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院门,泠然才见里头杂草丛生,似乎并没有人打理,只在一排平房前整出了两块地,上面种了一些她不认识的植物,小厮扬声叫了好几嗓子,才出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佝偻着背,向小厮行礼道:“大爷又带人来啦?”
那小厮在这老头面前倒像个大爷,随便说了一句就把泠然丢给了他,然后就好像这里有鬼似的,急忙跑了。
泠然很想坐下来歇一歇,就问道:“请问老丈,我住在哪里?”
那老头缓缓抬起脸来,用他那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她打量了好一会,满是皱纹的脸上浮上了一个笑容,“没想到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定是在主子房里当差的吧?怎么就生病了呢?可知道得的什么病?我这里种了些草药,说不定给你熬上两碗喝了也就好了。”
泠然心里一喜,看来遇上好人了,忙也挤出笑容道:“多谢老丈,我大概是昨天夜里着凉了,今天起来就头疼脑热的,当真要麻烦你给我弄点药喝一喝。”她想一会给他点银子,也许能让他更殷勤一点。
“我也粗略懂得一些门道,进去给你看看吧”老头说罢引着她往屋里走,边走边道:“姑娘可不知道吧,在这院子死的人可不少啦每年里还不拉几个出去?正巧今天没有别的人,你既是小病,我给你寻一间干净些的屋子。”
泠然又撑着身子道谢。
走进一间小屋,里头只有一铺床,其实屋里灰尘不少,桌上也凌乱得很,显然一直都是没人收拾的,泠然难受得紧,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扑向那铺床靠下。
刚坐了下来,那老头也挨着她身边坐到了床上。
泠然一惊,忽见他眼中似乎色迷迷的样子,伸了一只手过来,忙一侧脸躲过了,喝道:“你做什么?”
“我替你探探有没有发热你这姑娘怎地不识好人心呢?”老头拉下了脸。
泠然冷眼打量他,花白的头发顶上已经差不多全谢了,人长得不过一米六几的模样,背还有些驼,胡子拉碴,笑起来一口又黑又黄的板牙也缺了半颗,身上衣服油腻腻的也不知多久没洗……
还坐得这么近?他姥姥的还敢对我起色心她差点忍不住作呕起来,不得已赔笑道:“多谢老丈,其实不用了,我自己知道就是伤风发热了,你要是有药,就烦你弄一些来吃几幅,我是王爷身边当差的,你要是早点帮我治好了,我会拿银子谢你的,你还是先请外面呆着吧。”
那老头嘿嘿笑道:“行,先给小娘子拔些草药煮上,看你怎么谢我。”说罢抬起手来好像想在她手上模一把,又似有所忌惮,慢腾腾起来出屋去了。
泠然气得脑门上出了一层虚汗,身上却没半点力气,心里迷迷糊糊地想着襄王这块虎皮还是有些用的,那老头就算有色胆,也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吧?想了一会,她再也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就晕睡了过去。
深宫寂静,偌大的隆禧馆内灯火通明,楚玉送别了造访的成绶帝,望了望对面的黄琉璃照壁,宫内层层叠叠黑魆魆的硬山顶屋脊,心想天色已不早,宫门早已下关,只能又在此歇一宿了。
太监们将房内大案上的烛台剔得火光明亮,一摞摞的奏章整齐地码好,磨好了墨,润好了笔,备好了茶水,准备侍候王爷批阅到深夜。
每次住在宫里,他就这个习惯,太监们都已经模熟了王爷的喜好。
楚玉专心批了一会,看到一道吏部调任官员的题本,翻开来搜寻到下面具书着“擢升前殿中给事张宁为汀州知府”的字样,唇边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尹旻那老家伙被百姓戏称为“泥塑六尚书”中的一员,平素只在吏部衙门喝茶下棋,从来无甚作为,偏偏父亲也喜欢阁臣和六部首脑挂名不办事,自己也不好拿他们开刀,昨日早朝后自己只不过轻轻问了一句张宁的下落,并说此人忠直可用,但不宜为京官,尹尚书这么快就把提拔他的折子送到了他的案上,效率不可谓不快啊
汀州知府?那是福建汀江上游一个古城吧?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而且距离京城也相当遥远。楚玉满意地提起朱笔在题本上批下了一个“可”字,心想若是回府去,不经意地在那个小丫头面前提一提,不知道她会高兴成什么样……
门外忽然起了骚动声,似乎有太监在拦着什么人,一个女子的喝骂声传了进来。
楚玉的眉头深深锁起,只要住在宫里,固安公主从来没有一次不出现的,简直比府里那一堆姬妾还要麻烦十分。
太监们是拦不住长公主的,他弃了笔长身而起,干脆直接出了大殿。
“楚玉”固安公主看见大殿内走出来的俊挺身影,激动地叫着跑了上来,太监们只得退到一旁。
楚玉冷眼打量她,一身轻薄的冰绡宫装,发上各种金饰闪闪,脸上描画了精致的晚妆,将她原本还清秀的一张脸弄得带上了几分艳俗,还在额间贴了花钿,人未近,香先到,心内更是厌烦,淡淡问道:“秋风已起,公主不冷么?”
