公子为何这样说?当年的镇国公夫妇的确是因公殉职的。再说,这人有相似,耶律公子怎能因了相貌长得相似,就拿来糊弄本世子呢?”
“本公子是什么人,怎么会拿这种事情来糊弄世子?”耶律齐南的语气中带着傲慢,暗示着他地位的不寻常,“本公子不屑做那些欺诈的事情,而且此事关系着世子的名誉,还有赵氏一族的名望。世子还是三思而行才好。”
说到关乎赵氏一族的名望的时候,赵世子的眼中的火花再次跳跃了一下。他的嘴边露出一丝笑意:“耶律公子让我怎么相信?单凭这几幅简陋的画作,就断定镇国公夫妇并未因公殉职,而是通敌叛国?单凭这两个相貌相似,穿着异邦服饰的人,就断定我赵家犯了欺君犯上的大罪?单凭耶律公子的一面之词,就推翻了我赵氏一族为了皇上的江山,抛头颅,洒热血的丰功伟绩?笑话”
耶律齐南一点也没有赵世子的逼问击倒的样子,他把案桌上的画作抓了起来,扬了扬道:“这是石国边远小镇的一个小官吏偶然发现的,便把这对夫妇的相貌画了下来,送到石国的牙帐之内。我的父王很是震惊,当即命人把那对夫妇请到了石国,一切生活起居,好生招呼着。”
赵世子神色不变:“耶律公子,你的父王多心了。”
“是吗?”。耶律齐南并不介意赵世子的话语,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物件来,递给赵世子,“世子想必认得这个东西吧?”
那是一个半圆环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赵”字,不过只有一半。
赵世子脸上是蛮不在乎的表情,伸手接过,随意一看,便扔回给耶律齐南:“不错,这的确是我赵家的传家之宝,一半在我的大伯手中,一半在忠靖侯爷手中。不过,当年银沙滩一役,镇国公夫妇跳江而亡,那玉佩便遗失了,被人捡到也不足为奇。”
“是这样吗?”。耶律公子又笑了一笑,“我只是奇怪,这玉佩怎么会在那对夫妇身上搜出来呢?”
“耶律公子多心了。”赵世子冷冷道。
耶律齐南哈哈一笑:“赵世子可以不相信我的话,反正我父王发话了,如今那对夫妇正在我父王的宫里好生款待着。既然是中土人氏,就让他们认祖归宗吧,必要的时候,让你们的皇帝见一见,看看这世间是不是真的有如此相似之人。”
说到这,耶律齐南的唇边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他这一招算是又狠又绝的。把赵军夫妇送回京城,如果不是的话,那倒也罢了,如果真的是的话,那就暗寓赵军夫妇贪生怕死,通敌叛国,才会在敌国生活了那么多年,还被待为座上宾客。而赵氏一族更是被冠上欺君犯上的罪名,说不定会落个满门抄斩的命运。
要知道,赵家军的铁骑一直是突厥的心月复大患。如果能借此除去赵氏一族的话,那么突厥就可以在中原里长驱直入,直捣天都。
富庶的中原,一直都是漠北荒凉之地的游牧民族虎视眈眈的肥肉。
九月,快到了。
九月,草长鹰飞,是雄鹰振翅高飞的季节。
九月,也是野兔肉肥味美的季节,更是猎人狩猎的季节。
他的民族,是狩猎的民族。弓箭藏得太久的话,会锈迹斑斑,再也拉不动。
近日,他的父亲,胡卓可汗座下的几支游牧民族的贵族头领们,近日纷纷请命,要求重开与中原的战事。而他的使命,就是抓住时机,摧毁赵家军,为将来的战事做准备。
这一次,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知道,世上绝对不会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人有相似,那解释得过去。但是为何那对夫妇身上也有这赵家的传家之宝呢?况且方才赵世子已经鉴定过了,这玉佩是真品,是赵家的传宝之宝,不会有错。
把两件事情综合起来,再加上赵世子的反应,耶律齐南几乎可以断定,那对夫妇绝对就是银沙滩一役之中,大难不死的赵军夫妇无疑。至于是谁救了他们,他们缘何不回中原?耶律齐南心想,或许他们身负重伤,长路漫漫,无法回去,所以他们只好暂且在石国隐姓埋名下来,一边养伤,一边想方设法回去,不想,这一过就是十多二十年。
只要赵军夫妇活着,这就是活生生的罪证。个中因原谁说得清?本来是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这摇身一变,竟然是通敌叛国之人,不知道如今的赵氏一族,知晓了这件事情之后,会是怎么样一个反应?还有,当今那个年轻的君王,又是怎么一个反应呢?
想到这,耶律齐南唇边的笑意更阴冷了。
推毁了赵家,只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就要看川陕总督贺云明的表现了。
当然,如果能与赵家合作的话,那直取中原的大计,便成功了一半。
“如果耶律公子没有什么事的话,本世子告辞了。”赵世子已经站了起来。
“世子是一个聪明的人,难道真的不想再考虑考虑我说过的话?”耶律齐南看着赵世子,“按你们中原的话来说,百事孝为先……”
“告辞”赵世子再也不说什么,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身边,有锐利的利器划破空气的“丝丝”声响。赵世子头也不回,两枝袖箭甩手而出。只听“叮当”两声过后,地上掉下两枚发着蓝光的飞镖,而门上厚厚的木板之中,多了两枝袖箭,几乎没入木板之中。
赵世子转过头来,他终于记起,为何他看到这位耶律公子,会觉得如此眼熟了。
“耶律公子,暗器伤人并非君子所为。还有,上段时间我可以置你于死地,这一次,我也可以。”赵世子冷冷看着屋里的耶律公子,双眸之中冷意森然。转过身来,取下袖箭,再不看耶律齐南一眼,转身而去。
耶律齐南呆立当场,只觉后背已被冷汗湿透。本来以为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赵世子已是强笃之末,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在充场面而已。所以,他才暗下杀手。
谁料想,赵世子即便深受打击,也能如此神勇,不仅将他射出去的毒镖尽数击落,而且,居然察觉出他就是几个月前暗中潜入忠靖侯府的黑衣人。
他当然知道,赵世子之所以不杀他,是顾忌着他是高丽使世的这一重身份,如若不然的话,以赵世子非凡的身手,他不知道在赵世子的手下死过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