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赖,这个叫什么?”指着碗里白如霜雪的杏仁茶,宝音问道。
“杏仁茶,用南北杏仁磨碎了一起熬制的。”娴雅笑着将玫瑰酥推到宝音面前:“这玫瑰酥要是太甜腻反倒没了玫瑰的香味儿,就这么着最好。”
“你说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我这儿还有一点上次他们送来的蜜饯。总说要拿出来总是忘了,烟霞。”语音甫落,烟霞已经从立柜的上面取出一个包裹得极紧密的什锦盒子。
“这个是什么蜜瓜做的,还没来得及试试。你在这儿,打开咱们一处吃。”宝音吩咐人打开,一股浓郁的蜜瓜香气充溢鼻腔。
娴雅知道她疑心甚重,若是自己稍稍迟疑了一下只怕她心里便会怀疑自己对她不信任。当她方才拿起一块,已经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先自放到嘴边咬了一口:“果然是跟宫里蜜饯坊做的不一样,单是这个味儿就是没有。”
“还真是,宫里的就是一味的甜腻。要知道这样的东西终究是原味更加可口。”宝音点头:“咱们两人的口味还真是相似,要是别人只怕说不出这么些道道。还真是糟蹋了东西,只是咱们吃就好了。”
“真是偏了福晋的好东西。”娴雅用手帕子擦拭着嘴角的残渍:“福晋明儿想用点什么,奴才那边小厨房只怕做的东西还能对了福晋胃口。不如做好了端来,奴才陪着福晋一起用。也让奴才沾点福晋的喜气。”
“行,等会儿我夜里闲着没事就想想,明儿你过来的时候告诉你。”富察氏淡淡一笑:“有你坐在这儿,我倒是觉着时辰过得快些。要不这夜就是太长了。”
“只怕福晋嫌奴才聒噪。”娴雅刚刚起身预备告辞,一抹颀长的身影在烛光照耀下平铺在金砖漫地上。
弘历穿着一件宝蓝色长褂,外罩一件象牙白的巴图鲁背心进来:“今儿好些了?”
“阿哥金安。”娴雅打头福了下去,宝音要下来被弘历止住:“你还是好生歇着,起来看得心惊胆战的。”
“过来陪着福晋说话?”宝音往里面坐了坐,弘历挨着她坐下。看向立在一旁的娴雅:“说得挺热闹?”
“是。”娴雅微微垂着头:“福晋身子不爽,奴才过来给福晋请安。”
弘历看了她一眼,转脸看着宝音:“方才进来之前好像说得挺热闹,怎么进来了就是一副曲终人散的样子?是不是我来错了?”
“瞧爷说的,娴雅陪着我吃了些点心。小厨房的手艺很不赖,我还吃了两块。爷也试试?”富察宝音指着炕桌上的点心和杏仁茶:“跟饽饽房里做出的是天悬地隔的两个味儿。”
弘历玩味的眼神在娴雅身上停留片刻,转眼看着宝音:“难得对了你的口味,肚子里那个闹腾得够呛。能吃下去是好事,若是日常这样子就好。”
娴雅始终一动不动站在一边,凝神听着两人说话的每一个字。只怕有一个字儿漏掉,等会儿一旦说到自己身上不知如何应对就是自己的不是了。两人的语气间少了帝后两人之间那份默契或者说是不避嫌疑,只是客客气气的相敬如宾。反倒不如弘历每次跟高芸嫣说话时的和气和亲密。
“娴雅,伺候好了福晋自然会有你的好处。”弘历蓦地说出一句前后言语不搭的话来。
“伺候福晋是奴才的本分,岂敢为此事邀功。”娴雅大大方方行了个蹲安:“只要福晋觉着可口,奴才愿意每日为福晋变换花样做这些小吃食。”
宝音先自笑起来:“这话说得,你又不是奴才。你是跟我比肩的侧福晋,怎么说到伺候上去。咱们和和气气的姐妹,直比一母生的还要好,爷才是欢喜。”
娴雅抬起头:“福晋抬举娴雅,娴雅愧不敢当。”
“行了。你们两个别你推我让的。”弘历摆摆手:“雨下大了,你好生歇着。我过去了。”自从宝音有孕以后,他便没有再在这边歇过。每日只是坐坐就走,多半是在高芸嫣的东偏殿歇着,偶尔也去纹音或是黄氏的寝殿中。
宝音微笑着:“娴雅,我下不了炕。你替我送爷到东偏殿去,那边只怕芸嫣还等着。她身子弱,要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好。”
“嗻。”娴雅重新福了一福:“福晋好生歇着,娴雅告退。”起身的时候,弘历已经到了外殿。一直在外间候着的墨菊拿起弘历穿进来的大红雨披给他披上。
娴雅不及多想跟着出去,宝音歪在引枕上看着两人的背影默默出神。外面的小苏拉太监很快撑起大伞,不敢逾越到两人前面。
