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来的快,去的也快,带着两个丫头灰溜溜的退出了歌华院。想着那张卖身契,她就浑身发冷。
不管她是个多得宠的姨娘,不管她替费家生下几个孩子,身份始终在那摆着呢。当家主母有权利不经老夫人和相公的同意来发落姨娘的。
说到底,她兜兜转转还是个无足轻重的丫头,命运始终拿捏在那个恶女人手里。她依然可以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她连自己的安危都不能保,就更别提盈儿了。她今日不想抱养盈儿,谁知道以后会不会?万一她真的生不出孩子呢?身边有个孩子是她在这费家容身的最后依傍。
或者,有朝一日她真的生下了自己的孩子,那么盈儿在这府里就必然要受她这嫡母的打压,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庶女,一辈子都别指望出人头地了。
自己生下盈儿,是要让她享尽这世间荣华富贵的,而不是让她把自己曾经受过的苦再从头来一遍。
老天也太不公平了。凭什么这做恶多端的女人就没人来收拾她呢?老夫人那样精明的人,居然也会被她的假装所骗,费耀谦那样不沉迷的人居然会为她动心。
这么久以来,大爷都不曾踏进她的窈窕居。
还有墨儿那个死丫头,从前就妖妖娆娆的,却非要顶着一张清高孤傲的脸。这回抬举成了通房,眼睛就更是长到了头顶上。她投靠着那个恶女人,两人沆瀣一气共同对付她。
简直可恨到极点。
媚娘一头想,一头恨,一头怜,一头委屈。只觉得日月无光,前程渺茫,未来无望,脚下的步子犹如灌了铅,每走一步几乎都消耗掉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原来以为费耀谦是可以依靠的,可是现在才发现,她在他心目中未必有多重要。曾经的一时恩爱过去,她于他来说只是住在窈窕居的一个女人而已。
否则,他怎么会不替她把卖身契要出来呢?
老夫人更靠不住。
她一直都瞧不上自己,还是因为出身。媚娘听丫头们说过,老夫人和任妈妈闲谈话语间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言外之意她虽然生的美艳,却德行不够,只配做个妾室。
出身决定命运,媚娘想不信都不成。因此她只恨自己红颜薄命,出身泥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恶女人享受着本该她享受的一切。
盈儿如今更是靠不住的了。
她那么小,由谁抚养还没决定。如果老夫人和大爷都默许了,那么她虽时都会离开。
再者,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将来是要嫁人的。若是个哥儿还好些,将来自立门户,她也有盼头出府和他一起生活,万一有了功名呢,她便关起门来做自己的老太太。
一切都那么遥远和冰凉。
媚娘不知怎么回到的窈窕居,昏昏沉沉的,只觉得此生了无希望。
云卿迎出来,扶着媚娘上床,见她神色恍惚,心里担心,嘴上却不并不敢问。想也知道她此番去歌华院并未能讨得什么便宜。
心下叹气,替媚娘缷了钗环,道:“女乃女乃累了,身体还好没,就不该到处走,得多替自己着想,再不济也该替小小姐想,您出去这一遭,小小姐醒过一回,哭了两声,想必是要找娘呢。”
媚娘却慢慢的将视线落到云卿脸上,忽然之间变的尖锐起来,狠狠的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哑声怒喝道:“滚,给我滚出去。”
越不想听什么,这死贱婢越说什么。
这是在暗里嘲讽她不该去歌华院自讨没趣吗?这云卿到底是谁的奴才?为什么话里话外都像是替那女人说的?
什么娘,这辈子她有机会听盈儿叫她娘吗?
她替盈儿着想,谁又替她着想?她辛辛苦苦到最后都是枉费心机,那恶女人背地里不知要怎么笑呢,这死贱婢也敢这样冷言冷语么?
媚娘的视线像锥子一样,带着怨毒,云卿被盯的四脚发寒,只得捂着脸颊退后半跳跪到床边,道:“奴婢该死,奴婢多嘴……”
媚娘把脸扭到一边,一个字都不想跟云卿说。
云卿只得识趣的站起身,退着出去,轻轻的替她带上门。
两个小丫环正在廊下小声说着话,各人瞅着对方脸上的青青紫紫,仿佛看到了自己。又疼又害怕,不知道怎么办。
一个小丫头道:“早知道去了会讨一番打,当初就不该去。”
另一个小丫头叹道:“就是因为知道讨不了好,所以才没人去,偏你我两个是新来的,又年纪小,别人欺生,这倒霉差事才会落到咱俩头上。”
“算了,别多嘴了,一会叫那位听见,正心里有气,不知怎么发落呢,再迁怒到咱们头上,更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疼不疼?不然我去找我娘跟老夫人房里要点药膏来擦?”
