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绿呢大轿里的傅恒到了国子监,按照历年的规矩凡是主考官都要在进入春闱考场之前先来孔庙拜祭孔夫子,听人说和亲王弘昼早就到了国子监这边来。说来也不奇怪,雍和宫就在国子监不远,当今皇帝和和亲王弘昼幼年就是在雍和宫长大。那时候雍和宫还是先帝雍正爷的潜邸所在,和亲王到雍和宫小住上一两日最合适不过。雍正爷密嘱皇帝的遗诏中就有一句话,既然大位传给你,那雍和宫所有的东西全都传给和亲王。先帝留给皇帝的国库存银比康熙爷留给先帝的国库存银多了近乎十倍,而且先帝在日无日不忘雍和宫。故而雍和宫虽说比不得大内和圆明园,但是和王成为诸王大臣中最富裕的亲王也是有目共睹。
“大人,和王爷已经在庙里等着您了。”落轿之后良久,都不曾看见傅恒下轿。随侍赶紧上来撩起轿帏,傅恒居然坐在里面发起呆来。
“嗯。”傅恒答应了一声,掸掸身上的袍褂整了整朝珠方才下轿。
弘昼在孔庙大殿的二圣灵位前,盯着袅袅上升的烟雾双手背在身后悠闲地来回踱步。熠熠生辉的红宝石顶子分外引人注意。
“王爷吉祥。”傅恒垂着马蹄袖上前给弘昼请了个跪安,即便是皇帝宠臣到底不比皇帝的亲兄弟又是先帝御封的亲王尊贵。
“罢了,老六咱们还需要这个?”其实兄弟两个很像,尤其是看上去都是白白净净的脸庞又是黝黑的瞳仁。所不同的不过是皇帝总是一脸严肃而他常带着一脸的放诞无忌甚至是荒唐可笑。
“王爷,该给二圣上香了。”和王府的侍从极其熟稔的将三株藏檀香递到弘昼手里,弘昼举了三个躬将香插到香炉里。
傅恒跟在后面也是同样上了香,弘昼微微一笑疏散着筋骨除了大殿在静谧的孔庙里来回散步,无数的官员看见他不是请安就是行礼,看中的究竟是他的王爵还是他的皇子身份亦或是这次的主考身份。
“王爷,翰林院的老爷们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嗯,传进来吧。这么多的红翰林没几个我认识的。”弘昼手一挥:“除了这三年一次的大考,恐怕每天过的都是神仙也羡慕不来的日子。”
分派翰林的事情自然是有傅恒手下的人去分派各自要做的事情,弘昼悠闲自在地走来走去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想要笑终于忍住了。
“王爷,您要的豆汁儿和芥末墩儿还有新出锅的焦圈都给您预备了。”和亲王府的听差大摇大摆拧着食盒进来:“豆汁儿还是热的。”
旁边伺候的官员们听到这话纷纷掩鼻,豆汁儿又馊又酸是做绿豆粉丝以后的下脚料。怎么弘昼如此尊贵的亲王身份喜欢这样不上台面的东西,还叫人在这大庭广众下叫人还不避讳的拿到孔庙里来。
“好小子,真会办事。”弘昼大声嚷道:“我走时还跟福晋说别忘了,福晋居然就这么叫你送来了。”一面说一面拉扯着扣着领扣的朝服:“老六,你给我盯着点儿,我出门的时候我们府里的厨子还没生活,弄得我早饭没吃就来了。这会儿饿得咕咕叫,正好我找个地方去吃去。”
那边的人早就预备好桌椅,只等着弘昼一声吩咐便调开桌椅。听差的旋即打开食盒,将冒着热气的豆汁儿和芥末墩儿放到桌上,一双精致的象牙箸和康熙五彩的食具摆在桌上。一碟看上去就是嘎嘣脆的焦圈放在弘昼触手可及的地方,弘昼将朝冠摘下来扔给听差的。自己大马金刀的坐到桌前,大口喝着热腾腾的豆汁儿,时不时吃点芥末墩儿。夹起黄澄澄的焦圈一口下去,嘴里的唏嘘声和焦圈脆生生的声响在静谧无声的孔庙里显得异样极了。
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流下来,弘昼接过热腾腾的帕子胡乱擦着脸。豆汁儿喝得热闹,旁边的官员们几乎是对他侧目而视。
弘昼丝毫不避讳旁人的目光,坐在那里大摇大摆的剔牙。反倒是傅恒,见怪不怪似地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将前来的翰林院和詹事府各个官员点名之后开始分派各人该做的事情,弘昼的古怪早就知道,只是如此放浪形骸不避形迹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就是民间的贩夫走卒都不会如此失礼,一个堂堂的亲王做事如此荒诞真是叫人意想不到。
皇帝派他出来的时候也跟他说过弘昼的素日行止,哪知道亲眼所见比皇帝嘱咐的要过分十倍不止。端方严谨的皇帝怎么会有这样的兄弟,也不知道先帝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皇阿哥。
