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言休息了几日,又服了太医的药,头晕、恶心、嗜睡的症状都有所缓解,便打算明天早早的起身去给老夫人请安。
听蕙儿说,齐王妃即日要归宁。
她这才明白,何以费家声名如此之大了。不仅是费家世代为官,原来费家大小姐嫁给了皇上第四子为嫡王妃。
历代皇储争位,都是一条洇血之路,凡在其中者,不管心思是否瞩意那个位置,都无一能幸免。只怕费家也一样,既然掺和进了皇家,就势必不能清清白白的全身而退。
素言模着自己细细的脖梗,只觉得这冬日的风透过窗子直吹进来了。她的小命,能保全吗?
蕙儿端着热水进来,看一眼床上跪坐着的素言,笑道:“夫人醒了?您这是在发什么呆呢?”看她那一脸心有余悸的样子,倒像是又做恶梦了。
素言收回手,笑道:“有点冷罢了。”
蕙儿道:“您最近身子可明显虚弱了许多,以前都是早出晚归的去园子里……”跑步没说出口,蕙儿很识时务的给自家少夫人留了几分颜面,又道:“如今虽说到了三九了,可是屋子里又是地龙,又是火盆的,您还成天念叨着冷冷的,别是刘太医的补药都白补了吧?。”
素言笑着起身,利落的自己穿上衣服,道:“我不过是说了一句冷,你就说了这么多的话,以后可不敢和你说话了。”
蕙儿已经过来替素言挽上袖子,替她铺上干净的巾子,拧了另一条巾子递过去请她拭脸,道:“奴婢是见天短,您偏生又睡的多,怕你睡不醒,一会出去了头疼,所以惹您多说几句话,好醒醒觉,倒成了奴婢的不是了。”
素言没说话,只是将热烫的巾子蒙在脸上,每一处毛孔都觉得舒畅无比,等到热度消散,这才拿下巾子,觉得人也精神了不少。
随口问一句:“墨儿在做什么?叫她过来用晚饭吧?。”
墨儿已经收了房,素言也不做矫情之态,任凭费耀谦做主歇在哪。
倒是蕙儿私下里说:“少夫人,您倒是跟大爷说句话?就这么不清不楚的,倒让外人看了以为是您在生大爷的气。大爷拉不下面子,难道您就不能拉下面子给大爷一个台阶吗?。”
素言惊恐无比,道:“你让我跟你家大爷说什么?他自是愿意去哪就去哪,我还能哭哭啼啼的拦着?”
蕙儿气笑,道:“就是这个意思,您虽不至于哭哭啼啼,但好歹得有个表示?”
素言不以为然,道:“你刚才分明说我在生大爷的气,这不算表示?”
蕙儿深恨对牛弹琴,道:“您要真是生气倒好了……”那分明是面无表情,没心没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蕙儿用了几个成语之后,开始转而痛恨自己不才疏学浅,用词不当。
素言依旧故我,不闻不问费耀谦和墨儿的事,只是她再也不敢早起晚归的去跑步了。有时候想出门,就特意问问蕙儿:“墨儿在做什么?叫她一起来用饭吧。”
因此蕙儿一听就知道她想出园子,没好气的道:“您要是想出去只管去,她不过一个丫头,还算不上姨娘,您干吗要躲着她?”
素言指了指蕙儿,道:“你这丫头,竟然敢跟我使脸子耍性子撂话子,你真是活腻烦了。”
蕙儿却一点都不害怕,道:“奴婢不敢,奴婢知错,奴婢……”
素言捂了耳朵,道:“我去趟紫荆院。”说完就出了门。蕙儿叹了口气,叫了两个小丫头着素言出去,又嘱咐着多带了几件衣裳。
元雪回来了。
老夫人带着三位婶夫人行了国礼,元雪这才行了家礼,老夫人早就泪盈于睫,若是没外人在,只怕早就哭成一团了。
素言和初雪三姐妹没有诰命,只在门外低头候着,等着王妃传召。
齐王妃元雪摒退了内侍,这才和老夫人坐下来,拭了泪道:“娘,你这一向身体可好?女儿不孝,不能在娘膝前侍奉……”
老夫人含泪道:“娘娘远嫁,非我所愿,可是出嫁从夫,又怎么能说这样小家子气的话?快别哭了,我身体很好,家里也都好,只是不能得见娘娘,心里甚是想念,如今得见,也是皇恩浩荡,我死也瞑目了……”
元雪泪落如雨,哽咽难言,想着昔日娘俩个说些体己话,何等的肆无忌惮,如今娘亲说话,却是满口的忠正仁义,没有一分一毫的儿女私情。
想到这,元雪便赌气发狠道:“我们娘两个,一别就是三年,如今娘不问女儿过的好不好,只管说些场面上的敷衍话,说事事都好,人人都好,既是这样,显见得女儿是多余的了。不回来也罢,死到外面也罢……”
老夫人脸色一变,却只是用帕子替元雪拭了泪,轻叹一声,嗔道:“元儿,不得胡说。”
这一句元儿,比什么灵丹妙药都好用,元雪破涕为笑,像未嫁时的姑娘一样,歪在老夫人身边,又哭又笑的道:“娘,我以为您不要我了呢。”
老夫人一下又一下的轻拍着元雪的肩,道:“傻孩子。”
母女分离三年,自是有千言万语,可是真的去除掉心中芥蒂,彼此相对,想好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元雪只拉着老夫人的手哭,老夫人也只顾着流泪。
还是老夫人最先道:“这几年,你过的可好?”
