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想,她绝对是那种金子砸了脑袋掉到地上,身边无人争抢却还要退避三舍的人。被动惯了,从来不知道争取这两个字怎么写。
就算是有人推着,也不过是往前踉跄一小步而已。
所以她有点怀疑昨天为什么那么神勇,把素心一着秒杀,直接打回了米府,估计后半生都再没机会嫁人、做客,甚至出头露面。
素言想,说不定是先前的米素言魂魄并未远离也说不定,因此成就了她的护体神功。也或许,是她喝多了酒超常发挥。再或者,她是那样怕死。所以反击起来就有点防卫过当。
素言想……
这会儿没机会再想了。费耀宗站在她面前,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打发了所有人,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相见,可是见到了,又说不出什么话。
素言没惊慌。都离的这么近了,再惊惶失措,是不是有点矫情?素言迎着沉默的费耀宗,从座位上站起来,行了一礼,道:“不知……有什么事?”
费耀宗伸手。离素言那么近,近到可以看清她的眉毛。他的手轻轻的抬起来,一寸寸逼近素言,不知道会放到哪,似乎他也没想好要触碰哪。
他的脸上,有着茫然和困惑。
素言越来越清醒。费耀宗有备而来,自然是有话要说。就算他再怎么布置周密,这天底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
而且,他今日明显是处处模仿了费耀谦,也因此更显诡异。难道说,他是怕真的万一有丫头撞进来,他就可以装做是他大哥就可糊弄过关?
那只是掩耳盗铃,骗那些蠢妇愚夫的拙劣手段。
素言自顾自的展开话题:“今日的宴席,大家都很尽兴。三位妹妹醉了,我叫茜雪扶着晴雪去了歌华院,任妈妈带走了初雪。这里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他还是不说话。
素言下定决心做着最后的总结:“素言小小的生日,劳动大家大费周章,心下着实惭愧,也只好等他日再图缓报……今天劳累了一天,叔叔也该累了,素言这就告辞,好容叔叔歇息。”
费耀宗的手落在素言的肩上,稍稍用力,强按着她坐下,道:“你心里,真的这么想?”
废话,不这么想,还能怎么想?难道要她说她早看出来他没安好心?
素言佯装不解,问:“素言愚钝,这话是何意?”
“我问你,你真的很尽兴?我可是见你几乎滴酒未沾。是我准备的不合你意,还是说你压根没打算领我这份情?”
哦,原来是这样。
素言笑笑,道:“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有了昨天的酒醉,我是万万不敢再这么胡来的了。”喝酒误事,不是喝醉了,她怎么会把自己傻傻的赔进去?
提起昨天的事,素言越发的懊悔和恼怒。
费耀宗原本脸色和缓了,却见素言这般的娇羞,一时怒从胆边生,恶狠狠的直盯着素言道:“原来,呵,一夜之间,你就已经成人,高居在我之上,成了我的嫂子,所以……”
素言被钉在座位上,一动都不能动,她能感受得到费耀宗的气势由上而下的胁迫而来,不容她不答。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哪惹着费耀宗了。
她抬头,看着费耀宗道:“素言当真是心存感激……”越解释越无力。还要她怎么说?她不喝酒就是不领情?这是什么逻辑?
“米素言——”费耀谦一字一字的叫着她的名字,眼底竟然痴缠出一大片叫做情的东西来,藤藤蔓蔓,无拘无束的疯长,长成了一大片一大片的伤怀。
那名字在他唇齿之间流连,似乎带了回声,一声声直敲进素言的心里,无端端的平添了几分暧昧。
素言忽然轻笑出声。
这声笑当真不合时宜。明明费耀宗剑拔弩张,恨不能要生啖她的血肉,她理当做出怀惧的情态来,怎么能如此轻易的笑出来?
不等费耀宗调整好神态,素言已然开口:“今天是老夫人亲自许诺罚你三日不许说话的,你坏了规矩,我要去告状。”
婉转而笑,竟是一副娇憨小女儿状。
只这一句,费耀宗心里的万千惆怅、愤怨都去的干干净净。
她还是这般心无诚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了什么就要去做什么,从来不替别人考虑。可也正因为她这样的毫无心机,往往着了有心人的道,巧设陷阱,稍稍动动脑筋,便将她打成十八层地狱下的恶鬼。
可只有这样的她才是她,最让人头疼、无耐,却恨都恨不上来的她。
费耀宗神色一缓,手上的劲不免就松了,似嗔非嗔,似怒非怒的道:“你还敢说?难不成要我变个哑巴?这于你又有什么好处?”