“你不是喜欢喝天池茗茶么?我特地命人从最好的姑胥天池茶中挑拣了几日,才得了一小盅送来与你,还让御膳房的主厨给你做了护国菜和猴脑汤,我知你不喜欢大鱼大肉,只弄两个清素的给你做宵夜,可好?”固安公主一脸的讨好之色,实在没有半点长公主的尊严,整个身子挨到了楚玉身侧,似乎恨不得将自己挂了上去。
楚玉不着痕迹地拂开固安公主的手,“多谢公主费心,夜已深了,还是请早点回宫歇息吧。”
固安公主哪里肯就此回去,撒娇道:“我来的时候亥时还未到呀再说我为了你费了这么大的心思,你就不请人家进去坐坐么?”
“男女授受不亲,何况我此时公务繁忙,公主还是回去吧。”楚玉微微一点头,就想甩下她回殿中去。
固安公主哼了一声,紧紧跟了上来。
对于这个不知廉耻一味纠缠的公主楚玉头疼无比,想起昨夜她胡搅蛮缠到三更多天,害得自己一宿没睡,忽地就停住步子道:“公主既然要进去坐,就请先坐,我去去就回。”
固安公主不知是计,难得楚玉这样爽快地应承她,笑得合不拢嘴,娇声道:“那你快去快回哦汤会凉了呢”
楚玉“嗯”了一声,疾步出殿。
贴身服侍的几个太监忙跟了上来,陆子高忙着给他披上披风,秦子陵轻轻地用询问的口吻叫了一声:“王爷。”
“回府”楚玉吐出两个字。
身后的太监们互相惊异地看了一眼,却不敢多说什么,小跑着跟在疾步如飞的王爷身后向御马监走去。
出了正阳门,纵马疾驰在廊房四条街上,迎着清凉的晚风,两边商埠中人都惊奇地探出头来观看这一奇特的马队和为首如仙如画的男子。直到马队过去许久,人们的争执猜测声还不绝于耳。
都说正门只走龙车凤辇,何况这样的时分,宫门早已关了,不是最尊贵的人根本就不能进出了吧?那么这个人是谁呢?难道是皇帝?
也有人说是进京朝觐的封地亲王,自然也有人猜到是襄王,道:“都说是襄王爷废除了宵禁,刚才那个,莫不是他?”
一个老京城商户道:“可不是,除了号称莲花玉郎的襄王爷,谁能有那样的风采……”
本已渐趋宁静的商业大街上,因这支马队又沸腾了起来。
楚玉一路疾驰回到王府,心中浮起一个念头:不知那个可爱又可恶的小丫头此时在做什么?究竟睡了没有想到这里,他脚步轻快了起来,只消一刻功夫便已经站在澹怀殿前。
殿内一如既往地燃着灯火,造型多姿的油灯伸展着枝枝叶叶,跳动着美丽的火苗,似她特意为自己留下的光明。
他一挥手令其余人都止步在外,跨进了大殿。
是该轻手轻脚地进去,还是该惊她起来呢?
楚玉想:我在朝上累死累活,小丫头在家必然除了吃就是睡,今天就大喊一声让她起来好好服侍服侍自己
他嘴角噙着一抹连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笑意走到了东梢间,东次间近在眼前,他已经感觉到了里面并没有她的气息,顿了一顿,突然加快了脚步,猛力推开了门。
她的卧榻上被褥整齐,空无一人楚玉长眉轻轻一掀,又走进自己的卧房看了一眼。
果然是没人
他心火腾腾就冒了上来,大胆的丫头,自己一不在王府就开始耍花样这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
楚玉一阵风似地来到大殿上,高呼道:“来人啊”
王爷的口气很不好,在外头等待的太监,包括刚刚得到王爷回府的讯息一路整理着衣服小跑过来的王绅,齐刷刷抢进来跪在了大殿上。
与此同时,泠然昏昏沉沉间只觉得喉咙干得难受,似乎睡了几天几夜那么长久,软绵绵使不出一点力气来,一只干枯的手摩挲在她的脸上,令她莫名地抖了一抖,极力睁开眼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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