元雪嗯一声,这才慢慢的收了泪,小声的把这几年的情形简单说了说:“泯洲倒是个好地方,一年四季如春。只是太潮了些,初去百般不适应。齐王人很好,对女儿也好。府中妾室对女儿也很恭敬……”
没有什么话,比能听到自己的女儿生活如意,夫妻和美更高兴的了,老夫人不住的点头,看着元雪脸上那发自内心的幸福,不禁也替女儿高兴起来。
老夫人一腔的话要嘱咐,见这样,也只得都咽回去。世事无常,她何尝不懂?可是齐王在那个位置上,夫妻感情再好,也不一定把他的心思和自己的妻子推心置月复。
圣意难测,齐王是儿子,更不能揣测,否则不只是不孝,而是不忠了。
母女难得相见,何必说这些话添堵。
老夫人含笑的看着元雪,问:“我听说你添了个哥儿,这次没带回京吗?。”
一说到自己的儿子,元雪的脸上露出了身为母亲的骄傲和喜悦,道:“哥儿才一岁多点,一路上风餐露宿的,京城又冷,王爷心疼,怕他受不住,就没叫带来。再者我们在京城也待不了几日,只等祭过天,就要回去了。”
老夫人一怔,问:“不在京城过年吗?。”
元雪摇摇头,却撒娇道:“娘,我好渴啊,容女儿喝口茶。”
老夫人忙亲手倒了杯茶给女儿送过去,元雪喝了一口,这才小声说:“是王爷自己请求的,只说哥儿年纪小,带出来不放心,留他一人在泯洲更不放心,所以给皇上送了礼就赶在年前回去……”
老夫人心里想的却是,皇上疑心已经这么重了?连藩王在京城过年的资格都没有,可见朝堂时势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老夫人叹口气,说:“我原以为能留你在家多待几日,如今看来,能得见一面已经是奢侈。”
元雪接话:“可不是,这一回京,许多的事,许多的人,缠的王爷实在没办法,只说恨不能明天就回泯洲了才好。”
老夫人凝神不语,暗自揣测齐王对于储位究竟有没有意?
元雪停住话头,道:“大哥也娶了亲了,娘怎么不叫大嫂进来?”
老夫人回神,说:“没有娘娘的旨意,外妇不敢觐见,都在外面候着呢。”
元雪掠了一下头发,神态中带了一点鄙夷出来,道:“没想到大哥还是娶了米氏。大哥也是命苦,怎么妻、妾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娘你也是,就由着大哥这么放纵下去?他这一生可就白糟踏了。”
老夫人板了脸,说:“元雪,那是你大哥和大嫂。”
元雪遂一笑,道:“娘既没意见,大哥也愿打愿挨,我何必做坏人,叫婶娘和妹妹们都进来吧。一晃也三年不曾见了……”说时又开始拭泪。
一时三位婶夫人率着素言和初雪姐妹进来,行了国礼,元雪早就收了小女儿娇态,一脸的庄重,抬手命众人评身,叫内侍拿了礼物一一分发。
等到素言上前时,元雪特意打量了几眼,终是没说什么。这个应该叫大嫂的女人看上去素净、明丽,年纪却比自己还小,虽然样貌端庄、举止无可挑剔,可是她的那些过往耳熟能详,一时半刻想要不计前嫌,有点难。
但终究是她的大嫂。
所以元雪连话都不曾叫素言说,就挥手打发她下去了。
素言也不以为忤。她看惯了这样不屑、嘲弄、厌恶、反感的眼神,不差齐王妃这一个。再者嫁出去的姑女乃女乃,再怎么权贵遮天,又不日日和她生活在一起,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一家子骨肉说些话,转眼就到了时辰,一路又是一派哭声,相看泪眼,由费老夫人亲自送了齐王妃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