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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从前的梁熠听到素言这一番话,只会不耐烦的命人将她撵出去一顿好打。不会因为她是女人就轻饶一些。
可是现在他不会。
托着下巴,静静的看着素言,似乎很专注的在聆听着她那如珠脆般的声音。
实则只是在专注的打量着她这个人。
侃侃而谈的素言没有以前那种让人看了就生厌的伪装温顺,倒是显出了她身为女子的一点自信和柔美。
他不太喜欢女人,但不代表他不懂得欣赏美丽的女人。能让自己赏心悦目的事,他不会费心去抵挡。
也因此素言说完之后不见梁熠有任何反应,只睁着一双眸子,眼珠不错的盯着自己,不由的就添了几分怒气。
梁熠似无所觉,很遗憾的坐直了身子,道:“说完了?”
素言吐血。只觉得周身所有的力气都化成了挫败,无力的委顿下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是这样一个顽固不化、执拗乖张的兵头?
素言道:“不知道王爷以为如何?”
梁熠站起身,走下来,几步就到了素言身前,再次上下打量了一回,说道:“你真是一个很不会讨巧的女人。”
啊?素言没明白他这这句话与她那番话有什么关系,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他又在调侃她而已。她若会讨巧又如何?难道做出一番梨花带雨的情状来,他便会高抬贵手了吗?
明明他的眸子里写着不会,偏生又有这样一番嘲弄,素言真是觉得遇到这样的男人,简直就是倒霉透顶。下回但凡能躲就一定要躲的远远的,绝对不能招惹。
素言退后半步,道:“王爷是铁血男儿,一定更喜欢用自己的本事争取到自己想要的利益的人,不会因为我是女人就从而加以歧视,所以素言此番逞强,也算是投王爷所好。”
她竟然不吝于示弱?
梁熠笑了笑,道:“米素言,你别妄想了,本王不会让你离开的。不是忌惮你给费耀谦送信,让他有所防备,也不是怕你生出什么事端来,只是想看看剁了你的爪子,扒了你的铠甲,到最后究竟你能剩下些什么。”
素言悻悻的道:“一团血肉,王爷不会耐烦看的。”
梁熠挥手:“既是恁的聪明,就别做无用之功,出去吧,再留在这,本王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事来。你——”说时忽然俯身凑上来,呼出来的带着兰麝之香的热汽就打在了素言脸上:“不会愿意的。”
素言只觉得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在了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的惊跳退后,道:“你——你不会的。”
这话充其量只能是自欺欺人。他会不会,他敢不敢,都不是素言能决定的。这话就好比女子面对强人最基本的反应:你别过来。
梁熠什么话都不必说,那种看透一切的笑带了点淡淡的冷漠和嘲弄。
素言自悔失言,恢复了一下神态,道:“梁熠,其实你……完全可以追求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情急之下,素言连他的名字都叫出来了。
梁熠怔了下,看定素言,却见她已经从容的整了整衣衫,神态平静,淡淡的朝她点点头,就要往门口挪。
他叫住她:“米素言,你似乎忘记了很多事。”
素言已经习惯了这种被人质询的遗忘,不以为然的道:“也许不是遗忘,只是无足轻重,所以不必时常记着,我想你也一样。人生中很多事,越想记着,其实忘记的越快。既然总是要忘记的,不如让自己轻松一点。该忘的就都忘记了吧。”
她敢打赌,就算是她们之间真的有不经意的邂逅,也不会是那种足以引起什么激烈感情的相遇。
梁熠呵呵一笑,道:“你果然不记得了。现在你口口声声的说我可以追求我真正想要的,那么,你会答应?”
素言不答,只是戒备的盯着他看。
梁熠道:“你怕了?”
素言嘲弄的笑笑:“当然,我们一见面,你就扭伤了我的腕子。究竟我们这间有多大的仇恨,让你一见面就痛下杀手?明明识得,你又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毁人清誉相当于杀人于无形,你竟然能做得出。直接对女人下手,这样的男人就更让人不齿。如果从前还有一点情份,那么现在,连做朋友的可能都没有了。你当然可以控制我的自由,也可以摆布我的命运,但人的心是自由的,是你想控制想左右想摆布都不能够的。”
梁熠不道歉,也不解释,道:“我们只见过一面。”
素言沉默以对。
见过几面的都没什么,更何况只一面呢?