云卿正走到门口,听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便驻足倾听,这会便走过来道:“你这个傻丫头,多大点伤,非要惊动你母亲?跟我来吧,我这有药膏。”
两个小丫头忙站起身,给云卿行了礼,道:“不敢劳烦姐姐。”
云卿一手扯了一个,笑道:“有什么客气的,你们两个才来,我不照应谁照应?”拉了两人到了她的屋子,找出药来替她二人擦了,又找了些好吃的糕点,沏了一壶两人很少喝到的好茶,坐着说闲话。
两个小丫头一向知道这院子里都是云卿为大的。
她俩来的晚,没少挨别的丫头挤兑,难得有今天这样的待遇,因此不等云卿问,便叽叽喳喳的将此番去歌华院闹事的场面说了。
云卿只是微笑不说话,没事人一样问了个透,这才打发两个小丫头道:“既是嘱咐了不许多嘴,你们两个就别到处乱说,不然怪罪下来,女乃女乃也保不住你们两个。就是你母亲,也不许说。”
云卿特意嘱咐刚才那个说要去找她娘的丫头。
两个小丫头脸上一白,齐声道:“不敢,绝对不乱说。”
云卿笑笑,抓了一把瓜籽给两人,道:“好了,去忙你们的吧,女乃女乃一会该醒了,我也就不多留你们了。”
两人这才千恩万谢的告辞出去。
云卿关了门,呆呆的立在窗下看着外面没什么生机的院子,想了多时,返身去柜子里找了一身比较新,看着还体面的衣服,又找了一枝珠钗戴上,这才出了门,嘱咐门边的小丫头:“我出去一趟,要是女乃女乃问起,只说我很快就回来。”
云卿出了门,到了二门,看了半天才找到相熟的一个小厮叫明清的,招手叫了他来,到了人少的地方,将一个小荷包递过去,道:“明清,年过的可好?干娘和干爹身体可好?这是我平日里做的荷包,里面是我平时积攒下来的体己,你拿去买些玩的罢。”
明清接过荷包,笑嘻嘻的道:“好着呢,我爹和我娘身体也都好,还一直念叨着说什么时候把姐姐接出去闲散几天。既是姐姐赏的,我就不客气了。”
掏出里面的碎银子端详了半晌,明清心满意足的把荷包揣了起来。
云卿笑笑,问:“我听说大爷昨个儿就出门了,一直没回来,可是有什么事?”
明清看了看周围,见没人这才压低声音说:“这话我只跟姐姐说,可千万别告诉旁人。这话可是连老夫人都不知晓的。听说皇上病重,把一干大臣都留在宫里了。爷昨日没回来,是打发明秀回府去衣服才透露的那么一星半点。”
云卿不以为然,道:“皇上病重,可是太医院有那么多圣手在一旁侍奉呢,再者有天底下吃不了的好药,和咱们有什么关系?我才不会去和别人乱传这话,我只问你,大爷和夫人,到底怎么回事?”
明清见她问了别的事,心口一松,道:“咳,你问我可是问着了。听说咱们夫人想去北边庄子上,可是大爷不让,所以就僵持下来了。”
云卿纳闷,问:“好端端的,夫人为什么要去庄子上?”
明清撇撇嘴,说道:“还不是爷又要纳妾了,夫人心里不高兴,耍小脾气呗?”
云卿一听,心里咯噔一声,抓住明清的手臂问:“你,你说什么?爷又要纳妾了?是哪家的?谁?”
明清被抓的生疼,忍不住唉哟了一声,挣月兑了云卿的手道:“爷要纳谁还不是正常的事?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做什么?”
云卿脸蓦的一红,啐了一口明清道:“有话好好说,谁大惊小怪的了?我这不是替我家姨娘着急么?”
明清笑了笑,道:“这对你家姨娘也是好事,这回要娶的平妻,据说还是米家的。你们原本就是从米家出来的,丝丝缕缕,总是有万般联系,新夫人进了府,能不照应你们吗?”。
云卿却更是吃惊,好不容易才忍住惊呼,平息了心跳,装做漫不经心的道:“那是主子的事,再照应也照应不到我头上,我只要有干爹干娘的照应就足够了。对了,你可知道要进门的新女乃女乃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