如霜扶着娴雅稳稳走在弘历身后约是一步的地方,不敢离得太远。伞只有这么大,虽说奴才们有各自的雨帽总不能让弘历被雨淋湿。旁边伺候弘历的大太监手里提着一盏绣球琉璃灯,两个小苏拉打着羊角灯照着前面的路。
“福晋身子不好,难得吃得下东西。”弘历淡淡说着:“对人拿来的小食赞不绝口还是第一次,你要仔细伺候。”
“嗻。”娴雅答应了一声:“先只是担心福晋不受用,能吃下去是奴才的福分。”
弘历扭过头看了她一眼,风雨中穿着一件有些单薄的常服越发显得瑟瑟可怜:“在这儿住得惯?只怕跟皇额娘的永寿宫没法子比。”
“爷说哪里话来,这儿是奴才的家。永寿宫是皇额娘看重爷,也是看得起奴才才让奴才替爷和福晋去尽尽孝心。加之皇额娘是天下之母,六宫之主。自然不是寻常地方能比得了的。”娴雅放慢语速,柔柔说道。
弘历嘴角微微一翘,算是认同这种说法:“你倒是伶俐得很,怪道福晋和芸嫣都是对你赞不绝口。可见必有可取之处。”
“娴雅绝不敢当爷的一句赞不绝口,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伺候好爷和福晋,跟芸嫣姐姐越发应该和睦相处。不能让阿哥因为些许小事分心,耽搁了皇上交办的差事可是奴才的罪过。”
弘历倒是第一次听见妻妾中有人这样说话,加上言语清晰伶俐可喜。免不了多看她几眼,只是朦胧雨夜中看不真切。记忆中依旧记得她是个清秀玲珑的小姑娘,常常一副低着头的模样。
“爷,到了。”娴雅在台基下住了脚,高芸嫣住的东偏殿到了。白玲已经扶着高芸嫣在廊下立着:“姐姐万福。”娴雅盈盈一礼。
“进来坐坐吧。”高芸嫣回了礼,弘历已经是紧皱着眉头:“穿这么点站在风雨里,受了风寒是谁难过?”
高芸嫣笑起来:“爷太小心,又不是美人灯风吹吹就坏了。不是就这么一会儿,等着爷回来就好了。”转脸看着娴雅:“妹妹进来坐坐,外面凉。”
“姐姐跟爷早些歇着,我先回去了。”娴雅又是一礼:“天凉了,姐姐别忘加衣裳。仔细别招了风寒。”说完给弘历请了个蹲安,目送弘历跟高芸嫣进屋后才带着宫女太监们往自己住的后殿走去。
“主子,仔细脚底下。”到了门槛的地方,如霜紧紧扶掖住娴雅:“您留神。”
娴雅抬起头看了如霜一眼:“我自来就这样子,走路从没有不叫人操心的。”
“主子,您就这样子一直将爷往外推?”如霜低低地问道:“爷不会因为您这样子就夸您贤德圣明的,您是侧福晋。”
娴雅笑笑:“是么,侧福晋不也是阿哥身边的人?都是一家子骨肉,又何苦分得那么清楚。高姐姐原就比我强得多,我又如何去胜过她去。福晋更是难以望其项背,唯有自己小心翼翼做好也就是了。”
如霜几乎是带着一丝嘲笑的口吻:“但愿主子一辈子都能这么想,等有一日她越过你去了。做了第一侧福晋或是生下个一男半女,只怕就不会拿您做姐妹了。”
娴雅扭头看了如霜一眼,步履坦然往前走:“如霜,这话传到阿哥或是福晋耳朵里。你还要命不要?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人如此放肆无忌?便是我不计较,难道就没有管得了你们这些宫女的去处。”
“主子,奴才一时嘴快主子千万别见怪。”如霜有些慌了手脚:“要是主子将奴才交给了总管太监的话,奴才可是再也没脸活着了。”
“你还知道忌惮就不算错得离谱。”已经到了后殿石阶下,一把大伞罩到头上:“主子回来了。”杏儿迎到院子里:“外面挺冷的,白冻坏了。奴才预备了热水,渥渥可好?”
“嗯。”娴雅搭在她手上:“没事儿的时候找出两件厚实的羽缎袄子出来,只怕今年要冷得紧。”
“是。”杏儿答应着扶起娴雅进去。
娴雅靠在窗下的贵妃榻上,闲适地让雨芯给自己修指甲。手指上涂得还是上次西洋人带来的珍珠色指甲油,雨芯小心翼翼地修剪着每一片指甲:“主子,已经过了三更该歇了。”
“嗯,是不早了。这些时候都是你跟如霜值宿,放任杏儿那丫头越来越懒。今儿就要她来值宿,要不还以为自己是在家里似地。”娴雅一脸的不高兴:“你们也要好好看着她,总以为是皇后主子身边过来的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对谁都是绷着端着。活似谁欠了她似地。”
“是。”雨芯答应了一声,有些暗自欣喜。每次值宿是很辛苦的,虽说是第二天不用当差。可是夜里有一丝一毫的纰漏,最后就是被交送慎刑司的事儿。
“行了,下去吧。”娴雅摆摆手,算是不想再搭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