“你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费耀谦的身后。赛马时他将你撇在城郊的林子里,你迷了路。我打猎归来,愿意施以援手,我却不领情,像个乍刺的野猫……”
素言垂眸。对于一个任性又失意的女子来说,另外一个不曾谋面的男子从天而降,不是天神不是英雄,只是恰好做了她迁怒的可怜虫而已。
她说的话一定很难听,说不定将心底里对那种求而不得的苦楚都化成了对这陌生男人最刻骨最恶毒的诅咒。
梁熠看着素言很平静的表情,一时有些怔忡。她太淡漠了,淡漠的仿佛这件事情当中,她完完全全就是个局外人。
她怎么可以忘的这么彻底呢?
一个遗忘的彻底的人,不能说她是幸福的,可对于另一个当事人来说真是莫大的讽刺。别人早就放下了,自己还在念念不忘,怎么说都是处于下风,没风度没雅量没气质的那个。
何况,他是个男人,她是个女人。
梁熠话锋一转:“从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越是自己想要的,想得到的,其实未必是最好的。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与其做个像你这样处心积虑的去追求并不合适你的东西你的人,实在是浪费心力,不如去转而追求更适合自己的东西。”
素言不解的看着梁熠。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谁都知道她苦心爱恋着费耀谦,也都知道她和他未必就是一对佳偶,所以都将这一场闹剧当成笑话来看。
是她自己不知死活,那也罢了,可是竟然心想事成,是不是跌破了一众京城子弟和闺秀们的眼镜?
这不过是寻常小事,梁熠何来的这么深的感触?他就是在那会萌生了要夺皇位的野心么?
梁熠却微微露出了一抹笑:“你从来都是不知世事的小女孩儿,我自然不会与你计较,可当**锋芒毕露,言谈举止之间尽失大家风度,颇可以媲美市井泼妇。我不能和你一般见识,又不能拿你出气,只好自嘲自省,权当是修身养性。”
素言微微脸红,真心实意的道歉:“年少冲动,肆意妄为,不计后果,说话之时多有得罪,待素言今日一并……”说时深深的施了一个大礼。
梁熠道:“都过去很久了,我也不记得多少。当日见是你,开始并没认出来,后来知道是你却又故意折辱,不过是一时心性,两讫了罢。”
素言在心里不敢苟同。
身份有别,尊卑不同。他说两讫,可他还白白的受了她一礼呢,分明多占了一分便宜,却说得出这样便宜的话。
面上却笑着道:“王爷大人大量,实是百姓之福,天下之福。”
素言回了自己的营帐,一时还是恍恍惚惚的。梁熠不是那种无事非要拉着别人说话、叙旧的人,可是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竟将当日见面的事说出来了呢?
还说的藏藏掩掩,以至于到现在,素言也不清楚究竟当时是怎么得罪了他的。
他的意思,是说他已然放下心结,愿意抬手饶过她了吧。
这饶字也饶的不轻松。
二丫是回不去了,连春枝春叶也休想出营半步,素言只得收敛心神,权充个作壁上观的看客。
梁熠并没在此地多耽搁,很快得到了城里传来的消息,便带着士兵连夜开拔,直奔城里。
素言诸人也不例外,少不得被强塞到马背上,跟着大军彻夜奔驰。
城门守卫听说是六王爷要进城,一时犹豫不决,派人去宫中请旨,这边梁熠已经没了耐心,大喝一声:“攻城。”
守卫不曾准备,不一会就被梁熠派的赶死队攻上了城墙,打开了大门。守门官被绑的死死的扔在路边,梁熠连看都不看,拨马进城,直奔宫门。
素言被留下来,和梁熠派下来监守城门的人在一处,只能望着梁熠一行人留下一片烟尘。
素言全无心事,随便窝在一个墙角就昏昏然睡去。
春枝春叶两姐妹吓的浑身战战,抱在一起连泪都流不出来。二丫还好,紧紧偎在素言身边,感受着她置生死于不顾的淡然,心下稍安,辗转几次之后竟也不支睡着。
天大亮了,素言醒来,听着守城的将领谈论,得知先皇于凌晨时分驾崩,梁熠已经登基,只待三日后便行登基大礼。
天下初定。
素言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心想,这天下迟早是归到了他的手里,只怕四王爷未必心甘,介时就是腥风血雨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