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吉祥。”自从五公主下嫁之后,皇后总是一副郁郁不乐的样子,蕙香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皇帝好些时候都没有到这边来了,虽说是皇后住在皇帝寝宫,只是皇上连自己寝宫都不回还真是有趣。
“说了,每日见面的不用这些劳什子的事儿。”娴雅坐在天地一家春的桐荫深处廊下,借着廊外的阔叶梧桐,还有阵阵从远处的飘来的鼓乐声倒是惬意得很:“这是谁家娶亲,这么大的动静。”
“外头娶亲,主子在这儿如何听得见?”蕙香觉得好笑,皇后在宫里住了这么多年,难道不知道不论是紫禁城还是圆明园,都是宫院深沉哪里会有外间的东西传进来。
“嗯。”娴雅半睁着星眸,外间娶亲的动静自然是听不到,可还是谁敢在禁苑里弄出这么大动静:“叫王福寿过来。”
“是。”蕙香不知道皇后一会儿心思怎么转到大总管身上:“奴才这就去。”
娴雅起身站在廊下:“叫人去看看,万岁爷这会儿在哪儿。”
“是。”除去蕙香这个掌事宫女外,娴雅身边还有好几个机灵的宫女子,只是娴雅不好再提一个起来,多少跑腿的事儿都是要人去的。倘或叫人一下就认出这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只怕什么事都办不成了。
不是说宫里新进来了好几个贵人常在的,还都是江南的汉人女子,看来皇上还真是敬天法祖。要不怎么会有汉人女子做了嫔御的,不是不知道那些人在背后议论自己这个皇后怎么没用,怎么被人欺负。可是这件事要是真跟皇帝较真的话,最后落个不欢而散倒是显得自己小气了。
皇宫里一向都是不缺女人的,汉人满人这些年的分别也没有早先大了。不过是康熙爷的时候,那些汉人嫔御的位份都是低得可怜,能够有个妃子的位子还是熬了多少年,生了三四个阿哥才有的殊荣。
先帝爷的时候,敦肃皇贵妃年氏因为小心谨慎,又给先帝生了三个阿哥这才进封为贵妃,成了宫里仅次于皇额娘的女人,那可是椒房贵宠。可是到本朝的时候,先时就有个高芸嫣,接着又是苏蕙,不知道后头还会跑出多少人来。
“万岁爷吉祥。”娴雅派出去的人都没回来,皇帝已经是优哉游哉逛着到了廊下。娴雅还在发愣的当口,宫女在旁边请安的声音已经是把她从神游中拉回来:“恭请皇上圣安。”
“皇上。”娴雅看到皇帝,赶紧迎了过来:“皇上过来也不叫人说一声,身边此后的人也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夫妻间说话用得着那么多人跟着?”弘历看着娴雅有些清瘦的脸:“怎么瘦得这样子,不是叫人好生伺候着的,这可倒好比先时更加清瘦了。”
“万岁爷不也是劳动得紧,只是脸色倒是比先时好得多了。”不着痕迹地,娴雅将最近宫里的传闻说出来,风轻云淡一样掠过。
弘历笑而不答,只是在娴雅方才坐的地方坐下,从食盒里拈出一粒酸梅放进嘴里。顿时拧着眉头看着娴雅:“这么酸的东西怎么拿来吃,你不好这口的。”
“这是早些时候馨儿还在宫里的时候,叫人做了拿来给她解口的。”娴雅将一碟杏脯放到弘历手边:“皇上尝尝这个,倒是没那么酸。”
“馨儿都大婚多久了,你这儿这么多天都没换过食盒子,这是怎么当差的?”弘历盯着她:“朕知道这些日子都是忙着选秀女,尤其是要给永珑选嫡福晋。早先的时候,朕倒是想着从前你在皇妣身边的时候,佟曦澜以前没在你身边,就是不知道她的脾气秉性,才惹出这段公案。要是早知道是这么个缘故,说什么都不把她指婚给了永瑜。闹得如今永瑜都是见不得人提起这么个人。”
“不是见不得人提起,是不愿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人。”娴雅看了眼弘历:“永瑜叫人四处去找佟曦澜的消息,嘴里不说还是想着皇上惩治得狠了些,说什么都是嫡福晋。”暗暗地又把当初富察氏的事情涌上心头:“从前不也是这样子,还是有着前车之鉴,我就不好十分说永瑜的不是,权当做不知道也就罢了。只要不妨碍他自己,这些时候他媳妇又是有了喜,我怎么好去说他。倘或是让媳妇来个着急上火,真是得不偿失。”
弘历听得默然不语,什么时候变得吃醋起来。而且这坛子醋吃得还真是恰到好处,不止是说儿子就是说儿子的老子,都是一套一套的。可是自己还真是没法子反驳她,只好是说装聋作哑,假装听不懂话里话外的意思,谁叫自己错在前头去了。
“和馨府里的人来内务府呈上来一道折子,说是拉旺多尔济要带着和馨到蒙古去省亲,归宁的日子就跟从前和婉一样,要往后头走了。”弘历从袖子里抽出一道折子递给娴雅:“还有一道是和馨专程给额娘写的,特特交代不叫皇父先看。你们事先说好的?”
