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带着几个宫女端了一溜的肴馔进来,一股诱人的香气随之弥漫开来。如霜伺候着娴雅掖好怀裆,又带着人将几样精致的小菜放到娴雅面前:“主子,可以用膳了。”
娴雅也不搭理人,拿起牙箸夹起一块还冒着热气的胭脂鹅脯咬了一口。如霜给她盛了一盏云腿青笋汤放到手边:“主子,只怕是有些咸了。”
“盛碗饭,泡了汤吃。”娴雅慢慢咀嚼着鹅脯,如霜记得她曾经这么能吃的时候还是在园子里的时候。那时候还有一个孩子在她肚子里,如今这么吃不会也是……
“是。”如霜不敢怠慢,赶紧帮她用牙箸拨了半碗饭直接泡了汤吃。娴雅端起碗略略吃了两口便放下了:“好了,够了。”
如霜伺候她漱过口,娴雅照例加了件外衣到院子里散步行食。如霜松了口气,悄悄到后面找到杏儿和雨芯把这件很是怪异的事情说了一遍。
三人俱是不得其解,至少这么奇怪的娴雅是以前没有见过的。不过唯一能够让三个人松口气的便是,至多再过一个月玉沁就会来了。那时候会有个人悄悄站在娴雅身后,几个人同心协力一定会让娴雅走出心魔。
娴雅走在紫禁城宫墙夹道中,来来回回漫无目地看着两边高大的红墙。忽的一粒粒雪粒从天而降,打在脸上好疼。
玉沁不让人跟着她,手里拿了件白狐披风远远跟在后面。并不阻止她迎着北风初雪继续往前走,颀长的背影像极了孝敬皇后。
海棠红的背影在有些灰暗的天色和红墙夹道中并不是十分抢眼,只有她才能穿得了这样艳丽的衣色。这也是皇后在世的时候常说的一句话,恐怕皇后没想到那句不宜子孙的话也会有人丝毫不顾虑地告诉她。
这是那天夜里,娴雅淡淡说出口的话,之前说什么玉沁都不会相信幽娴贞静而又贤惠温柔的四福晋会说出这话。就算是皇后在日,对她不是很喜欢也不会说她心思深沉至此。
娴雅定住脚:“嬷嬷,咱们回去吧。下雪了。”
“嗯,等会儿只怕就下大了。”玉沁给她系上披风:“不能贪凉,要不又该清清静静饿上好几天了。”
“侧福晋,熹贵主儿要您这会儿到景仁宫去。”熹妃身边的小宫女立在东二长街的尽头,给娴雅请了蹲安。不知不觉娴雅经过御花园的琼苑东门到了东六宫这边。
“是吗?。”娴雅愣了一下,低头打量着身上的打扮还算是过得去。扭头看了眼玉沁,玉沁点点头:“主子,不能让熹贵主儿久等的。”
“走吧。”娴雅微微扬起下颌,踩着花盆底宫鞋稳稳跟在引路的宫女身后往景仁宫走着。玉沁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她这样子几乎是当年孝敬皇后在雍王府或是初主六宫时候的情形。
景仁宫一直都是熹妃的寝宫,从雍王府进宫以后就是住在这里。娴雅不是第一次到这里,不过这一天好像熹妃只是要见她一个人。
“奴才给额娘请安。”娴雅稳稳当当行了个万福。
“我这儿不用这么多礼数,等会儿跟我一起用膳。”熹妃看着她:“脸色还算好,就是清瘦了些。”
娴雅福了一福在熹妃东侧垂首的椅子上坐下,玉沁跟着给熹妃福了一福。熹妃看着玉沁:“从那边回来,主子那儿收拾好了?娴雅这儿少不得要让你多费心,总是我不放心她就是。”
“贵主儿这么惦记着,奴才不知怎么谢贵主儿的恩典。”玉沁行了一礼:“主子去了,以后就全仰仗着贵主儿疼爱格格。奴才的主子说什么也会记着贵主儿这番恩情的。”
“这话说起来可就是见外了。”钮钴禄氏看着娴雅:“我怎么听说你这几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夹道里走来走去的,天气渐渐凉了要是受了寒怎么好?自己身子不好,谁不受用?总是自己吃亏,先时好容易看着长得好些,这些日子又是这样了。总叫人看着你也不是个事儿。”