“老六,你要不要来点儿?”弘昼吃得兴起,不顾身份地大叫:“今儿这豆汁儿真不赖。回头告诉福晋,就说我说的中午给我预备两个驴肉火烧和一壶热酒。就着这芥末墩儿只怕我又要多吃两碗饭,没法子王府精穷了只能这样子过了。赶明儿连豆汁儿都喝不起了,我就到雍和宫去哭老爷子去。”
这句话一出,官员们相顾失色。春闱是朝中三年一次的大典,为国抡才那头三名或许就是将来朝中的新贵甚至是栋梁之才。皇帝看重这个,不惜让一亲一贵来掌管此事就是担心有人徇私而出现早年间的科场舞弊案。怎么也没想到堂堂亲王居然会在所有人面前毫不避讳地嚷出诸如没钱精穷了之类的话来。
傅恒的脸都变了,又青又白而且又不好拦阻弘昼无所顾忌地说笑,只能站远一点免得等会儿听到什么有碍的话,到时候皇帝追问起来自己也好有了推托之词。
“王爷,您要的东西。”正在迟疑之际,弘昼身边的听差举着一个盒子从傅恒身边擦身而过:“这是福晋命奴才送来的。”
“这个傻媳妇,我刚吃玩就把中午的驴肉火烧送来了?”弘昼皱着眉头打开盒子,看完之后大笑不止:“只怕是侧福晋送来的。”
拍怕当差的肩膀:“好小子,行我收下了。”说完合上盒子:“你先回去,我办完差事就回去。”说完从袖子里掏出翡翠鼻烟壶,掀开盖子点了点鼻烟在鼻翼间嗅嗅。
接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接过听差的递上来的手巾帕子擦干净鼻涕,顺手掖进袖子里方才大摇大摆朝傅恒这边走过来:“老六,这群小子们你都吩咐好了?”
“请王爷过目。”傅恒毕恭毕敬地将帖子捧到弘昼手边:“王爷若是觉得有不妥之处,奴才再斟酌。”
“嗯。”弘昼打开帖子,手指上还带着漆黑的鼻烟。傅恒心里颤抖了一下,这可是要晋呈皇帝的奏本,要是沾染上鼻烟给皇帝知道了只怕又是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了。弘昼总算是有些自知之名,只是略看看就还给了傅恒:“老六,皇上都放心叫你办差我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傅恒接过帖子,又不好当着弘昼的面检视弘昼是否将什么东西站了上去,忐忑不安地拿着手里的东西。
“王爷,吉时到该关龙门了。”礼部官员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进来:“依照旧年规矩,请王爷和大人进国子监。”
弘昼手一挥,捧着朝冠的听差屁颠屁颠过来把朝冠双手捧到弘昼面前。弘昼一手抓了过来,戴在头上。也不看身后那些官员脸上满是错愕地神情,大摇大摆走在所有人前面。
顿时净鞭响了三下,礼部赞礼的官员和乐工们开始奏乐。弘昼阔步走在预先铺好的猩红毡子上,无数双满是希翼的眼睛盯着弘昼脚底的皂靴和猩红毡子。随着脚步的起落,心也是一起一落忐忑不安。
望着紫禁城的方向,弘昼带着诸多官员行过三跪九叩之礼。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王庆捧着上锁的明黄匣子恭恭敬敬站在一边。弘昼和傅恒同时解下腰间拴着钥匙,在明黄匣子上左右各自旋转三下。
‘啪’的一声,匣子应声而开。弘昼拿出皇帝亲自出好的试题朝上扬了扬:“看好了,本王手里拿的就是皇上给你们这群读书人出好的试题。可别怪爷没提醒你们,要是有徇私舞弊的事先给爷想好了。真要是有那个本事的话,进了这龙门可就是三天以后才能出来的。要是预备作弊的,这时候就给我滚出去。被我查将出来,那可不是好玩的。充军关外,到宁古塔世世代代军前为奴的时候可别怪五爷事先没说清楚。”
傅恒被弘昼这番不伦不类的说辞弄得哭笑不得,皇帝有这么一个不知礼体上下的兄弟真是叫人无所适从。看起来规矩是挺全乎,只是这说话办事简直就不像是天潢贵胄应有的样子。只是这样一个王爷,皇帝有时候拿他也是没办法。皇太后时时处处庇护着,只要是皇帝一发狠皇太后就知道了。随后对皇帝板着脸教训,皇帝这时候只有听之任之。
心里如此想着,,傅恒的脸上却又不敢露出分毫的不恭敬。上次高恒就是这位荒唐王爷一声令下,事先不曾请示皇帝就那么丢了性命的。纵然是自己不敢如高恒那样大胆,这位王爷还是少招惹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