“哪有功夫跟他说这个。”娴雅抿嘴一笑,这丫头什么时候都是古灵精怪的。从没有过出宫下嫁的格格给额娘写折子请安的先例,这回又是她破戒了。一面想着一面打开看,里面全是满文。
娴雅认识的汉字倒是有限,虽说是早年间可以看懂《石头记》,到底是一知半解得多。看起满文反倒是十分熟稔,有时候蒙古话也能听懂不少,唯独说起来的时候不如子女们利索。
此时看着女儿的折子,眼睛仿佛是蒙上了一层西洋玻璃,有些暖暖的又有些酸酸的,吸了吸鼻子:“这孩子……”只是说了三个字就忍住了,要是继续说下去的话,只怕眼泪会忍不住。在皇帝面前哭起来不止是君前失仪,就是皇帝看着也不成规矩了。
“怎么?”弘历慢慢剥食着和馨喜欢吃的女乃油榧子,听到声音有异,抬起头看到女人眼中蒙蒙雨雾:“和馨又干什么叫人说不出口的话了?”
“没有。”娴雅忙得擦擦眼角:“不过是说拉旺多尔济待她极好,只是想着要去给拉旺多尔济在口外的额娘上祭,这才不在九日归宁了。请皇父跟额娘多多谅解才是。”
“和馨会有这么懂事?”记忆中的女儿一直是刁钻古怪的,尤其是听到王府里来回话的人说,公主到了府里贤惠懂事,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多尔济继母暗地也说这个公主是极懂事的。
“皇上看看也就信了。”娴雅把女儿的折子递到皇帝手里:“馨儿不过是淘气些,说起懂事倒也不错,不过是平日爱跟人斗嘴,就叫人把她素日的好处都丢到脑后去了。”
弘历没有接下娴雅递上来的折子,反倒是一下把娴雅拉到大腿上坐下。王庆见状赶紧带着一群宫女太监避得远远的,谁不知道帝后两人好些日子没在一处了。皇帝这样子不避嫌忌,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皇后如此腻味,还真是头一遭。
“皇上。”娴雅忸怩了一下,都是老夫老妻了怎么还有这么冒失的举动。就是在寝宫里头,青天白日的也不好这样子:“瞧您这是做什么?”
“可是什么都没做。”一面说,弘历一面抬手给娴雅擦去眼角残存的泪水:“好好的就哭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朕这个做皇帝的欺负起皇后了。”看着娴雅有苍白的脸色,微微抿着的嘴唇带着一丝倔强,这个女人看起来温柔娴静识大体,其实还是有一股天生的固执倔强在性子里。
殷红的双唇带着莫名的诱惑,就算是阅遍江南水乡的女子,又有谁能够及得上这个从豆蔻年华开始就在禁宫中陪伴自己的女人,哪怕是其间经历了无数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让这个女人为之伤透了心,还好老天让她留下了。不曾因为自己的寡情和冷漠让她弃己而去。
这样想着,就有些忍不住要一亲芳泽的冲动。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呼出的热气吹在修长的脖项间,细腻的肌肤还跟当年一样。这样子愈发是娴雅羞涩不堪,都是做了祖母的人,怎么会是这样子,要是被热知道了只怕还说自己身为六宫之主,不止是不庄重甚至还有些不知羞耻了。
这么想着就微微扭开头,想要避开皇帝的注视。弘历伸手抬起她的下颌,将彼此的脸落入对方黝黑的瞳孔里:“这些日子,朕没有跟南边来的女子在一起,偶尔一次不过是顺手翻的牌子。”好像是在跟她解释,也或者是在撇清自己,只是想要告诉她自己没有她想的那样子不堪,不过是作为皇帝偶尔去沾染别的女人也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
娴雅的脸越发是烫得厉害,难道是被皇帝看出自己的心思来?这可是宫里最忌讳的事情,妃嫔犯了嫉妒的毛病已经是了不得,何况是堂堂皇后。
“皇上这么说,难道是说臣妾吃醋了。”不知不觉带着官样的称呼说话:“这么一说,臣妾成了什么人了。”
“难道不是?”弘历挑眉看着她:“再要是说没吃醋的话,谁都不信。”修长的手指堵住她还要喋喋不休的红唇,也不管是不是在外头就这么贴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