“是,以后再不这样让额娘费心了。”娴雅心里满月复苦楚只是无法说出来,否则只怕她也不会再对自己有一份照应之心。
“皇上近些时候身子也不好,太医请脉总是让皇上多休息。那个性子又岂是寻常人劝得了的,只有让历哥儿多帮着点,让他省心就是好的。”熹妃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丝为人母油然而生的骄傲,娴雅心中满是艳羡。什么时候老天给自己这么点骄傲该多好。
“额娘说的是。”娴雅刚要起身,身后鱼贯而入的宫女们已经开始摆膳。也只好坐在原处不动,至少这里不是富察氏那里。不用担心有人会当面说出叫人难以自处的话语来。
宫女们伺候停当,娴雅扶着钮钴禄氏到膳桌前坐下。熹妃的胃口一向不错,也不叫人搛菜很是有味地吃着。
一段日子以来,娴雅总是胃口不开。却又不是上次害喜时候的模样,每次用膳不过是略动一两下就放了筷子。玉沁见了忧心不已,明知是为了什么却帮不上忙。只能是在旁边替她干着急,这些话皇后原说过。当今皇上不在乎,日后的皇帝在不在乎却不是寻常人知道的。
“你有心事。”熹妃看她举着牙箸索然无味的样子,闲闲说道:“宫里很多事儿经惯见惯就好了,存在心里没什么益处。早间历哥儿来给我请安的时候,说你这些日子都没有一点笑像。那日到你那儿去,说话时候都不知你在想些什么。你一个伶俐孩子,怎么就不明白一条在宫里颠扑不破的道理:甭管是别人怎么说你都没用,只要是那个人心头有你哪怕是被人踩到脚底下也是无碍的。有人护着比什么人都好。”
娴雅抬起头看着钮钴禄氏:“额娘,我……”
“圣祖爷的时候,有个长得极美的女子。出身却是最低微的辛者库浣衣女,就因为圣祖爷看她生得好。生下一个小阿哥,日后母凭子贵做了妃子。”熹妃看着她:“出身这么低都有出头的一天,还有什么要担忧的?你就是想得太多,顾虑太多。能够想是件好事,只是想得太多你就会太累,心也有就重。这时候别人就会到了你前面,那时候又该怎么办?”
娴雅看着面前五颜六色的肴馔,只要想到那四个字就仿佛一块千斤大石压在胸口,几乎要把人压垮。抬起头:“额娘,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好。昨儿听说金氏有喜了,只怕苏家的那个也是差不多这时候了。”
“你的那一个不是比她们的都要大得多,再说你原就比她们要小。有什么好担心的。”钮钴禄氏抿嘴笑道:“我跟先头主子不一样,主子生的那一个是没有保住。我到万岁爷身边这么些年,只有历哥儿一个。生多少都不算,只有养大了才算是本事。”
娴雅茫然地点点头,要是自己这一生都是不能见到自己的亲生骨肉算不算是一种福分。至少不用担心他成人不成人,也不去想他念书出息不出息。只要是平安无事就好。
“好了,想那么多也没人知道。你想想自己要怎么做才好,不能说主子没了你就少了主心骨。不能总是叫人扶着看着一步步往前走,这样的话一辈子都长不大。”钮钴禄氏模模她的发髻:“历哥儿是我生的,性子怎么样我知道。只要你是有心的,他不会负了你。有些人心思不在这些事上面,只是想一味站高枝早晚会跌下来。”
“额娘说的我都记下了。”娴雅起身请了个蹲安:“额娘,我明儿再来给您请安。”
“下了半日雪珠儿只怕寒气越发重了,玉沁看着她。”
“嗻。”两个人相继给钮钴禄氏请了安,这才慢慢退出去。
钮钴禄氏叹了口气,要是一辈子别扭下去解不开心结的话,只怕真是要在这幽冷的深宫里过上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