话才出口,又碰到心口的禁忌,才缓下来的神色又冷了起来。
素言抚额叹息。看来她看到的果然都是错的,这费耀宗看上去放荡不羁,谈笑尺度极大,实际上也一个面冷心冷的月复黑鬼。那张什么时候见到都是一张平易近人、狡黠中带着机智的笑脸也不过是一张面具。
转瞬间,阴晴不定,一言不合就翻脸,堪比费耀谦的喜怒无常。
素言借故低头,道:“我醉了,连话都不会说……不过若不是你欺我,我也不会想着以此做要挟。”而后抬头,脸上是一派不做假的天真:“我领你的情,你领我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成吗?。”
费耀宗不答,只是眼中迷蒙蒙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就那样按下食指,触到了素言的唇。
空气中都是心跳的声音。素言恨不能逃出去,逃得远远的,再不回头。她想这府里的人都疯了。费耀宗这是在做什么?调戏长嫂?他有几颗头?想没想过这样的下场?
素言愤恨的和他对视,恼羞成怒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气恨的眼泪涌上来,素言只吐出一个字:“滚。”
叔嫂通奸,形同禽兽。她还没下溅到这个地步。
费耀宗没躲,这耳光打了个结实,右颊稍稍留下了一缕红印,很快就消散。素言的力道终归不大,打在他的脸上,除了声音清脆,剩下的不过是形同挠痒。
眸子里又恢复了清明,他嘲弄的道:“原来昨天……你们真的……”
言未尽,意思却相当明了,不等素言做出反映,又道:“你得尝夙愿,我当恭喜你。可惜这里无酒。我倒真的想送你一份厚礼……如果这个时候他回来,看见你我,他会怎样?你是不是再一次卖身求一己活命?”
这话尖酸刻薄,比打还一个耳光还叫人难受。素言咬着唇,硬生生的把哽咽咬在唇齿之间,只是愤怒的瞪视着费耀宗。
他却意犹未尽,仿佛这样的折辱远远不够,他又道:“你真是变了,温顺的不像你。只可惜,你再变,也不是他喜欢的模样。”
这句话更像诅咒,一个字一个字回荡在脑海之间,素言只觉得整个人都冰冷不堪。她该走的,她为什么要留在这任他羞辱?眼泪再廉价,也不是凭空流出来任人糟踏的,自尊再不值钱,也不可以任意别人拿捏笑话。
就像她的命,值不值钱,无需别人评说。
就像她的行径,多么的不堪言说,也是她自己心口的女敕肉,别人模不得,碰不得,诟病不得。况且,他有什么资格?
可是她动罕不得。耳边是细微的嘈杂声,那是谁的脚步。一个,两个,三个……好像人还不少。
她清醒的知道,那是刚刚退下的婆子丫环,去而复返,来收拾最后的残局。
这里边一定有墨儿。
她和费耀宗的这场对质,也只剩下了残局。费耀宗想表达的意思,没能说清楚,她也不必知道的清楚。
心里只剩下了怕。原来她也是会怕的。
墨儿的声音最先传过来:“大,大爷?您几时回来的?”
素言几乎要哀叹。她一时狐疑自己已经叹出声。墨儿怎么也会认错?她凭什么断定眼前的人是费耀谦?衣服?背影?就这样下结论是不是太过武断了?
费耀宗并不澄清,神情也极平静,没有一点慌乱的意思。
素言却想也不想的怒道:“墨儿,你混说什么?这分明是二爷,你怎么倒眼花了?”
墨儿不知所以,扑通一声跪下道:“奴婢狗眼,请二爷恕罪。”
费耀宗只得放手,表情似乎突然出现裂缝的冰面,再不复先前的完美,喃喃道:“大少夫人醉了……”
无力的解释,却没法说清道明自己心里的感受。
素言冷冷的笑,挑衅的眼光射到费耀宗身,恨不能将他乱箭攒心。她醉了就该他这样对她吗?一个两个,都欺负到她头上了。是不是她矫枉过正了,以为先前的素言过于张扬,是以步步小心,落到他们眼里,却成了人人可欺的病猫?
素言猛然站起身。
费耀宗吓的一怔,退后一步。
素言个子高,几乎抵住他的下巴,如果不是他躲的快,只怕要撞上了。
素言脸上是无懈可击的笑,嘴里的话却没有一点多余的感情:“我醉了?费二爷刚才不是还说宴席上只看见我喝了一杯酒?是你的酒里有特别的东西,还是说素言忽然就从昨天的海量变成了今天的浅量?”
她逼近一步,诘问:“或者说,是二爷撒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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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人还有三分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